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不等他走近,房门就从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
吱呀一声响,昏暗灯光的照映下,女青正抱着一床毯子抬脚跨门槛。
见到手里端着碗的言十三郎恰巧出现在门口时,她愣了一下。
“言公子这是来找我的吗?”
“是啊,咳咳……”言十三郎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方才在心中默默练习了好几遍的话,“白娘子,我给你煮了一碗姜汤。你趁热喝了吧,白天你为了救我在水中跑了太久,小心着凉才是。”
看着他手中还蒸腾着热气的大碗,女青微微笑了笑。
“多谢,言公子有心了。我也正准备给你们送毯子去,夜里的柴房想必是有些冷的。”
“不冷不冷,但多条毯子也好。”言十三郎咧嘴一笑,心情大好,“那我把姜汤给你,你把毯子给我?”
“好啊。”
“那、你当心烫,刚出锅的。”
言十三郎大步上前去欲将碗递给女青,却反应过来她手里还抱着毯子。
他有心想伸出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毯子,可另外一只端着碗的手又烫的不行。
女青亦然,她想去接碗,才碰一下就被烫到缩回手。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两人却都手忙脚乱起来。
最后两人都没忍住,不禁相视着笑了起来。
还是女青先开的口:“屋里有张长案,还是放案台上去吧。”
说罢她便往旁边让了让路,言十三郎也忙抬脚跨过了门槛。
把碗放在案台上的时候他还在想,她刚才笑得可真好看啊。
她的眼泡好像一点也不肿了,眼睛比之前瞧着更大了一些,方才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灿若星辰。
可是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啊?
待在这个房间里,言十三郎都有点不想出去了。
因此当他听到女青转身进来的脚步声后,他便鼓起了勇气。
“白娘子,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是关于丁二郎的,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女青点头,随即微微蹙眉:
“其实我很不服气。此人太过卑鄙无耻,心思又歹毒。这次又不曾重罚他,他日后必然会变本加厉。
明明他想杀人,最后却凭借一张巧嘴钻了空子摆脱了罪责,今次他尝到甜头,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像你我一样的人会遭罪。
临走时你看他多嚣张,我实在是不想忍他,更加不想轻飘飘将此事揭过,我、”
说到这里,女青忽然住了口。
她好像说得太多了,竟是在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如今的心性。
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遇到了这样的事,她可能会就此揭过。
但现在她不想了。
暴露也就暴露吧,不论是何人,她都要别人知道,她不是可以随意被欺辱的。
思及此,她便将手中毯子放下,朝言十三郎走近了两步。
“此是我心之所想,却不知言公子又作何想?”
“我自然是想狠狠惩罚他的!”
一提到这丁二郎,言十三郎就怒不可遏。
“只可惜我如今,唉!”言十三郎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如今没了家族的庇护,不然的话,他又岂能伤我分毫!只听到他那样说你的时候我便就能将他拿下了!”
“那便就不靠家族。”
女青无强盛的家族可倚靠,她如今假死后隐姓埋名,一直朝着与家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便是想要护住自己的家族。
“言公子何不抬头观一观这日月星辰。这夜空中繁星几多,但月朗则星稀,又有几颗星星能一直在月亮面前闪耀呢。只有当月亮隐去之时,这万千星辰才能够散发出自己的光芒。
言公子你是想让丁二郎之流惧怕你身后的家族,还是想让他只是见到你便就有所忌惮、不敢再肆意妄为呢?”
“…………”言十三郎怔住。
这竟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她胸中的丘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壮阔许多许多。
这一刻,言十三郎的心中大为震撼,他甚至忍不住抬脚走了出去。
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今晚的月亮不算圆,但确实算得上是月明星稀。
如果说这轮明月是他的家族,那么天空中其他闪烁着的星星便是他那些才华横溢、功成名就的祖父、父亲、叔伯以及兄长。
而他,家中的第十三郎,却是掩映在月华下那颗极不起眼的、暗淡的小星星。
他想发光吗?他不想发光吗?
他知道自己发不了多大的光。可是,也不想随意被人欺辱啊。
如果眼前这个女子是一颗闪着淡淡暖光的星星,那么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一颗星。
言十三郎又退了回去,言语真挚:
“白娘子所言甚是。这脚下的路,实是我自己在走,非我家族,我自然是要以己服人的。像丁二郎那样的人,言不通,便就只能给他些教训。”
“不错。不过我想问言公子,除了家族的庇护,言公子还有些什么?”
“!!”言十三郎一怔,随即满面通红。
“我、我知白娘子身怀医术,又知书达理,自不是我所能比的。除了家族,我似乎、一无所有……我真是惭愧啊。”
言十三郎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些什么了,美貌吗,可是没有家族庇护的美貌似乎只能是灾难。
抛却家族,他是真的惭愧了。
但女青的本意并不是想叫他感到难堪。
她立刻开口澄清:
“言公子莫要误会,我不是在出言为难你。我是真的想知道,若我们提前赶到下一个城池等待车队与丁二郎,若我们想给他一个教训,言公子打算如何做,又有何能拿出手?
比如说我吧,我知道言公子的为人,也相信言公子,所以我可以直言告诉言公子,我身上还有一些钱财,和一把匕首。”
“啊,原来白娘子是在问这个。”言十三郎面上神情立刻好转了起来。
他语气欢快地道:
“我也相信白娘子的为人,所以我也可以告诉白娘子。我其实也有钱,且不瞒白娘子说,我的钱都足够将他们整个车队买下来了。
我在车队中不曾显山露水,是因为怕遭人惦记,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要教训丁二郎,总是能用钱财使唤动几个人的。
而且我还有相奴,相奴待我十分忠心,处事也算圆滑,有些你我不便出面的事情可以吩咐他去做。
如此,白娘子以为我之所有如何?”
