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沙慈只是出去买了一次糕饼,回到她与何婉暂住的小破庙时,就看见了何婉被人杀死的尸体。
赫沙慈头皮骤然一麻,随即脑后传来风声。
这一次的记忆依然是随着扑通一声,自己不受控制的倒地,鲜血自脖颈涌出来的同时,赫沙慈逐渐失去意识。
十,十一,十二,十三。
十四,十五次。
赫沙慈开始在自己的行程之中安排进何祜,直接自作主张,把何婉留在了何祜身边。
她悄悄离开之际,心有不舍,离开的途中路过第一次埋葬何婉的地方。
赫沙慈心里一动,下意识就走了过去。
尽管十五次的徒劳,但她到底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她没能改善自己的处境,但好歹救了何婉。
如果何婉就此便做了何祜的女儿,那么她也吃得起药,也能够好好的安稳生活了吧?
赫沙慈走在寂静的黑夜里,漫无目的想,或许何祜会教何婉去画春竹图,写字念诗,然后等到开春之后,带何婉朝南方去,受邀去远方的亲戚家中看江潮。
忽然,她脚下一个踉跄。
赫沙慈让杀的警惕心十足,顿时警觉地瞬时倒下去,在原地趴俯了一阵。
她同时小心翼翼的朝下摸去,软软硬硬的东西,都给摸了一遍儿。
赫沙慈当时心里就“嗯”了一声。
地里出现这个软度的东西,不是什么耗子兔子,那就得是......
她忍耐了一会儿,没等来杀她的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刺啦一声打亮了火折子,朝一个方向照亮过去。
火折子不甚明亮的光盈盈的闪动着,映着地面上,从泥中伸出的一截手臂。
赫沙慈挖了两下,摸到了那个硬硬的东西,她使劲儿拉出来一看,然后愣住了。
那是一幅画的画轴,她抹掉上面的泥土,赫然见其上熟悉的竹子纹路。
她知道这个纹路,她不会看错,这正是何祜家中那副春竹图的画轴!
画轴甚至还是新鲜的,藕断丝连的带着画卷的部分,赫沙慈猛地抛下画轴,在泥土中猛挖了起来。
她对着尸体的脸辨认了许久,确认了自己挖出来的是何婉的尸体!
赫沙慈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狂奔,她那么恐惧和慌张,将掉落在地上的火折子遗忘一旁,奔跑的身影,像是落入了无边迷宫之中的一只小鼠。
因为不停的走,却不停失败在找路的途中,她终于碰到了自己能够意识到的壁。
赫沙慈冲入何祜家中,猛地掀开何婉的被子,又见何婉正好端端的睡在床上。
屋子里很热,何婉脸颊睡的发红,呼吸声绵长。
赫沙慈摸了摸她热乎乎的脸,随即将手伸到她脑后,又确认了一遍,何婉脑袋后面并没有长脸。
赫沙慈之前趁着沐浴之时,仔仔细细的看过了,何婉身上也并没有红痣那样的东西。
可是,如果眼前酣然入眠的何婉是真的,那么泥土里的那具伴随着春竹图下下葬的尸体,又是谁?
赫沙慈看了一眼墙上毫发无损的春竹图,心里很冷。
她想了想,又转身出去,去往了何氏的墓地。
何婉第一次死的时候,赫沙慈本来是打算将她随便葬的空地里的,然而因为她讨要春竹图,何祜因此插手进来,将何婉安葬在了何氏的墓地。
而一直到这第十五次重来,有多少次,何婉就死了多少次。
次数多了,赫沙慈为了赶时间避开死亡,也就顾不上非得将何祜扯进来,只是偷了春竹图,草草的自己将何婉埋了。
如果说床上躺着的何婉是真的,空地里草草掩埋的何婉尸体是真的,那么......
