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带着挑剔的打量目光。
齐满生得实属不差。
容貌俊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如星如炬,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齐满将视线从阮舟身上移开,对上哑婆婆的视线时。
他勾着唇露出了一个笑来。
尽显温润如玉君子姿态。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哑婆婆能感觉到齐满并非是个装腔作势、表里不一的人,更何况罗老头也是见过他的。
哑婆婆思虑片刻,又在阮舟掌心写道。
——齐满,如何。
一老一少。
一个哑巴,一个瞎子,用这种方式交流了十多年,默契之深,早已不必多言。
因而借助原主多年的记忆,阮舟一下就明白了哑婆婆想要表达什么,她在告诉他,与其让孟婵选人,不如他自己来。
她觉得齐满就不错。
阮舟又蹙了蹙眉,说话声很轻:“我是……”他不清楚齐满还在不在,所以没有将“男子”二字说出。
“怎可把他牵扯进来?”
——他,爱慕,少爷。
哑婆婆写出了她会有此想法的原因。
阮舟摇摇头:“婆婆您错了,他爱慕的是小姐。”
哑婆婆还想再写些什么,被阮舟握住右手,他声音轻而坚定:“婆婆,我不希望我的事牵扯到无关之人。”
哑婆婆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内心忧虑不已。
孟婵那个女人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到时候派人来接少爷回去成亲,少爷能有什么法子摆脱困境呢?
远处一直在注视着阮舟的齐满察觉到了这一老一少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
让齐满去问阮舟发生了何事、需不需要帮忙,他怕是会结巴到胡言乱语;那去问哑婆婆?齐满觉得这只会加深他在哑婆婆心中的“登徒子”形象。
这么大个庄子就三个人住在这里。
齐满只有去找罗老头问问了。
他找到人的时候,罗老头正在劈柴,他一刀下去,木桩轻而易举就被劈成了左右匀称的两半,听到脚步声撩开眼皮望过来的时候。
好似有刀光剑影掠过。
齐满竟被那眼神刺得当场呆在了原地。
等齐满回神,罗老头又变回了无波无澜、毫不起眼的样子,他边劈柴边问道:“齐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齐满愈发不敢小瞧这个瘸腿老头了。
他略带恭敬地朝罗老头作揖。
随后说道:“方才我见小姐和阿婆面上皆有忧色,不敢叨扰小姐,又怕惹恼阿婆,故而只得来找老翁您询问一番。”
“小姐与哑妹确实遇上了烦心事。”说着,罗老头面无表情地瞥了齐满一眼,“不过这和你有何干系?”
“阿婆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姐、小姐……”
齐满闭眼又睁开,深呼吸,一口气说出了剩下的话:“我见小姐烦忧,我亦烦忧,所以想为小姐解忧。”
他的用词不算隐晦。
其中蕴含的情意旁人粗略一听,足以知晓。
罗老头放下柴刀,上下打量了齐满一番,他的视线莫名让齐满有一种“祖父在看孙婿”的感觉。
于是齐满下意识挺直腰背。Χiυmъ.cοΜ
罗老头收回目光,道:“小姐已过及笄之年,家中嫡母便打算为她安排一门亲事。”
刚开始暗恋就要失恋的齐满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成渣的声音。
“不过……”
罗老头说话有点慢吞,这令齐满实在煎熬难耐,遂猛地截断了他的话接问道:“不过什么?!”
罗老头看了他一眼。
发觉自己情急过头的齐满连忙作揖道歉:“罗老翁,对不住,是我着急了。”
罗老头没跟他计较。
或者说他乐得看齐满为阮舟的事着急迫切,这表明他家少爷在齐满此人心中地位,也方便他的计划进行。
罗老头忽然转话问道:“你是京城人,应该知道李瑞才吧?”
这个名字齐满还真有点耳熟。
出京城前,他和三两好友在曲吴楼喝酒闲谈时,就听他们用寥寥数语提过李瑞才,说他又为一青楼女子赎身,并把人纳为了侍妾。
也不知这女子能在李瑞才后院活几个月。
罗老翁为何会突然谈及此人名字?
难不成……
齐满紧绷着脸,咬牙道:“小姐的嫡母竟想把小姐许给这种人?!”
这不是在把小姐往火坑里推么?
小姐嫡母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罗老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齐满的脸色一变再变,等齐满从杂七杂八的想法把自己拯救出来的时候,罗老头已经继续劈起了木桩。
齐满急急道:“罗老翁,您怎么还有心思劈柴啊!”
