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沈云御仰面叹了口气:“她毅然决然地往我手上的剑扑过来,我也想知她为何会如此行事。”他冲着宋青绫苦笑一声,“阿绫你莫不如帮我分析分析?”
宋青绫凝神想了会:“那些杀手呢?”
“死的死逃的逃,唯一被擒之人在召狱中挨了一夜的酷刑,便招供出我就是他们的雇主,而后便因受刑不过死了。”沈云御忘着床顶自谑一笑,“别说,那些个逃走的杀手当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愣是没被找着。”
听了这些,宋青绫寻思着,起身在床榻前来回缓慢走着,一手扶着腰间,一手捏起下巴,面上忧道:“众目睽睽下杀了人,而后又有所谓的同伙认罪招供。甚至还有合理的杀人动机,你这案子铁板钉钉啊!”
杀人动机合理?
沈云御眸光随着宋青绫身影移动。这看似合理的动机其实未必,放眼整个大晋刑案,因情杀致死之人颇多,却鲜少有因情一事而灭人家门的。
只是,鲜少却未必没有,故而合与不合皆可说通,不过是人心看法不同所致罢了。沈云御以为他的阿绫心中所想必是后者,却不曾想她却出人意料地认同前者。
一时间,沈云御胸中涌出了疑惑、不安、心疼种种复杂莫名的情绪。若非感同深受,他的阿绫断然不会如此笃定此等背负多条人命的复仇合情合理。此时,他似才明白,他所心悦的这个率真直爽的姑娘,在她那满腔的热血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怨怒之气。而这气冥冥之中或许就连着她口中的那方地狱。
宋青绫见沈云御望着她出神,有些奇怪地问:“怎的。是想起什么可疑之处了吗?”
沈云御回过神,便冲她笑了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锁事,你且说说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宋青绫不疑有它。点了点头,便去寻了纸笔,坐于桌前开始推演案情。
“既然你非凶手,那我们便以结果反推回去。”她在纸上从右至左分别写了:云呈飞、崔小姐、真凶。而后在其上方空处又一一对应写上了:伯府、崔府、幕后之人。
“真凶凭借此案解决掉了崔府和你这个伯府公子。可他的目的是何,是针对你,还是崔府,又或者兼而有之,一箭双雕。更有甚者一箭三雕。”
沈云御自是知道这第三雕便是他们英武伯府,如若不是祖辈有从龙之功,父亲大义灭亲凑请斩子,又自请降爵受罚,怕是他们整个英武伯府都会受到牵联。
宋青绫见沈云御点头认可,便又接着道:“此案若只针对你,那真凶竟让崔府满门为你陪葬,可见其手笔之大,并且……”她顿了顿,看向沈云御,“真凶不仅要置你于死地,还要让你背上污名。我想究其原因,无外乎是恨与忌惮。因恨所以要你死,因忌惮所以要毁你声誉,便是侥幸不死,也终生洗脱不得。”
用笔画出条线将真凶与云呈飞相连,备注上方才所说的恨与忌惮,宋青绫的目光又落到了崔小姐这三个字上面。她抬头看了眼沈云御,正好与沈云御目光相接,想了想问他道:“你既能从天牢中死里逃生,想必是有人相助于你,不知此人是否有查明京中关于崔家小姐的传言是真是假?”
闻言,沈云御微有迟疑,思量片刻后方道:“半真半假,表哥是假,有子诞下是真。只未察到其生父是何人。其子事后亦不知所踪。”
他到底隐下了是他表面不顾骨肉之情的父亲精心策划了他假死逃亡一事。
宋青绫倒未介意沈云御有所隐瞒,只跟着他的话推断道:“官家女未婚生子,其子下落不明,子之生父成迷,又与青梅竹马的表哥有欢好传言,再加上有你这么个痴情的未婚夫,最后还全家被杀,啧,如此错综复杂,我看真凶的目标就是报复崔家小姐也不足为奇。”
那崔家小姐为何要自己寻死呢?因为目睹全家被杀,生无可恋?难道不该是想着复仇才对吗?
