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祈安摇了摇头,轻轻一叹。似乎他越来越不喜欢下雨天了。
听着细密小雨落在地上的声音,看着地上逐渐升起的袅袅雾气,又被雨点击落下来,低低地在地面萦绕。
不仅压弯了绿芳的脊梁,也让顾祈安心中积郁更甚。让他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无处宣泄……
就在他看着油纸伞发呆之时,从亭檐上滴答而落的雨点声掩盖了脚步声。
一人长裙飘飘,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撑着与顾祈安一般的油纸伞入了亭子。
“苏殷前来求画?顾公子可有闲暇?”
顾祈安闻言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来人,只见苏殷正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他不由得被苏殷的打扮给惊讶住了,一袭白裙纷纷,素簪横叉在长长的秀发之上,但并没有盘起来。清丽脱俗,仿佛春日新雨后的嫩芽……
只是片刻,顾祈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躬身行了一礼,“见过苏大家。”
苏殷此时近距离看着顾祈安的清秀又书卷气的脸,想到了昨天夜里那个在雨中狼狈的身影,心里微微一叹。
那故作随意的笑容深处,却有着化解不开的忧伤……
“顾公子可有闲暇?”见顾祈安这番呆滞的模样,苏殷又问了一句。
经她这一点,顾祈安终是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戏言道:“是在下失礼了,最近不知为何,我这脑袋总喜欢出神。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苏殷掩嘴轻笑,飘飘然坐于石桌对面,立马有丫鬟上来将笔砚纸墨文房四宝摆在桌上。
“昨天那副画被何雨拿去给书院院长了,我看是要不回来了,今日特来请顾公子再画一幅,不知可否?”
要画……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画得出来啊!顾祈安此时的心绪实在是没精力去画,更何况他也认清了现实,偶然所画就是偶然所画。
再画一副……那定是画不出来的……
顾祈安满目怅然地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之画艺,不堪入目,昨日之画不过梦中启迪,通悟了片刻所作罢了,从今往后,怕是再难画出佳作。”
苏殷一脸惋惜,不是为寻不到画作而惋惜,而是为顾祈安的封笔。看来昨日之事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
只是,为什么呢……
她不懂,整个京城都不懂,可偏偏对顾祈安开不了口。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无言。
顾祈安想着苏殷特地来找他,不拿点东西出来实在是过意不去,便拿起了摆在一旁的笔。
“罢了,画虽作不了,但有诗词一首,若苏仙子不嫌弃小生字丑,便写来赠予仙子。”
“顾公子请便。”苏殷闻言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她对顾祈安的印象只是与世不融和画功惊人。
未曾想到他竟然还会做诗?!
“泛孤艇,东皋过遍。尚记当日,绿阴门掩……”顾祈安一边写着一边诵出声。
声音不大,却惊起河边一阵涟漪……
“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随着顾祈安一字一句地往下诵着,苏殷神情也从随意渐渐变成了惊讶,就连一旁的丫鬟都瞪大了眼睛。
终于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如此看好这个单薄到有点瘦削的书生了。
当他诵起第一句诗时,苏殷便知道,他若入太学,必是诗道魁首!
“……但数点英红,犹记西园凄婉。”
不一会儿,一词作罢,顾祈安也停了笔,这首词算不上传世,但却是真实映照了他此刻的心绪。
他放下笔,低着头,一滴眼泪直直地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簇墨迹……
亭外雨势渐大,像是映照着顾祈安的心一样。你若泣殇,这第九界的天,亦会与你一同悲戚!
苏殷不复之前云淡风轻之色,眼角也是湿润起来。
就如何雨所言,她修乐道,最易共情。昨天又眼睁睁看着顾祈安那般的难过……
“顾公子之才情,当为云秦一绝。”苏殷轻拭去眼角的泪珠,赞叹道。
顾祈安垂下的头摇了摇,轻声道:“这词非我所著,是我家乡的友人故园重游之时发出的喟叹罢了……”
苏殷笑了笑,只当是顾祈安的谦虚之言。
这首词虽算不上传世之作,但却是很真挚地写出了那种复杂的心绪。或许在顾祈安眼里,那往事便是妇孺与他消了一时愁绪之时吧。
苏殷郑而重之地把字收起,忽然从储物灵器中拿出一张棋盘,说道:“闲来无事,不如与我对弈一局?”
