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脚刚落地,门口熟悉的面孔便令他冷峻寡淡的神色多出几许柔和。
指腹搭西装纽扣随意解开,江宴行迈着长腿稳步走向门口,“妈。”
关慧娴五十出头,保养得宜,面相瞧着比实际年龄还小。
“阿行,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关慧娴细细打量江宴行,视线停在他眉宇间时而凸显的倦怠,柔声问:“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江宴行漆黑瞳孔倒影着关慧娴,眼睛下垂,扫过她两腿空落落的裤管,清和脸色顿时晦涩几分。
胸腔掀起狂澜,盖住沸腾的血液,他敛去眸中复杂的暗芒,双手搭上轮椅把手,“还行,您别老熬夜等我回家,夜里凉,我推您进去。”
关慧娴的腿上放着一条没织完的围巾,笑眯眯说好。
童妈看到安然无恙的江宴行连忙念叨阿弥陀佛,“少爷,您总算平安回来了呀?我看电视……”
衔接江宴行投来的淡薄目光,童妈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把话咽回去。
关慧娴霍然瞠目,神情颇为不悦,“童妈,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这语气,流露一股威严,全然不似平时的温柔。
看表情,亦是清醒的。
童妈一愣,狐疑打量关慧娴,用隐晦眼色征询江宴行。
江宴行眸波闪烁,眼眸深处荡出漪澜,立即绕过轮椅蹲关慧娴身前,急切语气与冷静神情形成鲜明反差,“妈,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关慧娴怔怔盯着自己儿子,眼中仿佛蒙着厚厚的翳。
无论江宴行如何分辨都辨不清那云遮雾罩之后扑朔迷离的内容。
母子二人对视良久,先前温馨氛围倏忽变得紧张。
半晌,关慧娴恍惚着摸上江宴行面庞,“卓明,我给你织好了围巾。”
衣袖下滑,赫然露出盘亘左腕的丑陋肉芽。
江宴行唇线如刀,胸口似被炮火猛然炸裂的深海,翻搅狂浪巨潮!
“你看,这颜色喜不喜欢?”关慧娴怨念地睨一眼童妈,“难怪不准我开电视,你晓得卓明回家了,跟他串通好给我惊喜?你们啊……”
“真是莫名其妙。”她含笑嗔怪。
江宴行凝视着满心沉浸自己世界的关慧娴,睫毛一颤,喉结滚了滚。
关慧娴将灰色的围巾对着江宴行比划,痴痴地笑,“卓明,你常说我们儿子长得像我,其实他很像你,我都快忘记自己曾经长什么样儿……”
“阿行将来长大肯定是大帅哥,我们的儿媳妇绝对比我当年还美。”她欣喜的脸色忽而一黯,失魂落魄轻触自己五官,喃喃,“鼻子歪了吗?”
童妈不觉脊背一凉。
江宴行低垂的眼神锋刃般锐利,绷紧的手臂线条越发僵直。
关慧娴眨眨眼,委屈地扁嘴,“你爸他们好过分,我只是想嫁给你而已,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不过幸亏我们有阿行了!”
一抹喜色浮上她翦水的眸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再回一次江家,常年外头漂泊,你不想家?”
童妈惊惧交加。
江宴行面不改色起身,唇侧绵延着薄笑,“不早了,我送您回房休息。”
——
耐心哄关慧娴睡下,江宴行双手抄袋,踱至门前悠然转身。
黑眸缓缓环顾过卧室,最后逗留关慧娴脸上久未挪开。
即便睡着,她手中依旧紧抓着围巾不放,床头柜摆着一台收音机。
卧房的整体摆设偏向于九十年代初。
全按关慧娴的旧时记忆布置,那是她同江卓明在国外的家。
心绪忽地剧烈起伏,失神许久,江宴行容色阴郁,漠漠揿灭开关。
光亮骤然消失,房间陷入无尽黑暗。
色调阴深着蔓延,他眸底飘摇的潋滟光泽一并消失。
若有所思步出走廊,顶灯晕黄光影游走轮廓,剪出斜长影子投向地面。
散漫靠着墙柱,他抬眸望一眼不远的梧桐,百无聊赖掏出烟盒。wWW.ΧìǔΜЬ.CǒΜ
指腹碰到某种冰凉坚硬的物体。
心念一动,他抽手,指缝缠着长链形流苏耳环。
耳挂被利刃削得平整,凉凉的金线折射璀璨光芒。
摩挲一会儿,随意挑在指端把玩。
“少爷。”
打火机滑轮擦过,身后倏然响起童妈的声音。
他侧身回眸,立足明暗交界的廓形门,眸光被幽沉渲染得不可测。
“我妈还是不肯戴假肢?”
童妈近前,眼尖地发现男人手中若隐若现的金晕。
一看便知是女人的饰品。
“您有女朋友了?”她欣慰感叹,“几时带回来给夫人瞧?”
“夫人前些天碰到隔壁住户的小孙子,老喜欢。”
自家少爷花边新闻日日翻新。
可她从未见过他留着哪个女人的贴身物品。
江宴行不置可否,顺手将耳环丢进插袋,折眉吸了口烟。
童妈抿唇,这才道:“您上次特意找人做了机械假肢,夫人戴过两次就扔一边,总吵着不舒服。”
“药呢,还愿意吃吗?”
“差不多,她嫌药苦,您就让人把药片做成有趣的形状,结果她贪新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吃,偶尔不吃。”
江宴行冷哂,稍微站直,慢条斯理抖落烟灰,“难怪没效果。”
童妈唏嘘着长叹。
关慧娴的病情这些年反反复复,确实起色不大。
难为江宴行操碎了心。
清醒的时候,对他非打即骂、寻死觅活,糊涂的时候,经常把他当成江卓明,貌似自己儿子永远长不大。
童妈时常感慨,有这样一个妈妈,江宴行没夭折真是万幸。
“少爷,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该说。”
江宴行面无表情,看也没看童妈,“假若是关于我妈的,你尽管开口。”
童妈犹豫几秒,吞吞吐吐,“夫人眼下的情况……您不觉得挺好?”
“挺好?”男人拿出手机摆弄,腔调漫开慵懒意味,难辨喜怒。
大概想给谁打电话,拨出去被拒了,他唇角冷漠耷拉,转而登微信。
童妈大着胆子说:“想起不开心的过去,对夫人而言未必是好事,起码如今还能有点盼头。”
屏幕忽明忽暗的彩光抚触江宴行俊脸,那双深邃清漠的眸宛若吸纳了夜色,重新锁屏,凉漠入骨的嗓音晕散空气,“兴许,两全其美。”
这话语焉不详,童妈疑惑皱眉。
江宴行从容抬步,吩咐,“别给她吃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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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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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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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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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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