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死死地盯着说话的人。

  几经岁月消磨,这个本该死在当年的驸马,现今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少年时阿凝第一次满载笑意回来说选中良人,便是他。

  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二人依旧相互扶携,阿凝甚至为此不惜放弃自己的皇家身份。

  同样时至中年,赵拂希儒雅满面,得谢升如的三分姿态,朗月清绝。

  而他朱襄,乌发掺雪,疲老一样不落。

  更别提……挚爱天人永隔。

  想到这儿,朱襄的心绪愈发急躁起来,他眼中氤氲着泼天风暴,冷冷凝视着晋阳二人。

  “晋阳,朕看在我们兄妹情谊上,再问你最后一句。”

  “你当真,要为这个欺君罔上的臣子,逼迫朕?”

  晋阳深吸一口气,只微微低头,将手中厚厚的卷册缓缓展开。

  清丽的嗓音响彻大殿。

  “洪武三年,文家寒门出才子,临殿试,与探花失之交臂,被分派津州边城,任县令,在位三年城中无灾无荒,百姓富足。”

  “洪武四年,赵家寒门出双生子,长子止步贡士,次子临登状元,分任编撰,后调任荆州县令,一去改了稻谷无收,二去修缮城北河渠,三去架桥解决洪灾。”

  “洪武五年,李家寒门出学子,年至而立心怀抱负,随岭南军士救助流民,又帮百姓建造水斗解患,后以身救活将士十余人。”

  晋阳说着,眼眶一点点红起来。

  昔年,皇兄还未这般疯魔,朝中清廉蔚然成风,除了三公九卿,剩下的大多都是走寒门上来忠心报国的臣子。

  拂希说,至死都不敢忘,几十寒门官甘愿以身犯险,涉岭南水患的修缮。

  被叫住留在朝中的一些大臣纷纷默然,还不自觉的把头低了下去。

  对于奸佞,哪怕是未曾亲眼见之,便是出言指责似乎也无伤大雅。

  但对清廉之士,哪怕是闻之功绩,依然倍觉惭愧。

  满室寂静,朱襄垂落身侧的手指紧紧握起。

  他忽而抬眸,望向赵拂希:“妖言惑众,欺骗长公主,借用计谋瞒天过海违抗朕的死令,此罪当如何罚?”

  说着,朱襄眸色越发凌厉。

  “五马分尸都不为过,来人——”

  晋阳声音一顿,猛地扭头。

  “皇兄!”

  本以为,他还有半分仁慈,还能凭借这厚重的状册唤醒他的良知。

  是她异想天开了。

  就在这时,明公公的声音响在殿外。

  “陛下,老阁公求见。”

  朱襄眸心一缩,极为意外,但还是抬了抬手:“请进来。”

  老阁公是朱家立世的功臣,年过古稀,久待府邸,许久未出现在人前了。

  “老臣,参见陛下。”

  沙哑的一声漫着风,缓缓递在众人耳边。

  赵拂希不动声色的按下晋阳的手,眼带安慰。

  这些日子,除了大肆收集寒门百家当年被构陷的证据,他最大的努力便是请老阁公出山。

  能让朱襄真正点头愿意翻案,除了铁打的物证人证,更要极有威严的人牵头。

  一为皇家门楣,二为清肃朝中。

  唯一能说上话的,唯有老阁公。

  只是当日离开之时,老阁公并未留话,他也已做好破罐子破摔的准备。

  没想到……苍天怜悯。

  阿凝不用跟着他受牢狱之灾了。

  三朝元老,超一品的阁公封号,手握开朝皇帝的免死金牌,即便是朱襄也此时起身,目色带了几许恭敬。

  “阁公今日有何事,竟是亲自前来?”

  老阁公微微抬手,礼数周全,声音犹如厚重的书封,极为深重。

  “陛下,寒门百臣的功绩册,页页惊心,此案当平,以昭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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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嘎吱嘎。

  厚重的大门缓缓被打开,卫枕钰本是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此时一个激灵睁开眼。

  “开门了。”

  顾棐南拉住她的手,轻轻‘嗯’了声。

  “刚刚那辆马车中的人,入宫未行下撵之束,是朝中高勋。”

  “阿钰,应当不会兵戎相见了。”

  正说着,宫门已经大开,紧接着先出来的竟是一架冷宫惯用的押送车!

  车内端坐两人,一男一女,浑身素色长衫,未有丝毫装饰。

  卫枕钰眸色猛地一凝,攥紧五指。

  这正是湖姨和赵大人!

  “他们这是被贬——”

  顾棐南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安慰:“这里不是拦人的时机,娘子,信我。”

  “若是贬官会顺着宫城南道走,我们先行。”

  卫枕钰到底还是理智的,在一瞬间压下情绪,随着顾棐南策马改道。

  行至南道上,她一直绷着脸,顾棐南侧眸望见无奈道:“若是只罚褪去皇家衣,对长公主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阿钰,凡事往好处想想。”

  卫枕钰敛下眸子轻叹一声:“都说皇家亲缘薄,但我总觉得,湖姨对朱襄,还是有几分亲情在的。”

  顾棐南收回视线,想到那日朱襄在秘牢中的疯态,也随之叹息。

  “物是人非。”

  少时的兄长,终归不是如今已经半疯的中年皇帝了。

  待停到南道的一处岔路口,两人勒马停下。

  卫枕钰一直沿着小巷的缝隙往外看,果然没一会儿就响起有节奏的马蹄声。

  顾棐南微眯眼眸,打量着那个面生的禁卫军副统领。

  许峡在禁卫军任职多年,是朱襄比较信任的得力手下,但最近一段时间,纵天的情报说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副统领隐隐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是朱襄无意为之……还是此中另有猫腻?

  卫枕钰和他打了一个眼神,早已熟稔的把背上的弓箭拉开,一箭射出,直接惊了迎面而来的马。

  “嘶唳——”

  嘶鸣声裂破耳膜,一众随行的禁卫军瞬间戒备起来,副统领高呵:“有刺客!”

  眼看着他们原地不动,顾棐南微一招手,数道黑影骤然而出。

  混乱间,无人注意一个黑衣人已经把湖凝二人的押送车带走了。

  僻静的小巷内。

  黑衣人将马车停稳,只字未语,又消失在了暗处。

  湖姨本是凝着眉心戒备的看着四周,耳畔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说好的等我们回来,便是这么等的。”

  言罢,一道浅色身影缓缓自拐角走出。

  卫枕钰静静地看着湖姨,眼中却掠过几许复杂。

  谁知湖姨看到她的一刹那,竟是笑了。

  “你这小丫头,看不出来想和你撇清关系吗,还上赶着凑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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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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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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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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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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