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坐在宴息室里喝茶,常嬷嬷陪在一旁,并没有看见安然的身影。
他问道:“安然呢?”
崔老夫人道:“喝了药睡下了。”
徐云霄走过去挨着崔老夫人坐下,顿了顿道:“请方大夫来看过了?”
崔老夫人摇头:“应该就是中午饿着了,明天不舒服再请方大夫来瞧。”
徐云霄又站了起来,往碧纱橱里去,说道:“算了,还是我给她瞧瞧吧。”
崔老夫人想叫住他,怎么能随便进侄女的卧房呢?可想到他也是大夫,医者面前忌讳这些又显得太过矫情。加上今晚那丫头心情不太好,怕是捂在被子里呢。她当即跟着站了起来,进了碧纱橱里去。
徐安然根本没有睡着,她穿着浅绿色的中衣,因为睡下了,头发有点乱。不过小嘴撅着,眼睛微红,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徐云霄替她把脉,忍不住笑道:“不知道是谁说要阻止东苑和安王联姻的,你两位姐姐都去篱园那附近走动,你怎么不去?”
徐安然轻哼一声,蜷缩着背过身去,一句话都不说。
原本看着小小的一团,却因为气呼呼的背影,总感觉像炸毛的团子一样,显得格外可爱。
崔老夫人在一旁笑道:“我就说是你惹到她了,回来就一直不高兴。刚刚还跟我告状说你要出家当道士去了。”
徐云霄放下徐安然的手,帮她拉了被子盖好,眸色底下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回头喊“娘”,眼中不知道是哀求还是别的什么,看得崔老夫人一阵鼻酸。
她哽咽道:“你知道我是最疼你的,但凡是你做的选择,娘都不会干涉。可你也要知道,有些决定做了,就一辈子都回不了头了。”
徐云霄沉默着,刚要回头,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句:“道士好像是可以成亲的,将来应该也能回头吧。”
张老夫人和徐云霄看过去,只见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了,抱着被子坐成一个小粽子样,正探出脑袋,眼神里堆满了试探。
崔老夫人斜睨了一眼小儿子,借机嘲讽道:“那要看他拜在谁的门下了,张丰羽的门下的确是可以的。不过那还不如直接出家当和尚呢,反正头发也还能长出来。”
他娘还是这么凶。徐云霄叹气,面露无奈。
徐安然“噗嗤”地笑,洋洋得意道:“我还以为三叔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怕祖母啊。”
“嗯,那三叔回去吧,以后祖母有我照顾着,大概是用不上你了。”
她那口气,大得可以吞下一片天。
徐云霄嘴角抽搐,刚想要教训她,便听见母亲附和道:“就是。娘有然然就够了,你滚吧。”
徐云霄:“……”
他幽怨道:“母亲逗小孩子也要有个度,怎么就用不上我了?要不是我今晚三两句打发了安王回去,我那好大哥还想着把安菲送去安王府呢。”
崔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胸腔里蹿出一团火气,冲得很。但她忍了又忍,只冷冷地道:“你看我还能活几年?人死了,难不成还要从棺材板里伸出手来管他不成?他现在也是孩子的爹,孙儿的祖父,成国公府的一家之主,我就让他作死怎么了?横竖这京城里倒下的世家大族还少吗?”琇書網
徐安然垂下眼眸,心里异常难过,原来祖母她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想起前世她老人家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有什么要交代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徐安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蹿到崔老夫人的怀里去,抱着她老人家的腰身道:“祖母,我害怕,您别离开我。”
她说话的时候,眼眶顿时就湿了,声音也逐渐哽咽起来,带着哭腔继续道:“不是已经分家了吗?那我们就不管东苑了好不好,我们去苏州找我娘,我们一辈子待在苏州不回来了。”
“祖母,我好害怕啊,三叔要走,您也不管,我可怎么办啊?”
她哭得惨兮兮的,声音悲鸣。仿佛一只掉出金丝窝,摔在荒野草地中的小雀儿。
崔老夫人搂着她,眼里泪光闪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徐云霄,怒骂道:“瞧你做的好事!”
徐云霄长这么大,崔老夫人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嫌恶的口气跟他说话。他顿了顿,一脸无辜道:“我也没有做什么啊?”
准确来说,是想,但什么都还没有去做。
可崔老夫人才不听他解释,反而怒斥道:“你是没有做,但是你想。像你这样的人,在外最重一言九鼎,难不成你说出话还有假的不成?亏然然惦记着你,在护国寺还怕你被马道然给害了,回家就四处找你,今日安王来府上,她急急跑去篱园是为了什么?”
“小孩子都知道要保护对自己好的人,你是怎么做人家叔叔的?老娘养你们这三个儿子,仔细想来竟没有一个好的,早知道还不如捡三条狗来养!”
徐云霄:“……”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两位哥哥受他连累,大半夜当了一回“狗”。
徐云霄哭笑不得,却看见小丫头的肩太过单薄,转身拿了架子上的披风给小丫头披着,正寻思着怎么把人哄好,便见常嬷嬷着急地进来道:“老夫人,太傅府来报信,太傅大人去世了……”
“什么?”崔老夫人愣住,不敢置信地朝徐云霄看去。
徐云霄也惊愕地抬眼,问道:“可说了是什么病?”
常嬷嬷垂眸,有些难过且无奈道:“是刺杀,一剑封喉。”
徐云霄眉峰一拧,站起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崔老夫人也连忙扶起安然,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叮嘱徐云霄道:“你慌什么,这会去还能救人不成?要去也可以,带上青云他们。”
徐云霄面色冷肃道:“若是连我也能杀,宫里这会已经报丧了。”
崔老夫人被噎,气得要死,偏偏心里更多的是担心,竟然找不出话来堵他,只好怒气冲冲道:“那你快滚,最好也别回来了。”
徐云霄看了一眼徐安然,小丫头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将落不落。她望过来,眼神瞬间又痛了些,说道:“三叔,你别赌气了,出门在外要小心些。”
明明是担心他的话,透露出的也满是关怀,可徐云霄却感觉心脏被刺了一下,那痛意朝周身蔓延。他觉得小丫头就像是挂在篱园外墙上的九重葛,明明是开得最艳丽最招人喜欢的,却因为受不到庇护而在风雨中飘摇,一次次忍受着伤害,一次次想要爬回园内。
只可惜她大概是不知道的,九重葛的花枝永远都是向前生长,永远也不会转向回园。
如果一朵小娇花都想要护着他的篱园,那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他微微颔首,走了出去。
晚风吹着他的脸,木木的,恍惚中竟然感觉到无尽的羞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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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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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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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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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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