罗老头:“我只是个奴仆,再如何着急也帮不上小姐。”
“我能帮忙!我、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让齐满涨红了脸,“我愿意娶小姐为妻!”
罗老头不为所动,“这话你应该去跟小姐说。”
“我会的。”
虽然嘴上信誓旦旦,但你让齐满现在就冲到阮舟面前跟他说“我要娶你为妻”,他是万万没这个胆子的。
一点感情都没有培养,就想让小姐嫁给他。
齐满如是想到,肯定会被小姐当成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吧。
不可不可。
他得认真谋划一番。
**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齐满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获得阮舟“芳心”的时候。
孟婵派人过来了。
以前她都是半个月派自己的心腹来一次,就是为了不让这个庶女脱离她的掌控,这一次却足足提前了五天。
而且此次孟婵派来的人竟是她的奶娘廖嬷嬷。
由此可见,孟婵有多急切。
见到戴着帷帽的阮舟,长相有些刻薄的廖嬷嬷当即皱起眉头,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四小姐,都是女子,你的面貌有何见不得人?”
这几年孟婵每回派人来,原主都是带着帷帽的。
没办法。
原主明明身为男子,他的相貌却像女子那般、随着年纪增加而越长越开,说是倾城倾国之姿也当得。
若是让孟婵的人见到原主容貌,他的这张脸就要被毁了。
“今早醒来,我脸上忽然长满了红痘,我担忧嬷嬷会因此吓到,所以这才戴上了帷帽。”阮舟轻声道,“还请嬷嬷见谅。”
他说话音清清软软的。
仿佛没什么脾气,十分容易拿捏一样。
平日仗着自己有孟婵撑腰,廖嬷嬷作威作福惯了,一个丫鬟之女而已,她可没把阮舟放在眼里。
“我让你摘你就摘。”
“遮遮掩掩的,未免太小家子气。”
阮舟还好,他现在是个瞎子。
廖嬷嬷再怎么鄙夷不屑、趾高气扬,他都看不见,但站在他身后的哑婆婆把廖嬷嬷脸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哑婆婆刚想骂廖嬷嬷几句。
一张嘴,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哑巴。
哪怕大喊大叫几个时辰,廖嬷嬷也不可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她帮不到少爷……
哑婆婆有些丧气。
阮舟犹犹豫豫地取下了帷帽。
他满脸带脓水的红痘,惨白的脸,大红色滴血的唇,像吊死鬼索命来了,就这样一张脸,是个人见了,晚上都要做噩梦的。
廖嬷嬷哪能想到阮舟的脸会恐怖成这个鬼样子。
一股凉意席卷全身。
她只看一眼就急忙扭过了头,呼吸声急促,说话时难掩惊惧:“快、你快戴上!”
阮舟将帷帽戴上。
他扮了个鬼脸:[哼,吓不死你。]
123在阮舟摘下帷帽的一瞬间,就随意给他开了个恐怖滤镜,本来只是阮舟画出来的妆容,加上滤镜以后。
惊悚程度直线上升。
廖嬷嬷没被吓晕,倒也算她心理素质有够强的。
等他戴上帷帽,廖嬷嬷总算缓过了劲来。
她忙问道:“四小姐,你的脸能恢复吗?”
要是让何盈舟顶着这张脸嫁给李瑞才,这哪里还是结亲,分明是要跟李家结仇啊——?!
阮舟点点头。
“那就好。”廖嬷嬷松了口气,那种刁奴气势也回来了,“如此,今日四小姐便同我回府待嫁吧。”
“李瑞才那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家小姐?”
齐满人还没进来,语气凌厉的声音倒是先响起来了。
廖嬷嬷不悦地望向门口,结果在见到齐满那张脸时,准备要发出来的火气全散干净了,她当然认得齐满。
——京城有名的富商,和不少权贵皆有往来,年轻又无家室,有不少世家想招他做女婿,何正途亦在其中,孟婵也对此人颇为满意。
想到这。
廖嬷嬷不由地站了起来,面上惊讶不已:“齐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齐满一边走向阮舟,一边回道:“四天前,我路遇山匪,身受重伤,幸得你家小姐相救,方才保住了这条命。”
廖嬷嬷感到不妙,正要说话。
齐满又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他根本没给廖嬷嬷插话的机会。
说完后就转头看向阮舟,目光真挚,其中情意深重,“我想娶小姐为妻,此生绝无二心、绝不纳妾,若违此誓,便叫我早死永不超生。”
“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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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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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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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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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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