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时十五分的时间,足够陆沉乘坐飞机跨越大洋,从阿根塔里欧山基地飞到北美研究所附近。同时也足够陆沉从东阳市出发,一路穿越层层山脉和条条大河的阻隔,最终抵达自己的家乡。
黄河滩上一层黄沙,下面垫着鹅卵石。黄色的水流缓缓地从两侧的山峰中间滑过,偶尔有白色的水花泛起,像是一朵朵梦中才会开出的白莲。
凭心而论,这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城市。尽管山势让它只能在山峰河谷间向着东西两向延伸,可这也同时赋予了这座城市独特的修长身姿。
陆沉在前往东阳市就读中央大学之前,一直认为城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东西一眼看穿,南北三十公里。沿着河与山,起起伏伏,看绿山黄水。
重新行走在这座城市里,陆沉感觉自己仿佛是个突然闯入的异乡人。似乎大街上看向自己的人们眼神里都带着审视和警惕,甚至就连街边专卖羊肉的饭馆都有些不够友善。
哪怕陆沉非常清楚,人家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存在“不友善”的行为——他们只是看见了拎着旅行箱的自己,稍微有点好奇罢了。
所谓近乡情怯,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执着地拒绝使用导航软件,并且反复无视了包子的“哥你好像走偏了”的建议,在上坡和小巷中来回穿行了大约一个小时后,陆沉遗憾地接受了自己在自己“家乡”里迷路的现实。
有点丢脸。
好在这個区域距离陆沉订的酒店不算太远。在几个热情的店家指引下,一位刚刚完成了采购任务的大爷自告奋勇,主动承担起了用自己的氢电小三轮提陆沉拉行李的任务。
陆沉一开始也没想着麻烦别人,但大爷实在是太热情了,甚至热情的隐约有些卑微——他觉得陆沉推辞是因为嫌弃车斗里有羊油和没能清洗干净的羊血,于是将自己店里铺在沙发上的白色钩花垫布铺在了车斗里。
陆沉好说歹说,这才请大爷把钩花垫布撤了下去。然后自己千恩万谢地把行李箱放到了车上。
皮肤黝黑,满脸仿佛黄土高坡沟壑的大爷骑车在前,陆沉空手跟在后面。两个人保持着适合步行的速度,在没什么车的街道上缓缓走着。
“后生,你这是打哪儿来哇?”大爷笑眯眯的开始了闲聊的话头,“看你这身打扮,怕不是科学家哦?”
陆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格子衬衫和黑色长裤,愣是没看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像科学家了——他甚至连眼镜都没有。
“最近年景不好嘞。”大爷笑着说道,仿佛这不好的“年景”和他完全没有关系,“大家都闷头奔前程,少有出来玩的心思。你拿着这么大的行李,还有心思在街上慢慢走到处看,那就只能是搞科学的聪明人了。”
联合政府主导的科学远视主义对社会的影响是全面且深远的,至少科学工作者的待遇确实要比普通人好上太多。
只不过陆沉自己对此一直都没有什么自觉——毕竟他更多的时候只是个赚辛苦夜班费的倒霉风湿免疫科医生,辛辛苦苦一个夜班,还不够吃一份全家桶。
从阿根塔里欧山基地出来之后,在大西洋的包场游轮上虽然过的很是舒服……但那段时间心里有事儿,陆沉甚至没怎么好好享受过。这么一想,果然唐院士才是吃过见过的主——在游轮甲板上泡着热水池,然后一个人干掉一瓶DomPerignon,居然还不用花钱。
真会过啊……
“我从东阳那边回来的。”虽然心里想法很多,但对这么一位热心肠又好说话的老人家的问题,他还是认认真真的给与了回应,“中午才到的金城站。结果发现这边变化实在是太大——出了轨道站就迷路啦。”
大爷笑着说道,“变化大就对了,这路挖了十几年,去年开始终于是全都填回去了——每条路都能走,我们还不习惯嘞!”
一老一少两个人又聊了一阵,老头在得知陆沉这次是回来“探望”福利院的,看陆沉的眼光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老头说,最近这几年大崩溃发作的事情变少了,急需抚养但却根本找不到亲属的情况已经很少,福利院现在没什么人了。
三轮车停在了酒店门口,陆沉拿着行李箱千恩万谢了好一阵,并且做出了“我一定上您家多吃几顿饭”的承诺后,这才拎着箱子进了酒店。
陆沉本人对于“福利院已经没人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他本人甚至恨不得福利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才好。那些在福利院里茶饭不思,甚至自残的小孩子实在是太多,陆沉心里的阴影又实在是太深,m.χIùmЬ.CǒM
办理完入住,通过酒店的衣物打印机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后,陆沉拿着手机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先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如果按照他当初住在福利院里的作息时间表,现在是学龄前儿童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到了上学年纪的孩子们,目前应该都还在学校里上课。现在福利院里人数应该不算太多——也不太容易被人围起来“强制参观”。
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福利院的时间安排改了没有。
陆沉犹豫了一会,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准备先去福利院周围看看,要是自由活动的时间里没听见什么动静,那进去看看应该也不要紧。
金城福利院是个占地面积挺大的地方,在大崩溃之前,这里曾经是金城的体育运动公园。除了位于中心的巨大的茧形运动场馆以外,体育公园里还有六个专业场馆和大量露天运动场地。
游泳馆对面的酒店被当做了学龄儿童以及青少年宿舍,综合体育馆则是学龄前儿童的集体大通铺——大量AI机器人在各个场馆之间穿梭,照顾着这些孤儿们。
站在体育馆门口的陆沉侧耳倾听了半天,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反倒是一旁的AI机器人认出了陆沉,“陆同学,你是回来探访的吗?”
似乎是看出了陆沉的尴尬,AI机器人非常热情地解释道,“回来探访的同学也有不少,还有很多离开福利院的同学们在金城定居——他们偶尔也会回来借用一下场馆。如果你是来探访的话,现在就可以进来了。”
电动门缓缓拉开,陆沉看着那个仅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沉默了半天后,还是低头走了进去。
“妈,我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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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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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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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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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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