宗英站在走廊尽处的窗口,摸了摸裤袋里的烟盒。
掏出来,推开盒盖,正准备从楼道下去抽烟,医生出来叫家属。
宗家的人已经回去了,其实也没几个人,就是他姑姑和两个表弟,说到底也是外姓人,但是挡住凌家的那些人足够了。
凌家的人图钱,盼着宗兆死,又怕他死,徒有一颗贪财的野心,胆子又不足够大。
但凡他姑姑说上一句“刚好你们来了,我走了”,姓凌的跑得比谁都快。
一点责任都不敢担,倒是想要担起他爸的厂子来。
从小到大,宗英只为他妈这一件事怨过他爸,其他的还真挑不出毛病来,脾气好又踏实肯干,自己吃亏都不会占别人半分便宜,做生意没什么手段,就是让人信得过,说一不二的稳当。
就是这么份不大不小的产业,宗英压根不放在眼里,哪怕里面也曾经有过他妈妈的心血。
外婆说得对,该放的得放,日子不怕过得较劲,心里不能较劲。
吃早饭时,外婆告诉他,当年他爸爸找过外婆,问她能不能不治,快四十岁的男人哭得什么似的,是真的没办法了,自己的女人没本事留住。
外婆让他回去,就说了一句:“别让她受罪,把孩子养好,就算你对得起她。”
宗英这才知道,他爸当年的那句“你还小,你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才十五,只想要妈,可是他爸还有个儿子,占不起两头。他外婆也想要女儿,更不想让女儿遭罪。
除了他,每个大人都纠结过,却必须做个决定。
这么多年,外婆没说过他爸一句不是,唯一的不好就是娶了姓凌的,却也从来没当着他的面品头论足过。
现如今三十岁了,想不想要他都没有机会了。
往后,他不止没有妈,爸也没了。
医生当年就说过,这种状态下的病人不是没有感知能力的,他们很痛苦,只是表达不出来,每一天甚至是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煎熬。
这话,他记得特别清楚,在他妈妈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夜里是睡不着觉的,天将亮勉强入睡,就会梦到卒中中心的那一张张病床,躺在上面的人,平静表皮下千疮百孔,苦不堪言。
他忽然有些庆幸,也许他妈妈真的没受过什么罪。
医生和他确认过放弃治疗,又签了字,宗英在门外站了一会,给顾从明打电话,让他到约定的地方去等他。
上了车才把烟点燃,烟盒都捏得变了形,纸烟皱皱巴巴扭拧着,就像曾经的他自己。
连着抽了两根,又只是那样浅浅吸上一口,任其烟雾飘散。
他终于,变成了和他爸一样的男人。
做了相同的决定。
宗英这才发现,自己纠结的到底是什么,他最怕的是什么,就是害怕自己变成像他爸那样的男人。
把车开出医院,接到一通来电,以为是顾从明催促,听清楚了才知道是齐运东,说是请他去一趟。
没说什么时候,也没说什么事,偏又用了个请字。宗英约顾从明是为了解决凌家的人,便问是否需要现在过去。
齐运东笑得很官方,就像初见那次,不急不忙地说:“你们孟氏上次选的那块地批了,有些安全方面的问题需要嘱咐你们几句,周一再来也可以,不是还得再跑一趟么?”
说的是公事,又带着些为他好的私交,宗英也跟着笑起来,“是,那就今天吧,我现在过去,谢谢舅舅。”
电话挂断时,听见彼端传来一声:“这小子,一点儿都不认生。”
宗英在电话里把事情交代清楚,让顾从明帮他去办,一应合同和手续全权交给他处理,要求三天之内办好。
顾从明笑着骂他:“把我诓到这来说是喝酒,结果你没来,倒给我派了这么大一活,刚才直接让我去干活不行么?装什么客气呢,可真有你的。”
宗英直言:“是你舅舅临时找我,说是孟氏之前选的地批了,要不……你去?”
“操!”顾从明憋着笑打起哈哈:“行,我干活去,你陪舅舅,咱们俩各司其职。”
他这么一说,宗英又给齐运东去了个电话,说是既然周末就出来谈。
齐运东答应了,让他选地方,宗英正往城郊的方向开,便把地址发了过去,连是不是方便都没问。
到了地方刚好顾从明还没走,两个人把凌家的事又理了一遍,确认无误前脚刚走,后脚齐运东就到了。
一身的便装,连个公文袋都没拿,明显不是谈公事。
坐下便问:“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
宗英给他倒上茶,齐运东用手指拨开,“喝点儿。”
原本就是喝酒的地方,没有推脱的必要,宗英也没让他去选,直接让人取了酒来。
齐运东一看,往椅背里靠去,曲着手指叩着桌面说:“我看那面摆的都是红的,你这给我上白的,是怕把我给喝腐败了,还是怕我喝不醉?”琇書蛧
宗英拧开盖子倒酒,垂着眼说:“上次去她爷爷家,喝的就是这个,我寻思着可能是个标准。”
像是开玩笑,又挺正经的,也直接了当。
齐运东不会平白无故找他,不是公事那就是为了汤媛,昨天在外婆面前话说得再漂亮再亲睦,有些话是要背着汤媛才能敲打他的,喝点烈的有必要。
两人各是一个口杯,倒得满,摆在面前。
齐运东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想了解太容易了,普通人家的孩子家庭背景很简单,却是没想到,宗英在他面前连个婉转的姿态都不摆。
那他更是不必摆,酒喝了,烟抽了,说话便是开门见山:“姓凌的那一大家子,你处理好他们,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懂法,也有钱,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别瞎折腾。”
宗英无声看他,等着下一句。
“汤媛不是个好脾气的女孩子,你可以当成是家里惯的,也确实是,毕竟我们两家也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家,但是我们也不会把手伸到别人家里去。”
齐运东默了一瞬,又道:“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听得懂,也做得到。谁家还没点糟心的事,是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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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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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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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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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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