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飞石寨大当家的一句“大公子”不但令宋青绫心中生疑,连沈云御也同样觉出了蹊跷与熟悉之感。
昏睡中,沈云御做了个虚无杂乱的梦。军营、峰烟、刀枪、战马……与子同袍。他记起了那人是谁。更遭糕的是那人已经认出了他。
自打清醒过来,沈云御便总有些心神不安,他的阿绫向来冰雪聪颖,直觉过人。一旦起疑,要从大当家口中套出他的真实身份易如反掌。
“这位公子,本捕快心中有一疑虑,不知你能否解答?”宋青绫单刀直入,黑白分明的眸子紧锁着眼前一对清澈的俊眉修目。不容其有半分闪躲。
此话一出,沈云御荡漾的神思立时去了一半。又见自己双手被掣,委实不像话,索性便眸光向上,嘴角下抿,扮作楚楚可怜之相:“公子我现在还是个伤者,姑娘你能否先放开我再说?”
若换作旁的男人如此,宋青绫定会恶心坏了,只是面前委屈巴巴的人是自己心仪之人,那便有所不同。更有甚者,被其俊秀容貌与哀怜表情间的反差之感所惑。她方才还凶严义正的气势瞬间瓦解。略思片刻,到底松了手,想了想又扶着他坐正了身子,寻了件薄氅替他披上。
沈云御:“多谢。”
宋青绫:“用不着。”
两个几日前便已互通心意之人,如今一人称公子,另一人便回以姑娘之名,且言语生疏客套。屋中的气氛一时间竟十分微妙起来。
沈云御双手交握搁在盖着腹部的被衾上,拇指间微微磨蹭着:“有何疑惑,你直管问就是,我对你知无不言。”
当真会如此吗?
宋青绫噙着唇瓣,斟酌半晌而后挺了挺背脊,拿出了捕快的气势:“公子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可曾有犯过朝庭律法?”
不愧是他的阿绫,果然直接!
沈云御笑了笑:“鄙人沈云御,洛县秦家村人。在衙门不曾有过案底。”
宋青绫:“……”
这是知无不言的态度?
眼瞧着宋青绫眉峰一蹙,已做势起身离开。沈云御心中一急,忙拽住其手:“你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手,终归是牵上了。
宋青绫垂眸一看,沈云御手心急出的薄汗同那煞白的指甲叫她心头蓦地一软,到底随他的意,又重坐了回去。只是仍虎着张脸:“你还有甚话可说?”
“这几日你都不曾来看我,可是觉着我骗了你?”
宋青绫手一僵,眼睑微垂着,也不说话,倒是默认了。
沈云御心里渗出些酸苦滋味:“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便该晓得这于我乃是性命攸关之事,你如今跑来质问我,便等于暴露了自己,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会不会因此……杀人灭口?”
不想,宋青绫澄眸一抬,不见半分怯弱地反问他:“你会杀我吗?”
想必会吧,若真犯下了灭门这般的惨案,他又岂会介意再杀一人?
只是,沈云御真的是凶手吗?
“不会。”沈云御斩钉截铁地道。语气中不带半点迟疑。
“我知你定然不会,自然就不怕暴露。”宋青绫亦坦然而坚信。
听了这话,沈云御心下大感安慰,至少他的阿绫知他心意,且对此从未有过质疑。
然而,她会相信自己的清白吗?
沈云御只觉心口跳如擂鼓,凝神望着宋青绫,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阿绫,你可是觉着我就是那场灭门案的凶手?”
感觉手上传来的力道大了些,宋青绫努着嘴,转着眸子想了会儿,回道:“这不重要。”
沈云御一听,立时睁大了双眼,面上惊疑不定。
身为一个捕快,竟觉着杀人灭门之罪不重要?
这表情却逗乐了宋青绫,只见她十分笃定道:“我当然信你非案件真凶,其中必是另有隐情。”
这话一出,沈云御就觉着眼角泛酸,忽忆起那日在桃溪镇上,居高临下的宋青绫那句同样叫他心下为之一震的话:我信你了。
而后便又听宋青绫笑着将话头一转:“而且你不都答应我要与我共赴地狱的吗?既然咱俩结果注定如此,那无论是与不是,有何重要呢?”
是啊,是非真相又如何呢?只要他们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沈云御情不自禁地将宋青绫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似是再也不愿分开。
宋青绫没料到沈云御会突然有此举动,她双手顿在空中,下巴枕在他肩头,眸里全是愕然:“你……你吃我豆腐?”
沈云御竟不羞不臊地耍赖:“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谁让你方才也轻薄我来着。”
“我……”宋青绫红着脸,又羞又恼:“那你现下可是要与我算账?”说着便要挣脱。
论力气,此刻的沈云御必然不是宋青绫的对手,他只能沉声请求,语气中竟带着丝隐忍的哭腔:“莫动,让我多抱你会儿。”
宋青绫的手最终还是安份地落在了沈云御的后背,轻轻拍着顺着。恰在此时,外头屋檐下正好落下两只毛羽黑亮的春燕,它们相互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便又相携着飞走了。
拥抱良久,宋青绫脸色忽然一暗:“沈云御,你和别的女子也曾这样过?”