想到此,宋青绫突然眼前一亮,对沈云御道:“这崔家小姐自愿死在你的剑下,莫不是惊吓之余以为是你带人杀了她全家,想着你或许对她还心存爱慕,因而想以她之死叫你悔恨终生?”
沈云御心头一震,脑中迅速地闪过当日大雪纷飞的夜里,崔氏握着贯穿自己的剑身,抬眼看他时眼中的绝望和歉意。
“应当……不是吧。”沈云御摇摇头,不太肯定。
“那……”宋青绫闻言,低头视线在纸上的崔小姐与真凶之间游移,连线后写了个情字上去。“崔家小姐便只是栽赃你的工具。凶手定是抓住了崔家小姐的把柄。而这把柄,足已让她不顾自己甚至全家人的性命。或许便是她的儿子或者情人。这也可以解释你中毒一事。”
得,案子的目的至少一半又回到了沈云御身上。且情杀的可能极大。
沈云御早前也琢磨过,心下自然认同宋青绫所说,他点头接着问道,“方才已说了我与崔府,那兼而有之又做何解呢?”
宋青绫摇摇头:“才刚我只说了崔家小姐,并未说到崔府。”
沈云御愣了愣,不过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崔府上下二十几口人皆死于非命,若真凶的目标本就是崔府,那么崔家小姐与你不过是真凶解决崔府的突破口。能让真凶如此凶残,如此煞费苦心地谋划,这崔府必定隐藏着极为重大的秘密。而这秘密若非是崔主事一家私下犯过谋财害命等极大的恶事,真凶找他一家寻仇来了。那就八成会威胁到真凶的性命与前途。”说到此,宋青绫又看了看沈云御。
沈云御心领神会道:“真凶怕极有可能是京中“为官作宰”之人。”
“不错,”宋青绫笑了笑。提笔在崔府与真凶的连线上注明“灭口仇杀”四字。紧接着她神情又渐渐严肃地将除去崔家小姐之外的都圈了起来。
“至于一剑双雕或者三雕此等情形,实在过于复杂,须得找出其中症结方可理清头绪。”
沈云御:“症结?”
“应当说是线头,就好比一团杂乱无章的线团儿,只要找到线头,便可一步步将其解开。此案的线头为何。是你?是崔府伯府?还是其它?一时半刻到也不好说。”宋青绫将所有圆圈又勾线连在一空处,在其上画了个小小的绳结。
饶是如此,沈云御以前有所猜测却仍混沌的思绪如今已然清明不少。见宋青绫用笔认真,忽然来了兴趣:“阿绫是在写画什么呢?”
宋青绫便将纸拿起吹了吹递到床榻前与他一看,还笑着道:“你瞧,是不是很简便易懂?”
沈云御点头,纸上所呈现的,便是方才宋青绫的推测:“确实清晰明了。只是这幕后……”Χiυmъ.cοΜ
为何会单独列一处幕后之人?
宋青绫收回纸边折叠边与沈云御解惑道:“真凶许是有无数理由与你、崔家小姐、崔府、伯府为敌,真凶更有甚者还不止一位,但他们亦有可能只是一把或几把锋利的刀,幕后之人便是这用刀之人。只是……”云呈飞从京师死遁出逃,幕后之人当真不知么?
宋青绫看了眼沈云御苍白的面色,思量下终是止了话头做下结论,“总之,借刀杀人自古有之,没准便真有这幕后之人也未可知。”
“你说得对。”沈云御点头,却也留意到了方才宋青绫那一丁点的欲言又止。
一刻钟后,听雨早间自河边买来的几尾鲜鱼被做成了两道美食,一道分送面馆,一道端进了沈云御房中。
面馆里,冯容婉盯着眼前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鱼肉面条,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
听雨虽则年岁不大,可对自个儿做菜的手艺信心十足。只这会儿见冯容婉这副行容,心下也不禁泛起嘀咕。莫非真如落风大哥刚才在灶间与他说的那般,这姑娘实难伺候?
