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温南燕双手捂着耳朵在尖叫。
他下意识将她揽入自己怀中,用双手护住她的头部。
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其实无济于事,凭他一人的身躯根本抵挡不住汹涌的蜂群。
可他依旧想在这最紧急的关头,给她些许安全感。
“南燕姐。”他低喃道,“这次好像真的躲不过了。”
他自诩聪明,以为有能力帮她报仇,可事情始终不如人意。
与她重逢的那一刻,他不是没想过将她强行带走,可他从小到大一向都尊重她的意愿,当初她选择了祁王,他没有强求她,之后她被祁王辜负,他以为他的机会来了,可当他发现她仍然对祁王情有独钟时,他心里不甘,却依然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
他害过不少人,也做过不少恶事,可唯独在她面前,他始终呈现出他最柔和的一面,他唯一一次自私地算计她,是与萧元良合谋让她失去了孩子。
他曾暗暗发誓,就只伤害她这一回,不会再有第二回,往后余生,他依旧会倾尽耐心地对她好。
可惜……他和她不会有以后了。
脖颈后忽然一疼,似乎有锋利的东西扎进了皮肉,他知道,那是毒尾蜂的刺。
很快,不只是脖颈,额头、手腕,都依次遭到了蜂群的攻击。
他想挡住温南燕的脖颈,可有几只蜂绕到了温南燕的手腕处,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了剧毒蜂刺。
温南燕整个身躯都僵住了。
“苗公子可真是痴心。”温玉礼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二人,而后视线一转,隔着蜂群看向不远处那道艳丽的红影,“如果你对杜姑娘,能有对温南燕一半的温柔,她或许都不会背叛你。”
苗凌枫闻言,顺着温玉礼的视线看了过去,便看见了几丈开外的杜心柔。
她依旧一身红衣,端正地坐在马车前,只平静地望着这一头的动静,却不靠过来。
她手中一根长笛,那是用来控制蜂群的,蜂群会根据乐声的指示进行活动,若没有她这个养蜂人的指令,蜂群便会对周遭所有的活物进行无差别攻击。
杜心柔眼见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都被毒尾蜂蜇上了好几口,便将长笛拿到了唇边吹奏起来,随着一段古怪低回的旋律响起,蜂群逐渐撤离。
马车身后,宁王府众人拉开了几口大麻袋,蜂群便十分有规律地进入了麻袋内。
众人收紧了麻袋口,将麻袋扛回了马车上。
“这马蜂真是厉害,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听话的马蜂,能隔着老远的距离追寻到气味。”
“什么马蜂,这可是叫杀人蜂,你小心着点,把你那麻袋口束紧一些,可别让蜂跑出来了,万一被蜇一口,你哭都来不及。”
杜心柔听着身后几人的议论,低笑着说道:“诸位不必担心,即使不慎被蛰了,我这也有解药。”
自打昨夜发现苗凌枫和温南燕从地窖顺着河流逃跑了之后,温玉礼便找到了她,让她提供招蜂香给温荣,只需悄悄涂抹在晋国公睡觉的枕头及衣物上,毒尾蜂便可以根据气味追踪其方向。
她早就答应过温玉礼,若是她和父亲能够得救,她便会将自己养的杀人蜂送给温玉礼。
要操控杀人蜂并不简单,放出去伤人自然是很容易,可若是不能掌握收回来的方法,那么蜂群便会胡乱攻击任何活物,造成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Χiυmъ.cοΜ
只有佩戴了驱蜂香囊的人才能够平安无事,其他人就几乎躲不过了,这也正是苗凌枫为何不敢擅自使用杀人蜂的原因,他担心自己无法掌控。
杀人蜂要以特殊的乐曲驾驭,除此之外,还需要与养蜂人相处许久,培养长时间的感情,才能够听其号令。她当初在西域的时候,除了去伺候与苗凌枫合作的那些老板们,大多时间都在养蜂,蜂群对她的气息已经太过熟悉,若是要换其他的主人……那人须得消耗足够的时间,与蜂群相处许多个日夜,直到蜂群愿意听令为止。
她把种种注意事项说给温玉礼听,温玉礼听了之后,朝她说——
“这养蜂真是个麻烦事,我如今怀有身孕,阿昭总让我多多休息,他必定是不会同意我去养蜂的,既然蜂群已经跟你熟悉了,那就还是你养着吧,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做我的部下?我这平时没什么任务给你,也不需要你如影随形,你可以回家孝敬你父亲,等我将来什么时候需要你帮忙,你再出马,工钱我会给你另算,你看如何?”
