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晴空下,微风清冽。
从芳草倾盖的翠绿山坡往下看。
可以见到阡陌纵横的田野,慢悠悠的转动的水车。
可以听到,恓惶无措的水牛拉长了的哞叫。
那是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小镇,有种说不出的和谐静谧。
此时,山坡上,靠着墓碑的张叔夜幽幽转醒。
“就知道你在这儿。”
浓郁的酒香先沁入心脾,而后是聒噪的蝉鸣,清爽的夏风拂面。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
轻薄的灰白长衫,披在极为宽阔的肩膀上。
发丝肆意垂落,散发着竹叶一般的清香。
狭长的双眼总是带着冷意,手里捧着一本书,上面写着——贺知章文集。
无数的画面,开始涌入张叔夜的脑海,头疼欲裂。
他靠着冰凉的墓碑,揉着眉心,声音干哑道。
“老陆,下次能不能别吵醒我午睡。”
一旁的老狗吐着猩红的舌头,背上挂着两颗翠绿的西瓜。
带着笑意,吠了两声。
陆停舟看了一眼旁边的墓碑,幽冷的声音,好似穿过斑驳树荫,落下来的光线。
“不能。”
“吃个瓜,醒醒酒。”
陆停舟敲开一个西瓜,挨着张叔夜坐了下来,将色泽殷红的半个瓜递了过去。
张叔夜接过瓜,脑海里散乱的记忆,开始归位。
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这是我田里的瓜。”
他摇着头,啃了一口。
甘甜的汁水,便顺着喉管流淌而下。
清凉的夏风一吹,浑身的毛孔都舒爽起来。
两人一狗无声,山坡下的草地就如海浪般起伏,整个树林摇晃着,沙沙作响。
老黄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瓜里。
张叔夜便看着它笑,吐出一连串的西瓜子。
说,怎么有狗能发出和猪一样的声音?
吭哧声立马停了。
老黄狗从瓜瓤里抬起头来,沾着几颗瓜粒子的狗脸上,满是震怒。
“汪汪汪汪——”
暴躁至极的狗吠,围着坟茔响个不停。
整个山林中的笑闹声和蝉鸣声便连成了一片。
忽而,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笑闹声便戛然而止。
“我准备去一趟沧海之极。”
“那里有一座我想了好久的大墓。”
张叔夜笑了起来,将一旁老狗的脑袋按低。
“好啊,什么时候去?”
陆停舟站起了身来,林间的落叶朔朔而下。
“这一次,我一个人去。”
张叔夜看着那孤傲的背影,想了许久。
轮回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他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横渡沧海的尽头,有一座仙墓。
这一次的陆停舟还是会死。
张叔夜强撑着笑意,又将上一次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带上我,总得带上这条狗吧。”
“你总不能真的独身而去。”
他低着头,知道陆停舟要说什么。
他会说,这世间是一座墓,墓外面是更大的牢笼。
要想挣脱,便要行非常之事。
他要撬动这世间的因果,牵动这轮回里的一切。
至于身死,便是早早就准备好的事情。
张叔夜在心里想好了面对这番话的措辞。
无非是再照着上一世的台词,再念上一遍。
告诉他。
既然如此,你去便是。
可幽冷的声音传来,竟是另外一番他从未想过的话。琇書網
陆停舟说。
“我总觉的有些奇怪。”
“这么些年,那么多的生死道消的危机。”
“我为何总能在最重要的关头逢凶化吉。”
“我没有那些天命之人的气数,没有万古难遇的天赋。”
“我只是一个普通到极点的人,带了一条不太普通的狗。”
“有些寻常人没有的心气罢了。”
“按理来说,我应该死上千次,万次,早就该魂飞魄散,连本源都不剩下了。”
“可我,却能以这等境界,活到如今。”
“实在是不可思议。”
“所以,我要去沧海的尽头,去见那一方我想了许久的仙墓。”
“那里,当有我的答案。”
张叔夜说不出话来,这是上一次轮回里,没有的变数。
他很想脱口而出,将所有的往事一一讲述。
可是他不能。
他就像一个游荡在轮回的不死野鬼,永远无法开口。
对方不会记得,最开始结识时候的那杯春风酿。
是撬动他轮回枷锁的第一颗石子。
而后千次万次,在打磨了数万年的光阴后,终于在此刻,迎来了第二个变数。
张叔夜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自己的墓碑道。
“去吧,不管怎样,留一道魂魄。”
“哪怕是黄泉,我也有办法去捞你。”
陆停舟摆了摆手,落叶潇潇,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张叔夜清楚的记得,那一次的轮回,老陆依旧还是死了。
沧海崩毁,不周断裂。
仙墓中的那个女子,把这一方世界都险些给毁了。
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结局,天外的存在发现了这方世界,太多太多的秘密。
曾经令诸天震颤的困仙阵。
遁逃蛰伏的那一位帝王。
在不周山摘星数万年的老猿。
历经九次大劫,本该覆灭的道统……
于是,当张叔夜被打入黄泉,见到那一座亘古不变的石碑时。
他知道,一切又将重头来过。
……
于是,他一次次在某个醉酒的午后醒来。
冰凉的石碑,好似察觉到什么的陆停舟。
狂吠着和自己打闹的恶犬。
张叔夜数不清自己到底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子。
只记得,那一次陆停舟的离去,多说了一句话。
他说,世界原来不是一座墓,而是一个走不完的圆。
张叔夜抬起头,手中的西瓜滚落在地。
那是他第一次在轮回中落泪,老黄狗发出无情的嘲笑声。
粗糙的狗爪,在地面上,画出一个连着一个的圆圈。
也就是那一次,沧海尽头的仙墓,没有崩毁。
独身了一辈子的陆停舟,从世界的那一头,带回来一个婴孩。
那是个干巴巴的孩子,生机微弱,看上去难以养活。
两人一狗,想了一整夜,都想不出一个像样的名字。
张叔夜总记得,这个孩子活不过来到白水镇的第三晚。
凄厉的啼哭,好似有厉鬼,掐住了它的咽喉。
从京都寄来的信件上说,婴孩短命,大概是名字取的不当。
脾气暴躁的贺书生在信件的末尾,罗列了数千个他认为合适的名字。
这让两人哭笑不得。
张叔夜开始陷入到新的轮回里,贺书生取的名字,被用了个遍。
那婴孩却还是逃不过死在第三夜的宿命。
阴风呼啸,雷鸣电闪,烛火摇曳的草屋里,张叔夜看着那将死的婴孩,想了许久。
叹息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无生啊陆无生,希望你熬得过今夜。”
话落,屋内的烛火骤然熄灭,阴风席卷,便似茫茫无尽的黄泉幽冥,浩荡而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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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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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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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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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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