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敏之告诉自己沉住气,别慌,不要怕。
先是去看顾从明,再看孟既景,连个眼皮都没抬就像已经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他的律师。
桌子下面的手攥得紧,指甲抠在肉上攥出了一层的汗。
两个小时前送花给她的男人,玩笑般问她还有没有机会,这会已经换了副面孔,和她不熟似的漠然坐在对面。
他需要机会么?
他只是想要孩子吧。
所以几个月前的某一天忽然说要和她聊聊,还发了张抱着孩子的照片。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都知道了。
她忽然发现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哪一天,见面的时候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是不是表露过想要孩子的心思。Χiυmъ.cοΜ
完全想不起来。
画面连番闪过,却是什么也抓不住,只觉得头疼,全身都疼。
最后,清晰停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全是同一张面孔,从刚刚出生被护士用手托着给她看,然后长大了一点,张着小嘴巴朝着她笑,又长大一点,会攥起小拳头再松开,如此反复地把她的手指抓在手里。
儿子每天都在长大,一点点细微的小变化她都能发现,能开心好久,袁克的也是。
这么比起来袁克的真是个好人,尽职尽责当爸爸,说离婚就离婚,半点不纠缠,不管是钱还是孩子都没和她计较过。
她以前也没发现,孟既景是个这么会计较的男人。
纪敏之站起来又坐回去,趁着扶裙摆坐下的时机摸了一下,还好是个错觉,没有脏。继续坐着担心一会真的把裙子弄脏,再站起来又不合适,便挺直了脊背忍着没动。
孟既景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纪敏之便盯着薄瓷杯子里面透亮的浅色茶汤,心突的砰砰跳起来,满脑子都是泼他,热茶泼到他的脸上去。
人生第一次有了这种冲动,仍是理智地告诉自己,不可以。
不说点什么真的要憋死了,下一秒能背过气去,尽力维持着体面让自己别太激动,清晰表达道:
“孟先生,您想要什么样的儿子都能有,不管是在上京还是安城,或是别的任何地方,要多少都不是什么难事,不是非得我儿子不可。但是您想和我抢儿子,可能也不那么容易,我不是外面那些女人,离开你就没有好日子过,我家里人也不会由着你这么欺负我的。”
越说越气,欺人太甚。
孟既景看着,听着。好些年没听她对他说过您了,打小练就的语言习惯改不了,装样子的时候自然就端起来了,结果说着说着就急了,又变成了你。
要不是顾从明还坐在那里,估计那杯茶得泼到他脸上。
也是好些年没听她叫过他一声孟先生了,再开口已经不是当年,语境和心境都不一样了。
听进耳朵里不是滋味,还不如气呼呼地叫他名字呢。
察觉到孟既景朝他看过来,顾从明捏起杯子喝茶,低着眉眼仿如未见。顾从明不觉尴尬,该说的他说了,该做的他做了,没要求退场就再看会儿热闹,正在兴头上哪能轻易错过。
顾从明心底好笑,孟既景这人什么时候都踩着别人,难得看他被人踩一回,还是个看着就乖的小女人,脸皮是有多厚能用这种方法欺负人家母子俩。从业这么多年,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套路是可以这么玩的,要么和我结婚,要么就起诉你抢你的儿子,但凡这女人脑子不够用一点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很明显,眼前这位就没想明白。
纪敏之喝了茶,也没等到回应,起身准备离开。
孟既景这才开口,“我说了你可能不信,这事你家里人不会向着你的,为什么?我帮你分析一下。你家里是做什么的?那么有钱怎么不让你像别人家孩子似的去上国际学校不出国留学?为什么你的儿子要送去公立幼儿园?他以后肯定和你一样,公立小学,公立中学,再考个国内的大学,你想过这事没有?为什么?”
没想过,家里让做什么,纪敏之就做什么。
孟既景知道她没想过,继续说道:“你姥爷是做什么的?你姑父又是做什么的?这你总该知道吧。但凡你姥爷还在,你的姑父还在职,你们家不管多有钱都得——低调。”
纪敏之有点明白了。
“你知道当年你们家为什么看上我么?抢得凶,我想要的没有抢不来的。所以,我都用不着真的去和你抢,也用不着从明帮我做什么,只要我跟伯父说一声我要这个儿子,你爸爸一准儿直接就把怀宽送到我们家去了,你信不信?”
信。
彻底明白了。
有着俞家和石家的姻亲关系在,他们姓纪的有挣不完的钱,也花不完,就是做人要低调。什么叫低调?就是谨慎,规矩,不生任何的枝节,不给亲家添麻烦,宁可给自己添堵。
纪敏之的手都攥白了,脸是红的,气得直抖。
把儿子给他,舍不得,说不出给你的话。
结婚……
她想说我考虑一下,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了一颗。
孟既景移开视线,对顾从明说:“你先回去吧,需要时再和你说。”
顾从明正和宗英聊天,原本觉得这招不靠谱,从头看到尾才发现是十拿十稳。早知道就不和宗英赌了,输了安城一套房,心情不算好又有点庆幸,还好没说是上京的房子。
手机一揣就起来了,开着玩笑问孟既景:“那我……回安城?”
纪敏之抢在前面说道:“顾律师,麻烦您再坐一会儿,那份协议帮我加一条。”
顾从明把协议拿出来,又放到她面前,“要不要先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不用。”纪敏之摇头。
能有什么呢,无外乎钱财,袁克的当年给得足够,里子面子全都给过她,就连遗嘱都有,不可能再多了,她不在乎也不缺。
她把协议推回到顾从明面前,指尖压在上面,一字一顿地说:“麻烦您帮我加上,结婚,但是不能睡在一起。我不懂法律,按顾律师刚才说的意思,应该就是——我和孟先生之间有合法的婚姻关系,但是互不享受配偶权,只是各自享有和孩子之间的父子以及母子关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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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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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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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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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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