自打她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将温玉礼视为恩人,对于温玉礼的提议,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王妃不嫌弃我曾经是苗凌枫的部下就好。”
“这有什么可嫌弃的?他的手下都是倒霉蛋,若不是我们有解药,他死的时候,手下一大票人全得跟着陪葬。人生难免有意外,一堆人的性命与一个人绑定在一起本就不合理,谁的命还不是命了。”
温玉礼的言辞让她颇为感慨。
她早年在街上被拐卖,沦落到奴隶市场时,以为自己此生已毁,苗凌枫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她以为如他那样优雅的翩翩公子应该不难伺候,岂料事与愿违,她还是没能躲过被人糟践的命运。
如果当初把她从奴隶市场买走的人是温玉礼而不是苗凌枫,她大概也就不会成为王矮子等人口中的——残花败柳。
好在,王妃的话让她得到了不少安慰。
王妃说,要为了在意自己与自己在意的人而活,不要介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所说的话。
另一边,苗凌枫在瞥了杜心柔一眼之后,转头朝温玉礼冷笑道:“她不过是我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仆人,我让她不愁温饱,她使劲浑身解数帮我招揽生意,这不是相当公平吗?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
“她不过是想要自由而已。”温玉礼冷眼看他,“人总要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努力一把,反正她已经不欠你什么了,她在你眼里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人,可她在得知我要用杀人蜂对付你的时候,她请求我给你一个痛快,不要让你死得太痛苦。”
苗凌枫面无表情道:“我不会感激她的。”
“你这个人还真是混账。你给手下的人服毒,自以为能掌控他们的行动,却掌控不了人心,所以到了关键时刻,你连一个愿意为你真正卖命的心腹都没有,只因你从来就没把别人当成人看。”
苗凌枫并否认这点。
在他的认知里,主仆关系就是不可逾越,手下的人永远只能选择服从,若要人绝对服从,那就只能用威胁。
将旁人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他的用人法则。
他的手脚逐渐有些瘫软无力,他终于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躯,瘫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毒尾蜂的毒性开始发作了。
“南燕姐。”他下意识抓紧了温南燕的手,“别怕,不管到哪,我都会护在你身旁,哪怕是到了地底下……”
面对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竟不觉得恐惧了,他反而觉得——若是能和南燕姐一同在地下团聚,似乎也不错。
“不,我不想死!”
温南燕查觉到身体上传来的无力感,下意识想要扑向温玉礼。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传来,她咬了咬唇,抬眸看温玉礼。
“温玉礼,看在你我是同一个父亲的份上,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温玉礼接过话,“说说看。”
“我明白,今日必定是难逃一死,那么在我临死之前,能否让我再见祁王殿下一面?”
此话一出,在她身旁的苗凌枫苦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刻,你还想着他吗?”
温南燕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冲着温玉礼一个劲地哀求——
“我求你,让我再见王爷最后一面,我知道我做过许多错事,可那不全都是为了他吗?若不是因为我对他情有独钟,我也不会因为嫉妒之心而害人,如今我要死了,就请你行行好,让我再看他一眼吧,我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你把自己的过错推给祁王,他未免有些冤了。”
温玉礼不紧不慢道,“情有独钟,不能成为你害人的借口,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再去见他了,如今你只剩下最后一点儿时间,不如趁着自己还能喘气,好好和你身边这位苗公子告个别,他虽然是个混账,可他为了帮你也算是倾尽一切了,若不是你,他现在应该还很逍遥自在。”
“不,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温南燕如同着了魔一般,朝温玉礼爬得过去,“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连我最后的遗愿都不能替我完成?毒发不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吗?你现在去找王爷过来还来得及。”
温玉礼退开了两步,不让她的手挨着自己的一寸衣角。
“就算我让人去通知他你要死了,他也未必愿意过来见你一面。”
“他会愿意见我的!”温南燕笃定道,“我与他相处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即使是再恨我,也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和我相见,你是不敢让他来跟我道别吗?怕他知道你害死我。”
“我一点都不怕被他知道。”
温玉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让我把王爷叫来,无非就是想再给自己谋求一条生路,你觉得只要他出现了,他或许会冲着昔日的感情,叫我拿出解药来救你,你未免想得也太多了。”
“又或者,你又想拿出你的拿手绝活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博取他的怜悯和同情,因为你知道他这个人最受不了这一套了,一旦他对你产生了半分心疼,那么就会对我有意见,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他再来给我添堵吗?”
温南燕咬牙切齿地望着她,仿佛要用眼神在她身上瞪出一个洞。
“南燕姐,你别求她了!”
一旁的苗凌枫爬到了温南燕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腕,“事到如今你还没有醒悟过来吗?萧元祁不会为了你再去惹温玉礼不痛快了,他若是心里有你,早就该让温玉礼对你高抬贵手,你到底在执迷不悟些什么?你还指望着他冲着昔日的情分保你一命吗?”
苗凌枫的眼中满是苦涩,“早在我与你重逢的那一刻,见你满面伤感的模样,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往后的日子绝不会再和你分开了,当初忍痛把你让给萧元祁,你却并没有过上好日子,早知如此还不如强行把你留在身边,可我还是不够狠心,从来都不舍得强迫你做任何事……”
“苗公子说得挺在理。”
温玉礼附和道,“温南燕,你始终都在等着萧元祁的回头,为何自己不回头看看你身后那个对你不离不弃的人?虽说我实在讨厌你,此刻也忍不住想数落你几句,如果我是你,当初与苗凌枫重逢的时候,就会跟着他远走高飞了,这样一来,你们或许不会有任何线索落在我的手中。”
“一两年找不着你们,我或许还能再坚持坚持,可若是三五年或者十年八年,我必定是没有那个耐心再去找你们了。我只能说如今的下场当真就是你自找的。”
听着温玉礼的话,温南燕咬紧了唇,还想再说什么,却敌不过脑海中传来那一阵更加强烈的眩晕感。
她的唇色都渐渐变紫。
苗凌枫扶了扶昏沉的脑袋,四肢已经忍不住开始抽搐。
温玉礼见此,便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了地上。
“苗凌枫,我答应过杜姑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毒发的过程会有些痛苦,你若忍受不了,大可自行了断。”
苗凌枫望着地上的剑,缓缓伸出了手,将剑柄握住。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痛快赴死。
下一刻,他便将剑抵在温南燕的脖颈处,“南燕姐,我先送你走,马上就来陪你了,不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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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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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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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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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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