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缩手吹了吹关节上的雪,向着远方那一豆暖光行去,走上好一会才近前。
那是间简陋的酒家,却足以在这雪夜里遮风避寒,昏黄的烛火将人影扯得细瘦,时有欢声笑语飘出,不经意诱远来行客入内。
她的眼睛亮了亮,轻叩门户,得到店家懒懒一声未曾插销就推门而入,还未说话,便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
欢笑声陡然顿住,十几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少女不大自在地朝他们点点头,有几个和善的也回以微笑颔首。
好在这些人旋即就偏头继续与同行人说话,又恢复至先前的轻快,少女悄悄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想挑个地方落座。
她的目光稍稍一顿。
这酒家不大,十几个人就几乎要将其填满,只昏暗的角落里孤零零坐着个身形单薄的玄衣男子。
少女不假思索便抬步向那角落行去,停在方桌长椅旁问道:“这里有人吗?我可不可以坐这儿啊?”
那男子默不作声,只轻轻点了头。
“姑娘要些什么?”
店家歪在柜台后的躺椅上,烤着炭炉身上还盖着件棉衣,说话也没精打采的,待客人并不热情。
少女赶紧摆摆手:“我自己倒些茶就好。”
说着,她提起桌上那年代久远的瓷壶为自己倒了杯冷茶,店家扫了她两眼便缩回棉衣里,耷拉下眼皮假寐。
少女捧着茶杯,不见有何动作,那冷茶就袅袅浮起热雾,她这才小口小口啜饮。
正喝着茶,她不经意瞥见桌下似有一点赤红,下意识偏头去瞧,那玄衣男子身旁压着一卷画轴与几枝红梅。
那梅花颜色极好,有如血溅枝头,烧成一片赤红,甚是动人心魄,且花朵错落有致,显然是精心挑选后才折下。
“大叔,你这梅花真好看。”少女由衷赞叹道。
对坐的男子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她。
少女此刻方瞧清楚这人的面目,登时紧张起来,茶杯都快拿不稳了:“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有阴影遮挡,我只看到着胡渣,就以为……”
她的声音逐渐悄不可闻。
眼前的青年着实是生了幅好颜色,却有阴云始终积郁在他眉间,寥寥生出些愁闷,眉骨上那点红痣隐在黛色中,如烈日为重山所遮掩,始终解脱不得。
那人抬袖摸了摸自己下颌处青黑的胡渣,目中流出几许伤悲来,但很快就敛入眼帘之下。
“不知道公子这梅花…是从何处折的?”少女小心翼翼搭话,一双明眸浮动着星星点点亮光。
青年并不答话,少女着实是心痒,忍了片刻后又问道:“我师兄他甚喜梅花,公子能不能告诉我,是何处的?”
那人依旧保持沉默,少女沮丧地垂下头,神色怏怏,却听得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道:“就在山巅。”
少女眼睛一亮:“真的么?”
青年迎上那少女跳跃着惊喜的眼瞳,别开脸去,轻轻点了点头。
“别处,倒是很难见这样红的梅花呢。”少女歪着脑袋去瞧那红梅,有心想摸一摸,却又怕伤了花朵。
她本是自言自语,没料到青年开口续道:“确实如此。”
青年的视线落在那红梅上,眼睫颤了颤,少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试探着道:“公子很喜欢这梅花吧?”
“不是我喜欢,是有个骗子喜欢。”
骗子?
少女有些迷茫。
店中忽地有人推窗,冷风立刻灌了满屋,同行者缩着脖子向外看去,大雪横飞,积银数尺。
“上一次下这样大的雪,还是在五年前呢!”开窗人打了个寒战,再将窗门掩上,缩在炭炉前搓搓手,方才将那凉意驱逐开。
有人顺势接过话头:“那场雪不是因为妖帝越界袭杀月天子,道君遗志震怒才雪封千里的么?”
“月天子?那是谁?”一人蹙起眉头。
立刻有人嗤笑出声,道:“月天子你都不知道是谁?那是灵族长公主凰歌殿下的外侄,是联合灵族的关键,所以妖帝才出的手。”
“没想到月天子一死,反而激怒了凰歌长公主,与首尊大人前后杀上门去不说,还促成了人灵联盟。”
“不对啊!”
质疑的声音出现:“如果月天子是凰歌殿下的外侄,那他母亲便是灵族公主,不曾听说两族有过联姻啊!”
