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四周的龙柱上每根柱子都绑着一架枯骨,瞧着都是幼女的枯骨,满墙的刑具和情趣工具。
龙榻后是整排的美人鼓,鼓面薄如蝉翼,皆是人皮所制。
穆青衣查看着地宫,回头低低说道:“地宫尽头是尸坑,里面都是白骨,看骨架有些不足成年,殿下莫要往前去了。”
长歌深呼吸,传闻兆信帝喜好幼女,残暴不仁,御女无数,她想起年幼时遇到的脸被剥的血肉淋漓的女人,再看着柔嘉姑母的画作,突然犯着恶心。
她捡起地上一卷积满灰尘的宫中记事录,翻开一看,里面都是各色女子的画像,有些眉眼像她姑母,有些是嘴巴像,有些是身材像,每个女子都千娇百媚,生生凑出了一个拼凑版的柔嘉帝姬。
记事录的后半段全都是幼女的画像,那些少女的眉眼都与她相似,她看的遍体生寒,第一次被恶心到想吐。
“别看了。”穆青衣伸手握住她发抖的手,蛮横地将记事录合上,抓着她的胳膊说道,“兆信帝已经驾崩多年,这座地宫也结束了它罪恶的一生,不会再有女人受害,殿下,就让一切都埋藏在这里吧。”
她推开穆青衣的手,稳住身形往前走,看到了前面的尸坑,里面尽数都是白骨,有些骨架小到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尸坑白骨!这得死多少人才能留下这样的白骨堆!
她双眼干涩,低低笑出声来,这肮脏的污秽的帝宫。她的身体里也流着这样肮脏的血液。
“穆青衣,你与天下人一样,觉得大盛朝该亡了吗?”她抬眼看向穆青衣,双眼赤红,
青衣郎君目光清澈,定定地看着她,说道:“如果大盛朝有殿下,就不该亡。”
他回盛都这一路,听到的都是对监国大帝姬的议论,贪官污吏诋毁她,痛斥她祸国殃民,女人专权,民间百姓却夸赞她杀伐决断,南边患水灾,北边大旱雪灾,往年都是各州府上报死亡人数,这几年却年年都是贪官被杀,赈灾的善款运到各州府的事迹。
她的手法很简单,国库没钱,那便杀蛀虫贪官,直到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贪墨,在监国之初,就直接震慑了一群不服的官吏,后来又轻徭役,开坊市,跟边境各国通商,互通有无,更是笼络了大盛朝手握最强兵力的摄政王萧霁,手中有兵,有钱,有治国之策,她让百姓看到了希望。琇書蛧
即使是女子,她都做到了最好,甚至比她父皇,比她兄长都要好上百倍,所以大盛朝的罪孽,她父皇的罪孽都不该由她来背负。
长歌,值得天底下最好的。
她双眼微微潮湿,背过身去,捡起地上的灯笼,取下灯罩,将烛火投入尸坑,然后将所有的美人画、人皮鼓和帘帐等物尽数烧尽。
她没有回头,看着柔嘉姑母的画作被烧毁,被烟熏干了眼角的一滴泪。
这便是秋墨衍想要掩藏的秘密吗?这便是龙十一想要她看到的真相吗?她的父皇不顾人理伦常,始终疯狂地爱恋着自己的亲妹妹,所以才会如此宠爱着五分像姑母的她,所以秋墨衍才会骗她出帝宫,想让她远离这一切,才会在她九岁那边逼宫,囚禁了兆信帝却不杀,将她封禁冷宫。
否则她也会如那些死去的幼女一样,受尽屈辱,死在这座地宫吧。
这样污秽丑陋的真相。她低低自嘲地笑出声来。
原来命运从来不由人,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别人拿命换来的。
“殿下,火势大了,我们上去吧。”
穆青衣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远离火势渐起的地宫,关闭地宫的门,带着她一路向上走去。
她垂眼看着无风扬起的袖摆,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沙哑地问道:“去哪里?”
