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嘲笑他们愚昧。
可是如今,他和他的兵马被坍塌的佛像所摧毁,像是神明对他当初一意孤行践踏生灵的惩罚。
萧弈面无表情,伸手触摸,摸到的只是虚无。
他慢慢垂下手。
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死亡。
亘古的寂静中,一丝清凉的风突然迎面而来。
前方传来絮语声。
萧弈抬起眼睫,四周浮动着画面。
他看见渭水河畔,白衣猎猎的皇太子手持宝剑自刎而亡,他的头颅被带回长安,被当做罪人悬挂在高高的城楼上。
他看见唯一的妹妹萧青阳,与南承易在佛像前相拥着许下来生的承诺,葬身在连绵火海之中。
他看见温知凝和萧子重坠下高高的烽火台,如此凄美苍凉,像是黄昏时的落花瓣。
他看见疼爱他的两位长辈——长公主和镇国公,双双死在了大喜的婚宴上……
他回到长安才不过两年。
可他在意的人,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他。
怎么会这样呢?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平等寺外遇见的一位西域高僧。
他向高僧请教佛法,请教人是否有转世或者来生。Χiυmъ.cοΜ
那高僧双掌合十,含笑告诉他,南家的小娘子来世自有缘法,可他自己就未必了。
佛修来世。
沾染了太多血腥和杀戮,来世怎么可能得到福报?
战场修罗,天煞孤星。
八个字的批语,如惊雷般炸响在萧弈的耳畔。
黑暗中,萧弈脸上毫无血色。
前世他未曾在意高僧的话。
可如今想来,南娇娇在矿场受了伤,大夫说她再也无法怀上子嗣,那也就意味着他自己再也不会有后嗣。
因果报应。
难道南娇娇所承受的痛苦,全是他造出来的孽果?
四周的画面纷纷散去。
正前方,水波翻涌,珊瑚血红。
男人闭着眼浸泡在水底,四肢锁着牢固的沉黑铁链,海藻般的漆黑长发在水中延展漂浮,单薄的中衣只堪堪遮住重点,肌肉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疤。
哪怕生死不明,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容也仍旧呈现出浓烈的狠戾,斜飞入鬓的丹凤眼像是困在宝匣里的刀,看起来漂亮而锋利。
四面八方探出无数利刃,利刃直指水底的男人,仿佛只要他稍微有所动作,就会遭受酷刑。
萧弈怔怔的。
这个男人……
是他吗?
是他屠戮生灵的下场?
他想伸手触摸,可是画面一瞬间悄然消散。
永恒的黑暗又笼罩了他。
萧弈垂下眼睫。
如果将来,他会被困在水下的囚笼里,那么南娇娇怎么办?
小姑娘娇气又蠢笨,听他的话跑去效忠沈姜,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撑着,她会被沈姜吃得死死。
甚至,连她在意的南家也会被沈姜玩弄利用。
说好了要一辈子保护她的。
南娇娇不能没有他……
哪怕与天斗,他也不能落得那种下场!
一股奇异的力量,悄然延伸到男人的四肢百骸。
阴云密布。
雨珠穿透岩石间隙,砸落在男人伤痕累累的面庞上。
萧弈躺在巨石底下,右手无意识地朝四周摸索——直到摸到他熟悉的陌刀。
他慢慢睁开眼。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动弹不得。
四面八方传来血腥味儿。
他缓缓偏过头。
盔甲破碎,勇猛的军队化作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他看着,薄唇苍白。
如果不曾记起前世也就罢了,可他全部想起来了,那些死于他刀下的亡魂也曾如此凄惨,无数良田被毁,整座大地满目疮痍。
那是他的错。
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惨剧,哪怕从头开始,也仍旧抹不掉他造下的孽果。
天道给了他重头来过的机会,却也要在这一世狠狠地惩罚他,用阴谋诡计夺走他的家人,用战争屠杀他的士兵们的性命,用南娇娇的九死一生来叫他品尝孤家寡人的滋味儿……
南娇娇总叫他积攒福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可他仍旧不服输。
兄弟手足的大仇还没有报,那个心狠的女人依旧稳稳坐在九重宫阙之上,皇兄的孩子还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庶子。
他的小娇娘,还在等他回家。
漆黑的瞳孔化作血红。
五指逐渐握紧陌刀。
下一刻,男人发出咆哮——
悬崖上。
清风过境,雨珠簌簌。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道士,穿一袭天青色道袍,骑青牛,无聊地把玩牡丹花。
他听着石堆底下传来的咆哮,莞尔:“和尚,你的幻术究竟有没有用?不是说能让人看见将来嘛,他看见了,理应畏惧才是,怎么还是如此倔强?”
轮廓深邃的西域高僧,一手撑伞,安静地站在雨中。
他念了声“阿弥陀佛”,沉声道:“萧施主杀心太重,不该叫他记起前世的。他献祭了帝位,这辈子已无紫微帝星的庇佑,前世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铸就了他今生的心魔,他的将来,会很艰难。”
一品红挑了挑眉,喟叹:“本想借着这一手,叫他明白当皇帝被紫微帝星庇佑的好处,杀了小师妹斩断因果,从今往后安安心心一统诸国君临天下,可他的反应,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不等他再说什么,石头堆轰隆作响。
九尺陌刀犹如开天辟地的斧头,猛然斩开了巨石!
已是初夏。
乌云里电闪雷鸣。
男人盔甲破碎浑身是血,长发在倾盆大雨中嚣张地无风自舞,充血的丹凤眼透着浓烈杀意。
他透过雨幕,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姿态嚣张而霸道。
九尺陌刀直指天穹。
仿佛是在以血肉之躯,挑衅神明。
“疯了。”
一品红摇摇头。
萧弈的目光落在山壁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尊完好的大佛,还没有被炸药毁掉。
大佛宝相庄严,含笑注视着他。
他暴怒:“你在看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他。
南宝衣和殷穗终于赶到。
远远的,南宝衣看见了萧弈。
男人张狂而又陌生,仿佛前世那个求遍神佛、绝望愤怒的人从地狱爬出来,又回到了人间。
她心脏剧烈一跳。
她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飞快爬上废墟石堆:“二哥哥!”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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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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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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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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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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