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穿正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颈间戴两串水头极好的翡翠挂珠,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用金钗盘起,虽然在笑,但眉梢眼角都是精明,眼眸里无甚暖意。
上京城的老夫人里面,当属慕容老夫人和魏老夫人最德高望重。
偏偏二位向来不和。
因此她往那里一站,女眷们自觉屏息凝神,唯恐被二老的威重所伤。
慕容老夫人细细捻着佛珠,打量魏紫,话里藏刀:“这位,就是你们家新找回来的姑娘?果然生得好容貌,一张嘴更是了不得。”
“能说会道自然是好事。”魏老夫人怜爱地牵住魏紫的小手,指桑骂槐,“不似有些年轻小姑娘,白长了一张嘴,连话都不会说。”
慕容香雪愣了愣。
她不敢在尊长面前放肆,忍不住小声询问:“祖母,这魏老太太是不是在骂我?”
慕容老夫人面无表情,冷冷盯她一眼。
眼见两方剑拔弩张无法收场,宫巷最前方忽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催促:“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还去不去了?”
众人望去,说话的少女一身火色红裙,眉间贴花钿,很是张扬跋扈。
是慕容九里……
未来的太子妃。
她自打回京之后素来如此行事,就连相府也奈何不了她。
众人没敢多语,紧忙继续往明华宫走。
魏老夫人牵着魏紫走在前面。
魏紫小声道:“孙女瞧着,您和慕容家那位老太太似乎不大对付。”
魏老夫人平视前方:“年轻时,她也想嫁给你的祖父,从那时起就爱跟我作对了。琴棋书画、马上功夫,非得跟我争个高下。”
“那……那最后谁赢了?”琇書蛧
秋日时节,上京城的天空悠远碧蓝。
几只孤雁掠过天际,一路朝南,魏老夫人想起她年少时,也曾见过孤雁南迁。
只是今年的雁,早已不是当年的雁。
宛如她逝去的、无法回溯的青春流年。
魏老夫人想起年轻时最是温润如玉的老镇国公,苍老的眼眸里浮现出星辰似的光。
她抿了个得意的笑容,向魏紫会心地眨了眨眼,一瞬间恍如当年的那个活泼少女:“当然是我赢了。”
明华宫。
皇后江氏身体不好常年抱恙,便是中秋团圆佳节,也是在病榻上见的朝臣女眷。
宫娥在江皇后身后垫了個宝蓝色绸面圆枕。
江皇后靠坐在榻上,一一看过女眷们,笑道:“又是一年中秋,看见诸位身体康健一如往年,本宫很是高兴。”
女眷们垂着头,异口同声:“愿娘娘凤体无恙,娘娘千岁!”
千岁……
江皇后捂着手帕轻咳两声,余光瞥见不远处铜镜里的自己。
她想着今日是中秋,不仅要见朝臣女眷,还要和元儿团圆,于是清晨时特意命宫娥为自己梳妆打扮,可才午后,她脸上的妆容已是斑驳褪色,两颊的苍白消瘦仅凭脂粉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她兴许活不过两年了,她在心底轻轻哀叹。
吩咐女眷们落座之后,江皇后道:“哪位是魏紫?”
魏紫垂着眉眼起身行礼:“娘娘千岁!”
“你上前来。”
魏紫缓步上前,被江皇后拉住手仔细打量。
宫巷里的那番争执,早被内侍禀报给了江皇后。
江皇后从前听宫人们议论,说魏家的长女被拐之后嫁了个贫苦人家,怎样怎样当奴作婢可怜卑贱、怎样怎样不通诗书粗鲁鄙薄,描述的全然是个泼辣蛮横不讲道理的乡下妇人。
可她瞧着……
少女不卑不亢,艳而不妖媚而不俗,那双桃花眼里藏着悲悯和温柔,被拐的经历并未磨损她的灵气、毁掉她的良知,她依旧是个很通透聪敏的姑娘。
她甚至还偷偷塞纸条点拨她的元儿,让她的元儿早做准备,以免被李景林等人牵连。
想起周显元前些时日跟她说的那些话,江皇后眼底都是后怕。
江皇后凝视魏紫,柔声道:“你在宫巷里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他的母亲能在那么不堪的地方生下他、保护他,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女子’。本宫很喜爱这番话,本宫以为,天下母亲不分贵贱,她们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本宫很爱自己的孩子,想来那位萧探花的母亲,也是很爱他的。我虽与她身份不同,可那份爱却是一样的。”
魏紫垂着眼帘。
余光悄悄落在江皇后的脸上,她倒是明白了为何太子殿下那么仁善。
江皇后虽然病重,但着实温柔,眼里的慈爱是装不出来的。
她把太子殿下教的很好。
她谦卑道:“臣女稚气之言,让娘娘见笑了。”
江皇后从腕间褪下一双白玉镯,戴在她的手上。
羊脂白玉镯通透洁净,微带一点黛青色泽,被雕琢成了竹骨造型。
“你们家举办认亲宴时,本宫缠绵病痛,未能亲自到场为伱庆贺,这一双玉镯,是本宫受封皇后那日,陛下亲自为本宫戴上的,今日本宫送你,算是迟来的贺礼。”江皇后捧着魏紫的双手,“裁竹作骨,种兰为心,小紫,本宫期冀你岁岁年年,一如今日。”
裁竹作骨,种兰为心……
在场女眷神情各异。
能被皇后娘娘赐予如此之高的评价,纵然魏紫曾经被拐过、和离过,但今后在上京城的口碑也绝不会差,只怕将来再嫁,不会如她们所想那般嫁的很差。
魏绯扇端坐在薛子瑜身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亏她这些年饱读诗书,每逢进宫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问好,还组织各路的公子小姐为鲮鱼江水患赋诗作词,到头来竟比不过魏紫随便一个露脸!
她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评价!
魏紫抚了抚腕间的白玉镯,认真地谢过江皇后。
江皇后眸色深了深,又道:“这宫里,不单本宫一个人病着。趁着宫宴还未开始,你去瞧瞧显霁吧,入秋天凉,听说他风寒入体,这几日过得很是煎熬。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在宫里十分寂寞,你与他多说说话。”
周显霁病了?
魏紫怔了怔,连忙称是。
魏绯扇愈发着急不平。
原以为宫里瞧不上魏紫,可听皇后娘娘这副语气,俨然是要撮合魏紫和周显霁。
显霁哥哥那般出尘绝艳的人物,魏紫怎么配!
她不禁悄悄拉了拉薛子瑜的衣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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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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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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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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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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