作为京城里一个已然及冠的大家公子,他的身边怎会没有三五红粉知己。更别提房中还有多少那些个所谓的通房丫鬟了。
一想到此,宋青绫就浑身不自在。
沈云御听这说话的口气不对,知道今儿自己若是不老实交代,且过不了关。索性便娓娓道出了京城那些事儿。
“我母亲只是父亲的外室,自打她逝世后,我便被接回了府中。可是嫡庶有别,我深知自个儿与家中嫡出的弟弟妹妹不同,故而从小我便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父亲对我也教养甚严,莫说出去沾花惹草,便是我院中伺侯的人也皆是些年长的嬷嬷和小厮。每日里除了晨昏定醒,我都甚少去到内院。我那个嫡母便是想往我房中塞人也没机会不是?”
理是这么个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估且信他吧。谁让他身世有那么点……可怜了。
“那与你定过亲的崔家小姐呢?”宋青绫努着嘴酸溜溜地问道。
沈云御回想起了那个容貌秀丽,性子却温婉胆怯的姑娘:“四年前,我武考及第,被皇上钦点为武探花。既已功名在手,我父亲便被嫡母说通,为我与户部主事崔家之女亲下亲事。那年她才十四岁。”
“原本是打算待她及笄,两家便择日举行婚礼,不成想她母亲却因急症突然辞世,她因此要为其守孝三年。”
“父亲见我年将弱冠,既有功名又是伯府公子,实在不宜为了个小官之女再等三年,便有意退了此亲。我当时却想,与其被嫡母又随意说下亲事,倒不如再等三年以此全了伯府厚道的名声,于是我向父亲禀明想先建功立业而后再谈儿女私情,父亲应允后,便安排我随军去了边塞卫所历练。”
说到此,沈云御嘴角自嘲一声:“京城那些人听说我愿再等崔氏三年,甚至不惜远赴边塞。感动之下竟给我冠上个三千弱水只饮一瓢的情痴名号。到是惹出了不少姑娘艳羡。”
闻言,宋青绫不乐意了,直接动手锤了一把沈云御后背。
吃疼之下,沈云御竟未将她推开,只龇牙委屈报怨:“阿绫,你做甚打我?”
宋青绫撇撇嘴:“姑娘们很是艳羡,你可是得意的狠了!”
沈云御哪里还能不知宋青绫给正在生气,他急忙想着分辩,可话到嘴边,立时又觉不对,马上便改为认错道:“没有的事,阿绫,是我不好,方才没说清楚叫你误会了。我实则只是想与你知道,那些说我对崔氏情深的话,皆是谣言。我以前甚是知节守礼,拢共与她所见不过数面。哪里能有多深的情意在。”
宋青绫到没再纠结于此,反而十分肯定道:“所以你绝无可能因为与她之间所谓的情,抛弃家门与前程,既而怒杀了她全家。”
京中传言,崔氏在伯府公子云呈飞走后不久,便与前来吊唁姑母的竹马表哥暗通款曲,甚至珠胎暗结。而云将军三年后带伤回京述职,一听闻此事,便勃然大怒,不顾伤情连夜招了杀手冲进崔府,亲自出手灭了她崔府一门。
最后死的那人就是崔家小姐,据说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衙役赶到崔府时,亲眼见着那崔家小姐胸口被一剑贯穿,而那剑柄就握在满脸是血的云呈飞手中。
罪证确凿。
事发不过半年,沈云御对那场飞来的横祸自是记忆由新。他放开了宋青绫,陷入回忆当中:“那日晚食过后,我趁着喝药的间隙吩咐府里的管事备好明日去崔家探望的礼单。那管事一听崔家便有些言语支吾。我心生疑惑,一问才得知了崔家小姐与他表兄之间的苟且之事,那时我方从军中归来,浑身戾气未消,恼怒之下便想趁夜去崔府问个明白。Χiυmъ.cοΜ
“那夜京中下着大雪,走到半路我已察觉不对,若果真如那管事所说,父亲应当立即为我退婚才是。怎可任由流言四散也未与我知会一声。我遂有意返回家中待父亲访友回来问个清楚。可正当我转身之时,忽然却瞧见了一群带刀的蒙面黑衣人在屋顶上飞奔,他们行动十分迅速,我疑心他们是去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便尾随其后,暗中观察。”
“只是我未想到,他们的目标竟是崔府。他们闯进府中,见人就杀。很快府中便传出了嘶喊与哭嚎之声。我见状不对,立刻冲了进去。可这时,我身上不知何时中的毒甚是巧合的毒发,浑身竟使不出半点内力。便是用尽全力也不过只是对付了一两个杀手。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家全家被杀,崔府血流成河。”沈云御合上双眼,牙关紧咬着。
宋青绫知道此时沈云御心中怕是正血气翻涌,她亦抿着唇角沉默着,待沈云御缓出口气,才又问了句心中困惑:“传言说锦衣卫是亲眼见着你杀了崔家小姐,可是那些杀手趁你毒发,杀了她再栽赃嫁祸于你?”
沈云御睁开眼,清明透亮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她确是死在我的剑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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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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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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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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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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