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轿过了一日,已进入绍兴府界,这日眼看已过正午,一行人也加快了脚步,想着入夜之时抵达绍兴。这时尚是正月之末,浙江亦是冬天,此处虽是官道,行人却也不多。可就在一行人对身边全无觉察之际,只听得一边树林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窣窣”之声,紧接着,一个人影跃入官道,向着阮元一行而来。
这人走得近些,阮元一行方才看出,原来这人竟是个女子,面色憔悴,挽髻的头发已然蓬乱,身上只着粗布衣衫,双足伶仃,似已站立不稳,可女子看着官轿,竟似毫不畏惧一般,仍朝着轿前走来。阮元轿前随行吏员也已发现情况不对,纷纷上前喝止。
“前面那女子,不要再往前走了!这是巡抚大人官轿,你快快让路,否则我们要依法办事了!”
“大人,救……救命啊!”谁知听到这句话之后,那女子却突然高声大喊了一句。随即,似乎已经坚持不住,便倒在了地上。
“前面怎么回事?”阮元听着轿外似乎有异动,便也从轿中走了出来。
这时陈寿祺应阮元之邀,一同前往督办剿灭蔡牵之事,听阮元问起前面情况,便自告奋勇,上前走了一圈,回来向阮元道:“老师,前面有个女子喊救命,随即倒在官道上了,老师您说这是……”
“救命?”阮元也有些疑惑,不禁向着两侧树林看去。
过得片刻,阮元便对陈寿祺道:“恭甫,速速叫上人,去那边树林里捉拿贼人,快!”
“老师,那里面有人?”陈寿祺一时也颇为不解。
“没错,此处并无风声,可那树林之内,却隐隐可见草木摇曳之状,若林中无人,断不会有如此动静。不过人应该也不多,你叫上二十个人,一起过去捉拿他们,一刻钟之内必能擒获!”阮元迅速下令道。
听得阮元如此吩咐,陈寿祺自然不敢怠慢,忙告知了随行一名千总,那千总得了令,便即带人向树林而去。果然,官兵方一入林,林中便探出几个人影来,分头逃窜,这次阮元带的本就是精兵,人数又多,如何能放走了这几个人?只一盏茶的功夫,七个草丛中潜伏之人便被一一捉住,带到了阮元面前。
“中丞大人,看这打扮,还有身上那味儿,像是私盐贩子。”千总对阮元道。
“私盐贩子?盐务去年方才经过整顿,竟又冒出贩私盐的人来,真是岂有此理!”阮元怒道:“你等先将这几个人收押,再到前面寻个妇人与担架来,将这女子一并带着吧。恭甫,这些人敢在这里贩卖私盐,着实奇怪,这里应该没有采盐之处啊?走,咱们到林子里看看,对面是什么模样。”
“老师,这……可别耽误了赶路啊?”陈寿祺道。
“无妨,这树林你看看,并不算大,估计只需要小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回来。反正他们也就七个人,留下十五个人看着他们,我再带十个人护卫,也就够了。”说着,阮元也让那千总重新整队,将私盐贩子押在一旁,自己和陈寿祺带了十个人,一并向那树林走去。
果然,这树林只是沿着官道的浅浅几排树木,阮元等人走了一小会儿,便即看到树木草丛都已消失,前面乃是一个小山坡,自己一行正在山坡之上。一行人便相继走向山坡边缘,想着看一看山坡之下,竟是何物。
可就这一看,竟让阮元与陈寿祺都大惊不已。
原来,这时一行人所处的山坡之下,竟然是一大片盐卤之地!地上一半是裸露在外的盐碱,另一半则是大大小小的水泡,只有少数盐碱与水泡交界之地,悉悉窣窣的生长着几片暗黄色的干草,看来这些干草被盐碱侵蚀,就算割下用作草料,只怕都不能了。盐卤之地一望无际,一直向着海滨之处延伸过去,也不知这块早已被废弃的土地,原先竟是何用,又究竟有多大。
“老师,这……这里是何处啊?”陈寿祺不解的问道。
“恭甫,这……我从未在此处下轿,这里究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这样,也没办法查证。不然,等一会儿到了绍兴,你去寻绍兴本地人问问,这样一片土地荒废在这里,不就是给那些私盐贩子大做文章的吗?”阮元眼看盐务整顿了大半年,却还有一处私盐丛生之地未被发觉,心中也有些惭愧。
“学生遵命,老师,咱们还是回去吧,把这里位置记下便是。方才看那女子,身子也弱,只怕撑不了多久了,也得给她寻些干粮清水充饥啊?”陈寿祺道。
“也好,还是先去绍兴吧。”阮元看着这里荒废之状,心中不忍,也摇了摇头,便和几名卫兵一同离开了。
入夜之时,一行人已到了绍兴府,绍兴知府之前便已得知阮元来往消息,特意在府衙空出了几间房,给阮元等人暂住。阮元和陈寿祺也为那女子请了医生,备了清粥,到得二更时分,听下属来报女子已经醒来,阮元便也同陈寿祺一道,到了女子暂住房间之内。
“姑娘,你现下可好些了?”阮元虽进了屋,却也只在女子床榻对面寻了椅子坐下,以示男女有别。
“大老爷,民女……民女确实好些了,大老爷今日救了民女,还请……还请受民女……”说着,那女子便挣扎着想要下床,似乎是要对阮元叩拜,以谢阮元这日救命之恩。
“你身子没好,就不要动了。”阮元也连忙阻止道:“若是你身子无碍,有些事我想问问你,若仍觉腹中饥饿,你自可饮粥,没关系的,这样可好?”