先前那人更是得意洋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虽说是外侄,但事实上凰歌殿下同月天子并无血缘关系,凰歌殿下出世时正值灵族大乱,不慎失落在外,为谢家收养,自然也就有了关系。”
先前那声音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那人叹道:“可惜的是那月天子,他母亲原是上三天第一美人,是以他也生得俊美无俦,作那《揽翠公子志》的人一见他,便拍板来年他必名列第二。”
“那第一是谁?”好事者好奇着问。
不消那人去答,就有人笑道:“自然是轩轩举世寒水君。”
“寒水君深居简出,多少人徘徊忘川经月也不曾得见,约等于无。”那人又抢回话题,续道。
“倒是这月天子,十六岁于琼霄宴上为羽仙眷顾中选,一曲剑舞作祭,形貌被篆刻进大道之中,此后琼霄宴再无祭舞,唯有剑思凡长存于世。”
那人面上现出些恍惚来,似在回味着什么:“今年的琼霄宴我曾有幸远远瞧过片刻,当真如朗月在侧,皎皎照人。”
少女托腮听着,没发觉对桌人的失神,轻声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么?若还在世,真想见一见哪!”
青年的手搭在那画轴上,关节处隐隐泛着苍白,良久后方恢复正常,那群人也早换了谈资。
觉着无聊,少女将视线移到玄衣青年身上,忆起他那句有些甜蜜又分外心酸的骗子,问道:“那公子折这梅花,是要去见他么?”
青年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定定盯着那几枝红梅出神。
少女见状也不再多问,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摸出几颗包得精巧的糖果放在桌上,推给那青年。
她看着那几颗糖,粲然笑开:“请你吃糖,这糖是我师兄亲手取的玫瑰花蜜制的,可好吃了!”
青年余光瞥见那几颗糖,眼神一黯。
他原也是喜欢玫瑰糖的。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吵醒了不知不觉睡得有些深沉的店家,店家被惊扰了美梦,起身开口便骂道:“敲什么敲,门又没有上栓!”
那大汉推门告饶:“实在对不起,追贼心切追贼心切!”
店家这才息了怒火,躺将回去。
那人目光在屋内四下梭巡,只十几息就顿在少女身上,登时怒目圆睁,大步行了过来。
少女一头雾水,呆呆望着那大汉,摸不清他要做什么,大汉毫不客气地扯住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门去。
少女自然不愿,抓着方桌桌沿,都快哭出来了:“你干什么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不要动手动脚的……”
大汉见她挣扎,怒意更盛:“你这小贱人,装作遭遇天灾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来骗我夫人,偷了她的衣裳和家传剑,还想要狡辩?”
“你在说什么?衣裳是我师兄给我买的,剑也是我爹爹特意请人为我量身打造的,何时都成了你夫人的东西?”
少女又气又急,想要挣开大汉的手,但力量悬殊,根本徒劳无功,再试着去拈术诀,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衣青年抬眼扫过她,几息便瞧出确如这少女说的,衣裳大小剪裁适当,并不像是偷别人的。
而她所捏的术诀也正确,本该是杀伤力极大的冰刺诀,但却莫名其妙没半分效用,分明身上也有灵力运转……
着实奇怪。
他眯了眯眼睛。
大汉不由分说,依旧拖着她向外走:“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你若想辩解,同我夫人说去,瞧她饶不饶你。”
少女哪里不明白今日绝不能离开这酒家,死死抓住桌案,求助的看向四周:“我没有!他是冤枉我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间酒家十几人,没有一个出声,大多数都别开脸看向他处,不时还和邻座说上两句。
玄衣青年垂下眼帘,盯着那几颗糖果,拈起一个剥开送进嘴里,馥郁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一掀唇,冷冷道:“到现在,你还没瞧清楚是何情况吗?”xǐυmь.℃òm
少女一怔。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他,有几个人右手已经探向腰间,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扑向玄衣青年。
窝在躺椅的店家伸了个懒腰,拿开棉衣,半坐起身,趴在柜台上轻轻一笑:“这倒是来了个明白人。”
“不过我们为了这东西在鹤见山守了十年,绝不允许旁人来分一杯羹,阁下须得见谅啊!”
玄衣青年端起茶抿了口,漫不经心道:“鹤见山这点东西,还不值得我千里迢迢奔赴此地,当然,以你们的实力想要独吞,也是在做梦。”
“收拾收拾,准备好墓碑刻什么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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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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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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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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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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