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背脊僵了僵,轩辕远毅觉到背脊阵阵凉意,字字含笑,那笑里隐藏的疏离唯自己读得懂,比重逢那日更拒人千里。
强贤妃如坐针毡,头先并无不妥,倒险些被皇后吓得滑倒。她瞥一眼暗露喜色的皇后,又瞥一眼面色阴沉的夫君,强挤一丝笑意:“公主言重了,都是。一家人。只怪我身子羸弱,总惹陛下和姐妹们操心,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怕是。也免不得叨扰妹妹。”
“好生回去歇着。”轩辕远毅关切地说了这么一句,已有几分不耐地拂手屏退众妃。
李双杵在一侧,好不幸灾乐祸,当下刚要开口,被苟曼青使眼色止了下去。轩辕芸识趣地先行进了内殿。
空荡荡的殿,只剩默然不语的二人。
“韵儿。”刻意压低的声线悬浮在焦躁的浮尘之上,轩辕远毅自觉难耐,男儿大丈夫纳妾生子哪里用得着低声下气地向个女子解释?贤妃几次险些流产,头先这一声叫唤确实惊到了自己,下意识地跑去搀她,本是人之常情。可,怕是惹她多心了,心乱如麻,更有几分心虚,轩辕远毅此刻方觉眼前的女子钳住了自己的命门。
“瞧娘娘的月份,该八九个月了吧?”韵儿倒笑得欢快,眸光熠熠皆染了笑,“听家里的老人说,肚子尖是男娃。娘娘这胎必是一索得男,娘娘诞下麟儿之时,我怕早已回了容国。这儿便提前向陛下道喜了。”
读不懂她的笑,只是她笑得越欢快,心下便越忐忑,轩辕远毅听到“容国”二字,心头更是燃起一把无名火,不由分说地拉起那双柔荑,蹙眉敛眸:“你在想什么,我明白。可,韵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唇角微翘,那丝笑苦而冷,韵儿直勾勾地凝着那双眸眼:“那是怎样?”星眸暗了下来,韵儿不愿多言,可郁集于心的苦水却不吐不快:“八九个月,那时的韵韵,朝不保夕,以泪洗面。她的永玉,呵。我本只是可怜她,比不得那一后一妃,如今看来,她比不得的人,多了去了。”
“我的心你该懂!”水润的眸添了轻雾,轩辕远毅紧抿着唇,愧色爬上眉梢,急色晕红了双颊,“贤儿她身子弱,流产随时会一尸两命。这比不得,不,是没得比,不。是不该比。”语无伦次,更是越描越黑,轩辕远毅只得噤了声。
韵儿漠然摇头,只觉荒凉,每每对他心生一丝希冀,便要以失望乃至绝望收场。此次回轩,更是如此,罢了,韵儿暗吁一气,无心多言。
“母后若不应允,我便去死!”撕心裂肺的一声恸哭。
乍听像是轩辕雨,韵儿蹙眉,眼眶已觉涩涩,朝殿门瞥了一眼:“陛下赶紧进去瞧瞧吧。我是客,不便入内,告退了。”
轩辕远毅顿了顿,眼下千言万语都显苍白,更是无从说起。松开手,轩辕远毅扬指轻轻捋了捋她额角的碎发,比语气更温柔的是那双水润的眸,清波潋滟泛着晓春月色才有的缱绻柔光:“别胡思乱想,在偏殿歇会儿。一起用膳。再聊。”
倚着冰冷的石栏,韵儿仰头望去,天水洗般湛蓝,涤得清澄剔透,亮澄澄得灼眼。韵儿抬手捂住眼,灼痛穿透瞳孔直刺心底,窒闷得透不过气。
“公主。”小草踮起脚尖,伸手便要抽开韵儿的手。
呼哧呼哧不似厚重的呼吸,倒似乏力的心跳,韵儿顺从地抽开手,冲着小草却是美滋滋一笑,笑得眼角弯作了月牙儿:“我是不是蠢得可笑?”