“谢……谢谢大老爷。”那女子听阮元让她免礼,也坐回了床上。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现在住在哪里?方才那几个贼人,我们都已经捉住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呢?”阮元问道。
“我……”那女子支吾了半晌,终于吞吞吐吐的说道:“民女姓苏,家就住在东北边的滨海村里,平日养蚕为生,我……我没名字,只因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爹娘都叫我九妹,却也没那么多兄姐的……去年,我许嫁了村里孙家哥哥,却还没过门。就在三天之前,突然有一群海盗,不知怎的到了村子外面海上,就……就进来烧杀劫掠,爹爹死了,我家哥哥也……也被他们抓走了,当时我不在家,回来时听闻有海盗,就……就不敢回来了,想着海盗从东边来,那我只好往西边跑了,谁知今日却……却突然又遇上一伙强人,说要纳我做妾,我说什么都不依,便只能跑,然后……就遇到了大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微弱,所幸阮元已在城中找了位老妇,这时见她体弱,便主动上前喂了她两口粥喝。
可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对阮元而言,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姑娘,你……你是说你们村子遇了海盗?你看得可清楚?这……你们村子的保甲呢?”
“大老爷……我……”这苏九妹吃下几口粥后,才渐渐缓过神来,道:“民女当时没回去,没看到海盗样子,可是村子已经起火了,我们村子离海不远,海上也有艘船,民女却是看得清楚的。至于大老爷问保甲……那是什么啊?我……我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啊?”阮元意外听到自己苦心筹办的保甲面对海盗居然全无作用,一时也不禁愣住了。
“老师,依学生看,定是那些保长昏庸所致。”陈寿祺道:“这临海村我听这位姑娘说,应该是在几十里外,这里对于海盗而言,是个他们平日绝不会到达的死角,所以当地保长,或许就疏忽了。这样说来,可真是苦了这位姑娘了。”
“不,恭甫,责任在我。”阮元摇了摇头,小声道:“若不是我让李提督暂时固守不出,贼人又怎能越过定海,竟来偷袭这里?这样看来,这姑娘今日无家可归,却是我的错了。”说到这里,心中也怀了歉疚之心,对那苏九妹道:“姑娘,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去宁波剿灭海寇,这一战我早已准备多时,定当旗开得胜。你的事说起来,也是我疏忽所致,所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平了这蔡牵,至于你的未婚丈夫,我也一定尽力施救,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一定把他给你带回来!”
“这……谢谢大老爷了!”苏九妹心中激动,竟又想着走下床来,向阮元叩拜答谢。
“免了免了,姑娘,以后在我面前,无论何时都不用你下拜,我……我不配受你这般大礼。”想到可能是自己犯了错让苏九妹一家罹难,阮元心中也不是滋味:“之后你便先留在这里,我看你那村子,多半也回不去了,若是你不嫌弃,就先到我抚院来住些时日,待我剿灭海盗归来,就带你去和你丈夫团聚,如何?”
“嗯……谢谢大老爷!”苏九妹却没听清阮元自认失误之语,对阮元自是感激万分。
随即阮元也交待了那老妇几句,让她好生看护,便与陈寿祺一道走了出来。陈寿祺见阮元神色不悦,也安慰道:“老师切莫如此自责,海疆千里,一村一镇有所疏忽,也是难以避免。老师抚浙多年,这样的事也没有几次,对浙江百姓而言,老师做得已经足够了。”
“恭甫,我一直在派抚院吏员查访保甲,怎的到了她临海村这里,竟有这样大的疏漏?我明明叮嘱过他们,若百姓以为保长甲长不称职,可以诉于吏员,让他们报我撤换啊?这样想来,这件事对我是百密一疏,可对这苏姑娘呢?是一家残破啊。”阮元感叹道。
但眼下的公事也不能不去处理,阮元又向陈寿祺问道:“还有,那片盐卤地,到底什么情况,你可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陈寿祺道:“这片地原本不是盐卤地,而是这杭州八旗官兵治下,专门供给军马的牧地,八旗又将这里租给百姓,百姓用多余的牧草交一笔牧租。之前百余年,这里马匹牧租,都还够用,可大概二十年前,由于牧草渐稀,加上海水侵蚀日甚,这里的土地,就渐渐不能养马了。也有人说,早在十年之前,租户就不再牧马,尽数出逃,这里完全变成了盐卤地,不少私盐贩子看这里有利可图,几年前就来往其间,之后……就变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www.xiumb.com
“八旗牧地,都不能放牧了还这样空置于此。私盐之事,我答应了延大人帮他整治,却还是留下了这个缺口。唉……恭甫,老师这何止百密一疏啊?”阮元叹道。
“老师,学生做了这些年官,心中自也清楚,老师巡抚一省两千万众,又怎能事无巨细,一一查明,绝无遗漏呢?如这牧地之事,虽然历经多年,可若是及时上疏朝廷,想个清查的法子,或许亡羊补牢,还不晚呢。”陈寿祺见阮元神色黯然,也只好如此安慰于他。
“是啊,眼下第一要事,还是拿捕蔡牵。”阮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道:“这样,你和吴千总说一声,叫他出五个老实兵士,再雇两个女子,送这苏姑娘回抚院去。咱们明日继续出发,这样看来,蔡牵多半已经拜过了普陀山,咱们也立刻通知各镇,整顿船只,然后即刻出动!务必要在蔡牵南下过台州之前,对他完成合围之势!”
陈寿祺听了,立刻奉命而去。次日,阮元便用快马通知了宁波方面,很快,宁波与台州的清军战船便一并出击,这时距离蔡牵收众南下,也不过一日时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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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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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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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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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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