言十三郎看着女青,漆黑的眸子明亮而又灵动。
而随着这段时间点点滴滴的相处,女青越发觉得他一个天然纯真的人。
你待他好,他亦懂得回报,便是对待自己的下人,他也是十分宽和的。
看着他隐含期盼的眼神,女青回以一笑。
“我觉得甚好。那么明日我们便先赶路,一切等到了城中再议。”
“好!那你赶紧把姜汤喝了吧。说了这么好一会儿的话,这汤应该也没那么烫了。”
他说罢,伸手去试了试。
“果然没那么烫了。”
“好,那这张毯子也请言公子拿走吧。”
“多谢,你喝啊,喝完我把碗拿走。”
女青微微感到诧异:“你要这里等我喝完吗,其实不必的,喝完以后我自己拿到厨去清洗便是。”
“不用,”言十三郎坚持,“相奴还在厨房等着呢,还点着灯,等你喝完我拿去就是了。”
灯油贵,他们这是借住在别人家,虽然给了些钱,但也不能一直耗着别人的灯油。
女青这便快速将姜汤喝下了肚。
言十三郎这才一手抱着毯子一手拿着碗离开了她的房间。
将近半个月没有睡到床,今夜躺上去,女青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舒适感。
今夜的言十三郎睡得也很香。
因为毯子很香,他知道她隔三差五就会在午间休整的时候把这张毯子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张毯子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阳光的味道,闻着就舒服,盖着也安心。
-
第二天一大早。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女青和言十三郎便就出发离开了樵夫的家。
樵夫给他们指了一条去城里的近路。
那是一条小路,他们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便就看到了车队。
不过隔着山林,车队并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打算赶在车队之前进城,便一直没有休息。
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在正午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这次没有车队在侧,进了城几人就直奔城门附近的客栈而去。
他们选了一间视野最好的客栈,要了两间一开窗就可以看到主街道的房间。
美美大餐一顿后,言十三郎不禁出言感慨:
“真是好久都没吃过这般美味的饭菜了,自己走也有自己走的好。以前跟着车队是为了安全起见,如今离了车队,我们自己也该买辆马车了。
以后夜间只住客栈或是借宿,绝不住在野外,哪怕是路上走得慢,也只走官道。碰到要走山路的地方,干脆在城中等,等有车队经过时再与他们一同走一段路。反正也不着急赶路,白娘子觉得呢?”
女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此去南泷郡,并不急于这一时。”
“啊,那真是太好了!”一旁的相奴闻言忍不住道,“走了这一路,总算是可以歇歇脚了,要是能再雇到两个忠心的护卫就更好了。”
不过很快他就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罢了罢了,外头的人极有可能靠不住,最后还是得靠自己。所以公子,我现在就去车马行买车?”
“不行,”言十三郎立刻阻止了他,“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车队出现以后再去,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来了。
不过看这天色,等他们进了城,今夜必然是要在城中找一处地方歇脚的,这般刚好方便我们行动。你们看这般如何?”
言十三郎身子微微前倾,示意女青和相奴靠近,向他们说出了自己打算用来对付丁二郎的方法。
女青听罢点了点头。
相奴却很有自己的想法:“那不行,这太便宜他了,还应该这样……或者这样也行……”
“可是真要这样吗?”
“难道不行吗?”
“唉,”言十三郎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有一天我们竟会青天白日聚在一起商量着怎样坑害别人。”
女青却道:“言公子此言不妥,这不是坑害,是以牙还牙。”
“对,”相奴表示赞同,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共患难!!”
“说得好!”言十三郎喜欢相奴的这个说法,“这就是共患难。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就有着共患难的情谊了。”
“是。”女青亦跟着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的两人,她的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本来觉得离开平王府一个人上路很自在,也不想再在途中去与什么人深交。
但是现在遇上一二个共患难的人,感觉似乎也很好。m.χIùmЬ.CǒM
-
小憩了一段时间后,相奴便去附近转了转。
他使了点小钱,找了几个半大不小的乞丐替自己在城门口盯人。
等到太阳挂树梢了,车队也到了。
相奴拉着个小乞丐,指着车队中的丁二郎给他看:
“瞧见没有,就是他,你给我把盯住了,一会儿他们去了哪儿吃东西,在那家客栈住下,这些你都要告诉我。事情办成了以后我还给你钱,但是要被他们给发现了,那我可一个铜板都不再给你了,听明白了吗?”
“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们哥儿几个身上了。”
“行,那你去吧。……旁边的,你过来,你再帮我去找几个力气大的,心狠一点的,人要多一点。一会儿还在这个地方等我,我先去别的地方半点事情。”
“好的,你只要给钱,多少我都能给你叫来。”
“行行行,去吧。”
小乞丐去找人,相奴就去了一趟车马行把马车给买了回来。
然后他就收到了消息,得知了丁二郎的去处。
原来车队找到住处后,他就与人结伴去找娼妓喝花酒了。
不过相奴知道,车队是有规矩的,进了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是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但是夜间是一定要返回车队的,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车队还要赶路。
如此,刚好方便了他安排人在半路拦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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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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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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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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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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