落风方才端了一大盆清淡的鱼粥和小菜去到沈云御房中,原是想着在厨房灶上将就用些。只不知怎地人就转到了前头铺子。正好便撞见了冯容婉望着一碗鱼面蹙起眉头。
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落风只瞧了眼,心下就是一哂。而后便熟练地取过筷子一根根挑出了面条上头散落的香菜叶。
冯家千金是个不吃香菜,亦分不清芹菜和香菜有甚区别的女子。
冯容婉很满意翘起了唇儿。可一旁的听雨却挠了挠头,一脸迷惑。
落风大哥怎知她不吃香菜呢?
在外间用过午食,冯容婉便回了衙门后宅歇晌,宋青绫回衙后左右无事,东逛逛西瞅瞅,不觉间便拐去了牢房。
牢室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张有才一眼就望见了背着手自一间间牢房看过来的宋青绫。他下意识便瑟缩起身子,努力地将自己藏在阴暗处。可当宋青绫在他牢门口驻足,扭脸看他时,他又突然暴起向其冲了过去。
“姓宋的,你说,是不是你将药放在我身上的,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一脸脏污的张有才狰狞着脸叫嚣着,用力拉扯着牢门,伸手想去抓人。被关了这些时日,每日里苦思冥想,终是叫他疑心起了那日在河边装晕的宋青绫。
宋青绫这会儿在牢门外间离张有才不远,可却偏巧叫他伸直了双手都够不着。但见她阴沉着唇角,也不言语,只盯着张有才的脸和身段仔细打量。很快,她圆溜精明的眸子的被其合上的眼睑遮掩住了几分冷俊,再睁开时,便只余幽寒:“你该担心做了鬼之后,会不会被阎王爷像炸蚂蚱一般扔进油锅里炸了,再给串成串吃了吧。”
张有才本就是个半吊子道士,有几分信奉鬼神之说,一听便吓得滑坐到地上,浑身颤抖不止,还极力摇头否认:“不会的……不会的,你骗人。”
宋青绫冷笑了一声,转身便与那些牢房看守交代了句:“这人虽被判了阉流之刑,但上头审核执行的文书还未送到,平日里还是多看顾着些,且不能叫他因着害怕便想法儿自我了解。他死了不打紧,搅得大家被吃瓜落那可划不来。”
这话却是不假,犯人若是摊上这样的刑罚,那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看守们也是人精,都知道这是在提醒和敲打他们这些狱卒,以免他们收了犯人钱财,与了方便。宋捕快既都这般说了,他们也晓得轻重,便也都点头应承不题。
衙门这头的廨房,知县冯青云展开信纸,几次提笔欲写,仍是未成。他沉着眉头,起身心事重重地在房里前后踱了几个来回。
“来人。”最后,他似打定主意般,招来外头的随从。
“是,大人有何吩咐。”
冯青云捋着胡须:“去与夫人说,今晚我有公务处理,会晚些回去。叫她不必等我。”
“是,大人。”
弦月当空,宋青绫单手托腮坐于书桌前,食指指头轻轻地扣击着桌面,视线一直落在上那盏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的的油灯上,整个人若有所思。
沈云御的毒是谁下的呢?为何还没有查出,莫非是伯府里头的人?
究竟是谁救他出来的呢?谁又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呢?
幕后之人是否已经知道云呈飞还活着?
京城的云呈飞,洛县的沈云御,截然不同的两人,他又到底更愿意成为谁呢?
对了,京城里的信按着时日也该快到了吧。
这夜,心事颇多的宋青绫在床上烙饼似地翻来覆去,睡得极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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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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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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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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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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