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才死半日,你就要翻脸了?”何归阴沉着脸问。
狸花猫蹲在屋檐,黄铜色的眸子盯着院子里的三位。春长风仰头看它,头一遭在动物的脸上瞧出来类似于人类的复杂情绪,它没有龇牙咧嘴,没有磨爪炸毛,圆溜溜的眼珠子里流动着焦虑、恐惧与淡淡的悲伤。
长久的沉默后,老猫妖先开了口:“我开了条件,乐不乐意接受,你自己选。至于春万有,他是救过我,但我也帮他做了不少事,我俩之前谁也不欠谁的。”
话说完,狸猫妖转身跳到旁边院子的屋檐上,跑走了。
“走,”赶在张姑奶奶醒来前,何归带着玉秋和春长风从她的院子里离开。回义庄的路上,玉秋说:“我看它法术不高,再抓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抓它?你想简单喽,要抓住它可难得很!它真想躲,天津城里地皮翻一遍,你都抓不到一撮毛。那家伙别的本事不大,逃命是天底下独一份。”何归说。
玉秋微微蹙起眉:“它若是最会逃命,又怎么会在二十五年前遭雷劫变成现在这样?”
“二十五年前天津城里遇到风暴,雷劫降在海河。城里大小妖物那会儿都跑去山里躲着,可唯独它不愿意走。”何归说着看向远处,海大路就在海河边上,日头正好的时候看过去都见到海面闪动的粼粼波光。
春长风问:“为什么啊?”
“老狸猫妖叫阿元,满族大辫子入关前它就在天津,具体活了多久我也讲不清楚,只知道它一直在城里等伙伴回来,从此再不曾离开。”何归叹口气,啧啧嘴说:“我曾经听老狸猫说起过,那是一只唤做梨奴的黑猫,跟海船下西洋后就没了踪迹。”
“这么说狸猫妖至少五百岁!”玉秋的外婆是三宝太监下西洋那年生出的,所以她听到何归的话不由地一惊:“可它法术看起来不怎么样!是雷劫造成的?”
“跟有雷劫的关系,但老狸猫本身法术也确实不咋地。”何归摇头:“它心思压根不在修炼上,活这么久也不过就是为了等梨奴回来。”
“它说的天蓝翡翠到底长什么样子?”春长风继续问。
何归伸出右手拇指,在关节处比画了一下:“拇指头这么大,椭圆形,样子没什么稀奇,主要是颜色。那是一块浅蓝色的翡翠,非常非常漂亮,一点杂质都没有,放在阳光下看就像天空被扣下来了一小块儿。老狸猫曾经跟我显摆过,说是梨奴从皇帝的贡品里偷的,随船下西洋前送给了它。”
“难怪呢……”玉秋嘟哝:“可我们怎么去找?”
“二十五年前丢的,算来也不是太远。再说天蓝翡翠稀有,那东西若是落到人手里,难保不出点儿事,我回警局找找旧卷宗说不定能有天蓝翡翠的线索。还有那个昨天下午哭丧的老头,我一并去查了。”春长风本来心里压着情绪,现在终于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立刻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在上面。他走到路岔口,跟玉秋和何归摆摆手就跑向了警局。
看着春长风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玉秋转身问何归:“何伯伯,为什么不能坦白告诉他,咱俩都是妖怪。”
“玉秋,你动动脑子想着这事儿,”何归叹了口气说,“春长风的爷爷是被狐妖害死的,你现在过去跟他说你也是个狐妖,你觉得他能信你?你是我带去的,他又如何看我?弄不好认定咱俩都是害了阿春的帮凶,到时候只会恨死你我。”
玉秋低下头咬住嘴唇,闷了半天才说话:“所以我不能是狐妖,在小春面前我只能是人……可是……何伯伯,我没有害过人……又不是天下的妖怪都会害人!再说我们的法力也有限得很,跑不过火车,飞不到天上,挡不住子弹大炮……人杀人多了去,怎么不见他们见人就咬两口!”
“我知道你没有,但小春之前没见过妖怪,他会害怕的。”何归揽住玉秋的肩膀,看着小狐狸委屈地皱巴起小圆脸。
人老了总是会对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多些耐心与怜爱,何归轻轻地拍着玉秋的后背,慢声说:“人和妖怪都一样,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头都压着一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稻草。玉秋,这很正常的!就像你家里长辈姐姐不愿意你下山,说人都是骗子!人呢?他们脑子聪明,不用法术就可以造出来远比我们厉害的东西,地上跑的火车,天上飞的飞机,一扣手指头就要人命的手枪大炮,但他们比我们命短,皮肉比我们脆弱,所以人害怕妖怪!总觉得妖怪要害他们。这中间再出现几个真害人,那就更完蛋了,你说你不害人,你怎么证明你不害人呢?你就是现在没害人,怎么证明往后不害人呢?”