“去人间。”清晰有力的声音,清风明月一般的郎君回头冲着她疏朗一笑,带着她在地宫内奔跑。
原来是他呵,带着她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声如鼓。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宫入口,那座在黑暗中能吞噬人的可怖存在,被永远地封禁在地下。
从通道上来之后,她便下令填了地宫,将兆信帝的寝殿永久封禁。
萧霁闻讯赶来,看着她跟穆青衣交握的手,脸色阴沉,沉默地安排人去灭火,封寝殿。
回到朝华殿,她便受寒发起了高热,昏昏沉沉间,看到萧霁怒斥着御医,然后亲自照顾她,给她喂药。
萧霁身上都是浓浓的侵略气息,令她不喜,她环顾一周,却没有看到穆青衣,意识体飘出朝华殿,不受控制地进入了偏殿。
偏殿内,门窗紧闭。穆家郎君换了干净的襦衫,面色却一改往日的温润,透出几分的清冷孤傲。
烛火滋滋地燃烧着,一道淡淡的影子出现在屋内,龙十一阴冷不愉的声音传来:“穆郎君,您忘了与陛下的约定吗?
此次回盛都,您是为陛下拨乱反正来的,要助陛下重返帝都,对付萧霁,平定天下的,陛下对您自作主张娶五帝姬,十分的不悦。
郎君身为天下道门之首的传人,难道要违背知鹤观和先皇的约定吗?
若是大盛有倾覆之祸,知鹤观必要出山,助秋氏平定天下。”
她瞳孔微缩,看向穆青衣,身体一点点地寒冷起来。所以,元宵初见,他赠她兔儿灯,廊下听雨,他为她撑伞,还有道观再见,他为她做蒿子粑,乃至后来的行宫求娶,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设计好的局。
他是秋墨衍的人,他是秋墨衍藏的最深的那颗棋子,从来就没有能带她走出地狱,重返人间的人,他只是披了一张皮,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的世界,给她编织了一场最温柔的美梦。
青衣郎君面色如常,端坐在软席上,清冷说道:“我正在履行约定,助陛下平定天下,求娶五帝姬正是此行最关键的一环,唯有如此,才能分化五帝姬和摄政王的同盟,陛下才有重返帝都的可能。”
龙十一阴冷道:“望郎君能说到做到。陛下并不赞同这门婚事,郎君是修道之人,望遵守本心,莫做出出格之事,陛下希望能借着这场婚事,让五帝姬离开帝宫,住到穆府,中书令大人那边,就麻烦郎君去说服。”
穆青衣起身冷淡说道:“请转告陛下,青衣必不负所托。”
龙十一消失在屋内,偏殿内渐渐冷寂下来。
穆青衣静静地坐在软席上,眉眼沉静地翻阅着手边的古籍,许久冷冷丢了书,打翻了一架子的画卷,画卷散开,露出里面的图案,皆是清冷孤寂的道观、雪山和山林,没有人物,没有她,皆是做戏。
她双眼刺痛,低低地笑出声来,她这一生何其愚蠢,被最珍视的兄长算计,被仇敌圈禁,被未婚的郎君哄骗入局,所以最后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吧。
她冷冷打翻烛台上的蜡烛,看着穆青衣脸色微变地去抢救画卷,意识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
长歌身体失重,陡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浑身冰冷。
“长歌?你醒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看清车窗外的景致,是湖景别墅的庄园,不是朝华殿的偏殿,不是那座吃人的帝宫,她也不再是前世的大帝姬,而是秋长歌。
驾驶座上,傅怀瑾见她出了一头的汗,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看着那张跟穆青衣一模一样的脸,她瞳孔微缩,猛然挥开傅怀瑾的手。
“抱歉,我先回去了。”
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径自回庄园。
傅怀瑾心猛然一沉,惊愕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脸色血色尽失。长歌,似乎厌恶他?
他心口一窒,险些无法呼吸,一种莫名的恐慌感笼罩着他,仿佛曾经他也这样惊慌恐惧过,失去了一切。
*
回到庄园内,小毛球热情地扑上来。
长歌抱着小狗子,摸了摸它的小狗头,让它自己玩,然后站在木窗后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庭院外。
傅怀瑾的车一直停着庭院外,许久才开走。
她看着外面的夜色,伸手按住眉心,将翻涌上来的戾气强压下去,前世的梦境开始一点点地露出狰狞的一角。
真相往往都是残酷的。可笑的是,那些她记忆里最温情的一幕,皆是做戏。曾经她以为自己最亏欠的人是穆青衣,是她强行拉他入局,到头来才知道,他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局内人,甚至是幕后与秋墨衍执子的人。
道门和秋氏皇族之间竟然还有约定!