令赫沙慈记忆犹新的,第一次在何氏墓地中下葬的那具何婉的尸体,应该也在才对。
她跑到墓地里,天已经微微的有些发亮,她没含糊,找到熟悉的鼓起的小土包开挖,果然摸到了泥土下头,那具小小的棺材。
赫沙慈之前十五次的预想,被瞬间打破了。
不是重来,她想错了。
根本不是什么重来。
赫沙慈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挖正经墓,她好歹还是拖了一把锹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挖的两手满是血泡,大汗淋漓。
晌午的日光刺眼了起来,照在赫沙慈身上,将她苍白的脸照得好似误入人世的鬼魂。
对,根本不是什么重来。
这更像是......
赫沙慈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寻找能够给自己做出解释的说辞。
这分明更像是个戏班子汇演!
她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是个搭建好的舞台,唱戏需要的物件,个个摆好了在上头,需用尽取便是。
赫沙慈只跟何婉,两人艰难险阻的上京路上,有一次去村子里讨饭吃的时候,见过一次草台班子唱戏。
因为台子搭的十分简陋,许多东西无法一次放上去,而那个班主呢,又是个惯要讲究的。
他不允许因为搬弄唱戏需要的道具,便将戏停了,先搬上一阵子。他的戏唱起来了便是不能停的,要一气儿到尾的。
因此这个班子用的,便得靠唱戏的角儿,唱这一场时,将下一场的物什带着上去。
不仅要带上去,还得带的自然,带的流畅,不能叫观众一瞧,将人瞧成了个搬货的了。
久而久之,这班子反倒因为这一番绝技,唱出了名堂来。
赫沙慈当时拉着何婉,目不转睛的看了整整三天,大受震动。
此刻她忽然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也像极了当日她看的那几日戏。
只是此刻,大礼变成了那草台班子,而何婉的尸体,便成为了道具。
不......何婉是人,她不是道具,她只是......
只是,她上一次死亡,尸体会留到下一次。
一具,两具,三具。
被埋葬在不同的地点,因为不同的死因。
无论重来几次,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并不伴随着重生而消失,恰恰相反,重生前的失败,全部以坚实的姿态存在着。
尸体,画轴。
赫沙慈忽然用满是水泡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死掉的何婉,并未曾因为重生就活过来,死掉的那个她真的死了。尸体被埋葬,腐烂,赫沙慈甚至还能看的出来,她死前眼皮微微张开,无法闭拢的样子。
真真切切的,毫无挽留的死了。
赫沙慈一直以为重生是用水泼去石板上的墨水,擦干净了重新书写。
然而真相是她只不过有很多个石板,每一次失败都毁坏了一个石板,当她固执而盲目的执意要进入京城,想要见到叶瞻阙的时候。
慕然回首,她身后已经堆积起来了十几块儿,被她损毁的石板。
那些石板里,是何婉的数十具尸体。
还有......她自己的。
赫沙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尽管她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她依然好似看见了堆积起来的尸体似的,猛地站了起来,仓皇的后退。
她每一次的死亡也都是真的。
赫沙慈知道那些经历过灾难三年,活下来的许多人,都变得极其容易惊恐和神经质。
他们将昼镫司作为神庙一般敬仰和盲信,对于那高悬而上的美人灯,有着无人可比的虔诚姿态。
叶瞻阙说,这些人的状态,与刚从惨烈大战中活下来的士兵差不多。
还处在灾难中之时,人的头脑似乎是非常顽强,能够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在绝境之中撑起身躯。
然而一旦灾难过去,战争结束,这些人落回到正常的日子里,才会猛然被发现,那在痛苦之中,已经不知不觉被割的千疮百孔的心。
这便好比一个人不停的挨巴掌,直到一看到有人的手掌,便会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和自己尊严破碎的难看,从而失控躲避手掌一般。
叶瞻阙说,这是很正常的,许多士兵,在战场上看起来还好好的,一下前线,发觉自己活下来了,就开始发癔症。
赫沙慈问那你呢?你不会变成这样么?