小草悻悻地摇头。
韵儿又是噗嗤一笑,从腰封掏出龙门璧掂在掌心,笑岔了气:“一块破石头,我竟差点被骗了。”
“公主——”小草撅嘴嘟囔,“您要是心里不痛快,便说出来。”
“哪里不痛快?”韵儿拢着龙门璧紧了紧,小心翼翼地纳入腰封,径自低语,径自踱步,“我要的,都到手了。”
拖着步子,一步步靠近那点暗色,韵儿的心一寸寸被揪紧,真是他!他虔诚得似一尊石佛,笔直地跪着,眼眸澄净得不着一丝凡尘。即便自己近在咫尺,那两汪净水里竟未现自己的身影。
对望,他的眼里,竟瞧不见自己。嗓子眼浮起一丝淡淡酸涩,韵儿感到不安:“眀曦,你。在这儿做什么?”琇書蛧
那双桃花眼,冷清得不曾相识,眀曦冷漠地抬眸,双手推了推身前折得棱角分明的僧袍,躺在经书上的菩提珠隐隐滚了滚:“我以这身僧袍,这本经书,这串菩提,向雨公主提亲。”
已然猜到几分,可当这话从他口中吐出,韵儿还是觉得天地轰然,视线瞬即模糊,天边的云在飘,耳畔的风在飘,眼前的他更在飘,四周的一切都翩翩然,都在舍弃自己飘离而去。
“什么!”小草惊呆了,满脸不可思议,“你不是和尚吗?你不是——”侧目瞥一眼主子,小草把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三字耗尽全身气力,韵儿忆及沉江那日清晨,声嘶力竭地抱着这尊石佛,乞求他怜悯,乞求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他当真像一尊佛,舍不下他的阿弥陀佛。
眼眸未现波澜,眀曦冷冷地凝着眼前的女子,唇角浮起一丝浅笑:“但听心声。”
“你说过会帮我挡着。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韵儿痴人说梦般,屈膝蹲了下来,指尖触及菩提珠,莫名地颤了颤,眸子染了泪光,啪嗒啪嗒泪水沾湿经书。
眀曦清浅一笑,伸手捧着僧袍往怀翼拢了拢,刻意避开那串断线的晶莹:“我也曾以为,你与他们不同。可,不同的是。阿雨。”
冷栗,自己是中了巫蛊魔咒不成?为何自己信赖的人,到头来都要舍自己而去?就在自己掏心掏肺,信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他们留给自己的,偏偏只有背影。韵儿禁不住悲戚,泪水决堤,木然地伸手去攀小草。小草急忙搀起韵儿。
一步一步,步步诛心,韵儿踱开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孤傲偏执:“眀曦,若是我说,不想你娶雨姐姐。随我回容国,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你会改变主意吗?”
小草惊到,视线穿梭在一站一跪的二人之间。
韵儿的脸煞白,局促地揪着衣襟,闪烁躲避的眸光,不似满溢希冀,倒似羞赧愧疚。
眀曦则满目惊疑,直直望着眼前的女子,唇角搐了搐,顷刻却是狂声一笑,笑得桃花眼沾了泪,终是淡漠道:“你——”
“我说笑的。”韵儿抢白,笑得尴尬寥落,“祝你们百年好合。”转身便走,韵儿捂着腰封,手隐隐硌着龙门壁,碎着步子急急把寥落和哀伤悉数踩在脚底。
漫无目的地疾走,韵儿不知为何悲,又因何逃,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到走得气喘吁吁,俯身扶着宫墙,才发觉竟到了无缘阁。虚无地靠坐破败的廊椅,韵儿盯着铁栅囚室发呆,许久,凄冷苦笑。
当年信誓旦旦地对轩辕溪说,“我们是同一类人”,不过想借同病相怜希求活命,却不料一语成谶,中了魔咒般,屡屡被弃。自己甚至惨过轩辕溪,若是不曾尝到爱恋的甜蜜,或许繁华落尽时便不至万念俱灰,若是不曾有人以命相护,或许曲终人散时便不至患得患失。世上最伤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一一失去。
如同手捧细沙,越想抓牢幸福,便越失得彻底。曾那般笃定雍山的相拥相恋,到头来,自己不过是百花丛中的一点淡红,比不得牡丹雍容,比不得芙蓉娇媚,一枚可有可无的木槿,得之,锦上添花,舍之,无关痛痒。曾那般感念冷剑下的以命相护,幻念即便天地都舍弃了自己,回眸彼岸还有一尊阿弥陀佛,到头来,自己不过是慈悲怀里的一叶孤舟,他度了自己一时,剩下的一世苍凉还是只能自己孤身潜泅。
掏出龙门璧摊在手心,韵儿痴痴地抚了又抚,良久,才起了身:“走吧,该还的,总得还。”
寿安殿,苟太后歪倚榻上,面如菜色,当真气得不轻。轩辕芸坐在榻前,乖巧地替母亲顺背,双眼却是忧虑地瞅着姐姐。轩辕雨僵跪地上,满脸泪痕,脸色却是从不曾见过的刚毅倔强。轩辕远毅则端坐正座,清淡的眉目,清淡的面容,却带着不怒而威的凛然。
“哀家跟你前世有仇?你竟是要气死哀家不成!赶紧起来!”手指隔空戳着女儿的额头,苟太后卸下了华贵雍容,十足十被忤逆子女气急的老妪,“提亲?天底下见过和尚提亲的?你不惜厚着脸皮求表舅父保媒,他可睬你?伤风败俗,丢尽了我轩辕家的脸!”
“母后,”轩辕远毅压低嗓音,冲着母亲微微摇头,稍敛眸光,对着轩辕雨道,“姐姐,你先起身回府,提亲一事,容孤想想。”
轩辕雨怯弱地抬眸,实在瞧不分明弟弟的心意,一咬牙便铁了心跪定了。
苟太后愈发气急,紧着拳头捶着榻沿,低吼道:“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便是陛下答应,哀家也不答应!”
“容不得母后不答应了。”轩辕雨直了直背脊,微扬下颚,一字一顿道,“我。早已嫁他了。”
“你。你。”苟太后戳着指,气得直哆嗦。这一句倒真真愕住了轩辕远毅兄妹。轩辕芸平日里泼辣成性,当下却羞红了脸:“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
叩。叩。幸在方平及时叩响了房门,缓了缓时下的僵局:“陛下,太后娘娘,龙城公主求见,说有要事。”
“宣她进来。”轩辕远毅起身踱近母亲,覆着锦衾掖了掖,“母后,您别急。姐姐只是一时气话,信不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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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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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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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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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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