这回轮到顾祈安懵逼了,他实在是搞不懂苏殷的路数。说是来求画,画不出来就写一首诗也无伤大雅,结果现在又要下棋。
不过他此时也无事可做,距离晌午还有一会儿,正好他也有事要问,便应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殷和顾祈安相对而坐,旁边的丫鬟很快便收拾好了棋盘。
顾祈安执白子,苏殷执黑子。
“苏仙子唤我子渺便是。”顾祈安落子。
苏殷在他落子的旁边也下了一颗黑子,说道:“那我便叫你子渺。你也别叫苏仙子了,叫我苏殷就行。”
“不可。”顾祈安摇了摇头,又落下一子。“仙凡两隔,逾越不得。”
苏殷轻笑,亦是落子问道:“既说仙凡两隔,那又何为仙?何为凡?”
顾祈安执子许久,沉吟道:“凡人,凡胎浊骨,百年寿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意之事无非是庄稼收成,钱庄利率。
仙人,自是仙风道骨,寿元悠长。缥缈出尘,超然物外。在意之事无非是境界高远,财侣法地。”他落子,从腰间拿出酒壶,轻摇了摇,却无美酒……
苏殷见他因为没酒而有些惆怅,看了一旁等候的丫鬟一眼。后者会意,一声不吭地打着伞买酒去了。
抬手落下一子,叹息道:“仙人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渺远。终究是以凡躯入道而成。这世上哪有什么真仙……”
“何为入道?”顾祈安看着棋盘上的变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苏殷给出了比何雨更加详细的回答,“何雨曾与你说过,修道即修心。有人,照着前人的脚印行走,有先人之鉴,自然能入道。还有一小部分人,悟性极佳,藉此以感悟天地,走出自己的道。”
她顿了顿,落下一子接着道:“他们称入道者为仙人,是不对的。入道只是修炼的门槛而已。入道者也不过是比一般人强大一些的……凡人。”
顾祈安低头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轻声道:“子渺受教了。”
“子渺就没想过入道吗?何雨不是在你身上下了道种,于你而言入道应不是难事才对。”
这时一阵风拂过,吹起了顾祈安披散的长发,如墨色中混入了丝缕雪色。
他接住了空中飞舞的头发,想到了自己连背一个妇人都有点吃力的身躯,苦笑道:“你说我入道不难,可我却迟迟寻不到其法门,想来我这仙路……应是断了。”
这时打酒的丫鬟也回来了,给顾祈安的酒壶里装满了酒。ωωω.χΙυΜЬ.Cǒm
“你此生有何所求?”苏殷神色莫名地看向顾祈安的眼睛。
顾祈安想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想到了贵族豪绅的肆无忌惮;想到了无名墓地的一座座孤坟和墓碑之上立着的乌鸦;想到了草芥人命的仙人……
胸中积郁更甚,他很想说要天下太平无忧,可现实却把这些豪气干云之言生生地堵在了腹中……
“不过……一蓑烟雨任平生罢。”顾祈安答道。
“可你明明身感生民苦楚,心系苍生。”
顾祈安身子一僵,身体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流转。
“何不为这苍生,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能做什么……
等到顾祈安回过神来时,棋盘上已无他落子之地。
就如同京城之局一般,他只有手中一子,却再无落子之资……
“我输了……”
“棋局之上你败了,可你手中不是还有一子吗?执子在手,哪怕无地可下,也是手中之底牌。”苏殷站起身,接着道:“多谢子渺赠词,花船楼中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顾祈安也没留她,只是端起酒壶灌了一口,猛然想起还没给酒钱,赶紧叫住了她。
“苏……苏殷!”
苏殷回头,疑惑地看着他。秀发被风吹起,明明是秋天却仿佛和春风一样……
“还未给酒钱呢。”顾祈安挠了挠脑袋,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
“不必了,算是答谢,毕竟这画也不是没给钱嘛。”苏殷莞尔一笑,转过头刚欲走,却又停下,轻声道。
“子渺……”片刻,她又轻声叹道:“风雨再起,一切小心……”
可是这雨不是一直在下吗?顾祈安身躯一震,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她一切都知道!
在他缓过神之际,苏殷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只有一张黑白相间的棋盘摆在石桌上。
顾祈安手中依旧捏着那枚白子,站在棋局前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一子落下!
他转身就出了闲亭。
那棋局之上,最后的一枚白子赫然落在棋盘之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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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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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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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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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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