可笑至极!
长歌心中怒气难消,摸到手机给宋星河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
“长歌?”宋星河接到她的电话,险些惊住,这可以说是半年来,长歌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长歌听着宋星河的声音,呼吸急促,许久冷冷说道:“打错了,忘了,你如今是徐宋两家的继承人,在帝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宋星河,听说你是两家独子,所以,你这一世没有兄弟姐妹,也永远不可能拥有兄弟姐妹吧。真是恭喜了,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也无人与你争抢。”
就他做的那些事情,若是她还活着,定然会冲上行宫,将他从病床上拖下来,丢进冰天雪地里,让他也尝一尝她那些年受的苦。
他不配做她的哥哥!只配失去一切,孤零零地在行宫等死,然后看着大盛朝覆灭,所有的谋算皆成空!
他的心机谋略若是用在朝堂之上,何至于让萧霁占了上风。
宋星河脸色一变,骤然惨白,沉默许久,低低说道:“前世债,今生还。许是我前世作孽太多,这一世才会失去很多,不配拥有兄弟姐妹。”
她都知晓了吗?就算没有知晓全部,应该也知晓了他曾经所做的那些卑劣的事情,那是他的前世,他不可否认,可长歌,他庆幸的是这一世,他们不是兄妹!
秋家人根本就不在乎伦理纲常,他更不在乎!
长歌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将宋星河拉入了黑名单。
痛骂了宋星河一顿,她犹不解气。只是今日才和陆西泽离婚,是断然不能给他打电话,受他奚落嘲笑的,至于傅怀瑾,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连骂都不能骂他!
长歌五指握紧,然后就见傅怀瑾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晚上会降温,你今日在公园吹了风,记得喝点生姜茶驱寒。生姜茶在厨房柜子里。”
她冷笑一声,将手机丢到一边,径自去泡澡。
橙园
傅怀瑾看着孤零零的微信,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复,心跌至谷底。仿佛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出现,直接将他们的关系打回了原点,不,冰点。
他仔仔细细地琢磨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早先一切都是好的,直到长歌上车之后在车上睡着了,睡醒之后情绪陡然恶劣,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甩袖走了。
长歌情绪一直很稳定,她大多时候都是冷漠地旁观一切,鲜少这样喜怒形于色。
傅怀瑾垂眼,给无名禅师打了一个电话。
“施主,这个时间正是我入睡的时间,老衲睡觉的时候是不会用手机的,也不会当垃圾桶听人吐槽……”
傅怀瑾目光深邃,打断他:“香油钱增加一倍。”
“好嘞,您请说!”无名禅师喜笑颜开,“我佛最喜欢施主这样大方的人。”
“上次你为长歌念佛经的时候,看到她受梦魇所扰,有没有可能梦里发生的一切会影响她,改变她对人的看法?”
无名禅师脸色一变,正经严肃地说道:“不可能,以秋施主的心性,断然不可能被梦魇所影响,除非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老衲曾听闻,有些命定之人会携带记忆轮回,不过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这得是修多少世的功德才能遇到这样的命定之人。
傅施主若是遇到了,麻烦引荐给我,这是慧根通天的人!修佛修道都可。”
傅怀瑾目光幽深,沙哑道:“知道了,多谢。”
他挂了电话,在百年老树下枯坐许久,问着他哥:“我小时候是不是生过一场大病?病醒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傅家大哥还没睡,正在苦命地加班,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弟破天荒地找他,连忙回复道:“就是你七岁的时候,老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后来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了七天七夜,全家都以为你要没了,然后老太太求佛求三清真人,能求的都求了,后来你就突然好了。”
傅怀瑾:“大哥还记得我小时候胡说的那些话吗?”
傅家大哥:“这谁还记得住,不过你那段时间画了不少小人画,好像被老太太压箱底收了起来。怀瑾,你怎么突然问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傅怀瑾:“无事,就是想起来了。我近期回傅家一次。”
傅家大哥大喜:“带那姑娘回来?”
傅怀瑾双眼刺痛,握紧手机,他得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否则,长歌不会去傅家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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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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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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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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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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