叶瞻阙并未自夸自耀,他想了想,斟酌着说,自己能够如此顺畅的适应战事,除去性格本身的缘故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仰仗了军中老人的帮衬。
他有着叶家嫡子的身份,一进军中,自然是被早就上下打点安排好的。
作为世家公子,他不会一上战场,便去冲最前线的厮杀,在对战事残忍毫无认识的时候,便陡然进入其中。
有人在他前头挡着,有人在他身边护着,更有人在他上位安排着。
直到他已经大大小小参与过几场战事之后,才有了自己能独当一面的机会。
叶瞻阙说着,自嘲的笑笑,问她,不然你以为为何越是百姓人家当了兵,越难回去。
而有身份的小将们,分明初出茅庐,入了营,却总是能捞得功劳?
也是因为这一点的缘故,叶瞻阙不同意让赫沙慈贸然入职昼镫司。
赫沙慈那在昼镫司做美人灯的三年,身上没个正经职称,等于给人打白工。
他似乎怀有一种微妙的心态,不愿意让赫沙慈脱离他所能控制的叶家。
叶瞻阙觉得,任何充满了权力斗争,利益争夺之处,都会对人造成类似的伤害。
将赤子之心变为狡诈劣徒。
将满怀正义者,便为只扫门前雪的索瑟胆怯之流。
将诚挚善意者,变成充满愤怒与憎恨的失意者。
叶瞻阙认为这样的改变,正是人受到伤害与折磨,内心从而巨变的表现。
赫沙慈对此十分不以为然,比起雪原上的暴风雪,官场的失意算作什么?被人诋毁辱骂算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又算什么?
只要人还活着,就总能够再继续下去,不是么?这又有什么可痛苦的?
“不啊,”叶瞻阙微微笑着说,那笑容有一些无奈,包容着她的无知:“即便是身体的其他地方,不断受伤,都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
“更何况人心呢?”
“那些自缢而亡的人,倘若不是想要好好生活的念头异常强烈,最后又怎么会因此舍弃性命?”
赫沙慈诧异的看着他。
叶瞻阙说出来的言论,与赫沙慈从任何一本书上看到的,都不同。
书上说,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书上说要遇顺境,处之淡然;遇逆境,处之泰然。
书上说顺不喜,逆不悲。君子应泰山崩之于前而自巍然不动。
然而叶瞻阙读的书比她要多得多,却似乎赞同了胆怯与懦弱,恐惧与退让。
“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叶瞻阙笑眯眯说话间,在公文上行笔盖章:“嗯......况且你说得不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的身子可是很重要的。”
说着他提笔朝她一点,半玩笑半警告的岔开了话题:“以后再不许练字练到半夜了!”m.xiumb.com
要论吃苦,赫沙慈的苦日子一天没少过过,可是忽然的,她此刻明白了叶瞻阙当时话语中的意思。
有些事情,并不是能否吃苦的问题。
过着眼前扎扎实实,一眼能看明白的苦日子,与不断将自己的期盼,投入无法理解的深渊中去,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赫沙慈在雪原里吃苦,可是她吃的心很静,她的喜怒哀乐,就在于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好,有没有玩得够乐。
可是现下全然不一样了。
她很怒,她很怨。
她无法理解自己如今困顿的处境,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反复的杀戮,骤然发觉自己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
以及,她至今都会在深夜梦到,叶闻柳转过身来,露出头发里头的脸,一刀把自己杀死的场景。
赫沙慈觉得无助。
她很想把叶瞻阙找来问问,到底是怎么了?叶闻柳后来有没有也杀了他?
那三年灾祸是否会再度到来?
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既然曾经的那些人都死了,那么她又还能救谁,还能挽救什么呢?
如果说尸体是一种见证,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
何婉注定了要死,她注定了会失败,因此在上京道路上,才会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阻碍。
暴雨,山洪,不干净的茶水,一只尾巴亮黄的毒虫,笑得满脸褶子的人贩子。
十五次,她就算避开上一次失败的原因,也总会碰到其他令她无法意料的事情,最终死亡。
赫沙慈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感到脱力和极度的疲惫,一口气没歇的重复了十五次失败的命运,赫沙慈终于想起来痛哭了。
她一下子蹲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好累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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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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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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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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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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