“总归啊,谁也没办法和谁完全信任。”何归说着想到过往种种长叹口气,说:“小家伙,若是一个人真能把这根从小被人搁在心上的‘稻草’放下,能把妖和人看成没差的,那这人就是开了老天爷的眼睛,人骨下有一颗佛心!你活一辈子能遇到一半个就算运气很不错了。”
“春师傅是这样的人吗?”玉秋问。
何归摇了摇头,轻笑:“他有偏见,但分得清善恶,所以我算他半个。”
“跟你做了多年老伙计都只能算半个,那一个的得是什么样?”玉秋低声念叨着,跟在何归身后。两人走着走着,玉秋发现不是回义庄的路。
“你还要去哪儿?”玉秋问。
何归停下往前指了指说:“你也该回学校了。既然往后要装人就得装得够像,现在你是南洋大学的学生就得回去上学了,老往义庄跑不像样子。”
“嗯,”玉秋闷声答应,从前虽然她也扮做人,但主要是出于妈妈的叮嘱以及方便行事儿。可刚才何归的一番话却说得她心里难受起来,妖怪终究于人类而言是异端,他们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身份才能在这里生存,“妖”成了一个很不光彩的只能存在于黑暗中的污点。
“为什么呀?”玉秋脑袋里翻腾着:“为什么人和妖怪不能好好地坦诚地生活在一起呢?”
“玉秋!你怎么才回来!”
扑过来的覃相鹂把正陷在一片问号里的玉秋拉出来,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按照记忆走回了宿舍,在门前她遇到了下课回来的覃相鹂。wWW.ΧìǔΜЬ.CǒΜ
“我昨天有点私事儿,”玉秋回过神,跟着覃相鹂进了屋子问:“昨天查寝的来了吗?”
“没有。”覃相鹂坐在那张只剩下窄窄一条边的床铺上,摇头。
人和妖怪究竟要怎么相处?为什么人和妖怪之间有跨不过去的嫌隙?这样的问题太深奥了,小狐狸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能选择一种最符合当下的答案——只管继续装作人类覃玉秋,抓到杀春万有的狐妖,保护好春长风。她本来就是来单纯报恩的,其他那些复杂的问题她想不明白也就不要费劲儿去琢磨了。
玉秋听到覃相鹂的话点点头,准备拉着她去吃饭时,注意到年轻的女学生眼睛红彤彤,眼下一片有些浮肿。
她哭过了。玉秋皱起眉,蹲下身问:“出什么事了?”
“没有,”覃相鹂摇摇头。
“有人欺负你?”玉秋绷起脸,抬了半天眉梢。
她这样严肃的时候,覃相鹂是有点害怕的,总觉得这个玉秋和她当做朋友的那个笑嘻嘻甜滋滋的玉秋不相同,但又好像这个才是真正的玉秋,她本性或许就不是一开始表现出来的亲切甜美,而是有着她看不透的“凶狠”。
覃相鹂纠结地扯着衣角,玉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一会儿覃相鹂才沉下口气决定跟玉秋说实话。她从床上的书间抽出来一只藏蓝色烫金信封袋子递给玉秋说:“昨天晚上骆家的人来送信了,要我周六下午陪骆家大少爷去参加拍卖展会和展后酒会。”
玉秋接过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硬纸请帖,帖子做得很精致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
“他要你做什么?”玉秋没去过所谓的拍卖展会和展后酒会,于是问。
“那个展会是拍卖宝石首饰的……不用我做什么,就是做骆大公子的女伴……陪着他吃饭……跳舞……”覃相鹂说着眼睛又红了,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我不想去……我害怕他……骆家人让我下学期不要念书了,嫁给骆大少爷……我知道他打死过下人……我不想去……我怕他打我……”
“卖宝石的……”玉秋脑子一转问:“会有翡翠吗?”
“应该有……”覃相鹂哭得肩膀都在抖,想来是怕的厉害从昨天哭到现在了。
“哦,这样。”玉秋想了几秒,帮着覃相鹂擦着眼泪说:“行了,你别哭了,就是过去陪人吃饭嘛!我替你去!”
覃相鹂一愣,随后立刻摇头,说:“不好……那怎么行?骆家是个火坑……你别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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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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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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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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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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