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很懂得察言观色,不像以往爱在饭桌上叽叽喳喳。
她滴溜转着黑眼珠,默默给阮秀珠和宋栖棠夹饺子,又把红油干拌的调料分好,尔后闷声不响吃饭。
见状,宋栖棠悄悄朝她比了比大拇指。
夭夭咧嘴笑,嘴边还蘸着调料。
宋栖棠点点自己嘴角。
夭夭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出小舌头舔掉。
这一幕互动纳进阮秀珠眼底,她更是如鲠在喉。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说着,她起了身,脸色平淡里透着肉眼可见的灰败。
宋栖棠连忙摁住她手背,指着碟子里的虾饺,“婶婶,还有这么多,您再吃点。”
“不了,肚子很饱,”阮秀珠强笑着示意夭夭,“咱家有小馋猫在,总能吃完。”
夭夭嬉笑着,小手做了个猫咪胡须的动作,“喵。”
阮秀珠沉重的心绪不由一轻,忍俊不禁,“这孩子真逗。”
“栖棠,我先回房休息。”
宋栖棠凝眸打量阮秀珠两眼,确定她只是情绪不佳,心里绷着的弦稍微松了松,“我会照顾夭夭的,您早点睡。”
“外婆晚安。”夭夭脆声提醒,“等消化好才能睡觉哦。”
“我知道,你也别玩太晚,你姨姨明天还得工作。”
阮秀珠没走两步,忽而回头,意味深长看着宋栖棠,“栖棠,记得我交代你的事,一定得加紧,不然我真的……”
瞥眼好奇抬眸的夭夭,她移开视线,呼吸滞涩,一字一顿强调,“睡不安宁。”
宋栖棠微微抿唇,明白她说的是离开滨城。
“放心吧,我肯定如您所愿。”
——
十点半,幽若的月霜穿透玻璃,洒落满室温凉清辉。
哄完夭夭入睡,宋栖棠没去洗漱,坐床边发呆一会儿,俯身拉开书桌最底层。
厚厚的文件袋下,夹着本手画的设计图册。
根本不用刻意回忆,纤指如飞,熟门熟路折到其中一页。
纸页翻动,虚白的影子晃进深不见底的清眸。
线条流畅漂亮的珠宝草图入目,她的注意力只被一张泛黄的薄纸吸引。
台灯已经关掉,仅凭借月光与路灯照明。
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宋栖棠双眼空洞,起先没任何动作,过了很久才拿起。
颤抖的指腹缓慢滑过上面英文,停留“生产证明”四个字。
满心酸涩瞬时像寒河冻结四肢百骸,潮热的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
记忆的齿轮在此刻咬合出错,蓦地被时光巨掌拨回六年前。
奥克兰的十一月是夏季。
可那天对宋栖棠而言,反而严寒至骨,冻得心脏几乎开裂。
原以为,自己的余生注定被黑暗占据是最糟糕的,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的打击。
她毫无预兆昏倒,清醒之后,听见世上最荒诞的笑话。m.χIùmЬ.CǒM
“我、我怀孕了?”
穿囚服的女人面色苍白,按着平坦小腹,不敢置信摇头,“怎么可能?不可能!”
医生冷静的回答扼杀最后的卑微希冀,“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
她深深喘气,双手插进头发,揪得头发痛到麻木,努力思索自己三个月前的经历,脑海莫名空白,沉得秤砣似的,特别疼。
想啊想,甚至恨不得挖出大脑捋顺每处角落,终于确信自己没做过那档子事!
“医生,你搞错了!”
她大声反驳,犹如溺水的人濒死之际抓住一块泡沫当浮木,神经质地笑了笑,“我三个月前没和任何男人发生关系,绝不可能怀孕!”
“这是你的B超单。”
宋栖棠急喘,剧烈闪烁的目光落到B超单,脑子猛炸,忽然失语一般震惊。
视线触及黑白照中央的小点,莫名的,先前压着腹部的手拿开了。
一遍一遍往前推算日子,再听见医生的分析,她咬着唇,始终一声不吭。
难以接受匪夷所思的诊断,感觉自己早分崩离析的天空彻底塌陷!
不仅囚禁异国他乡,而且未婚先孕,还是监狱中查出身孕!
无助绞着绝望灭顶来袭,B超单揉得稀烂,除了放声痛哭,别无他法。
二十一岁的光景,本该涉世未深,其他女孩儿还被父母宠着,她却怀孕了!
爸爸在天之灵该多失望?
必须流产!
再三请求医生替自己做手术,但医生坚定拒绝。
后来,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即使充满抵触,可仍旧改变不了她即将成为单亲妈妈的事实。
那时候,是否想过江宴行呢?
有。
在她双脚浮肿连路都走不稳,在她驮着西瓜大的腹部连觉都睡不好,在她独自做产检,在她感受到初次胎动,在她分娩疼得死去活来……
许多个艰难的瞬间,她都一边臭骂江宴行一边又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出现。
怀孕真的好辛苦,做女人怎么这么累?
如果狱中再次见到,这会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等到孩子出生又夭折,等到她剪短的黑发又逐渐变长,等到她被打断腿。
那个人从头至尾不露面,仿佛凭空消失,从未存在过。
陪她十年的,是身世寒微的程允,并非风光无限的江宴行。
所以,再不愿意等了,没必要再等下去。
她永远都等不到他。
——
车子的鸣笛声划破宁静夜色,同样唤醒了宋栖棠。
她猝然回神,胡乱擦掉脸上湿漉漉的液体。
重新把生产证明夹回画册,里面不提防漏出五张B超单。
奥克兰入狱五年,她带回国的行李不多,唯独亲手画的册子与这些东西随身。
她枯坐几秒钟,沉默着蹲下身,一张张拾起轻薄的B超单。
然而,听着夭夭均匀的呼吸,指头无端没了力气,鼻腔顷刻被湿热的水汽堵塞。
虽然起初非常排斥,最终还是舍不得扔掉它们。
多年过去,也不敢鼓起勇气看一眼。
移山倒海的尖刻酸楚像冰盐水冲刷着嫩肉外露的伤痕。
宋栖棠捂住眼,月辉偏斜,剪出落寞轮廓,照亮她指缝间流淌的晶莹。
倘若孩子还平安活着,哪怕无法在她身边长大,今年也满五岁了。
她当过妈妈,可没能听肚子里的宝宝亲口喊她一声。
或许下半辈子依然会生儿育女,却终不是最初的那一个。
假如早知留不住,何苦受罪。
桌面的手机倏地振动。
她抬头,一条短信弹出屏幕。
“做过B超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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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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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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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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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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