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赫沙慈从雪原之中出来之前,他就很无所谓所谓的前程与未来。
在他进入军营,一个一个的和曾经并肩作战,死在沙场上的战友再度见面时,叶瞻阙心中忽然开朗。
死过一次,还会有下次么?
再下次呢?
他能够这样重获人生,和最终弥罗陀的祭祀,与祂的降临有没有关系?
如果他阻止了弥罗陀的祭祀,那么......他是不是再也不能重来这么一次了?
他再也见不到赫沙慈了?
还有十年。
还要再等十年。
他把手埋进自己的手掌之中,门忽然吱呀响了一声,叶瞻阙不动,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道:“看了......”
“夫人的脑后,似乎,确实有一张脸......”
叶瞻阙撑起双臂,他松开口中的骨笛,任由它回落下去,看似十分镇定的朝来着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辛苦你。”
他从桌案上拿过一只匣子,单手打开朝向对方:“这是你的报酬。”
对方恭恭敬敬的抬手来接,叶瞻阙另一只手抓出匣子里的短匕,另一只手同时松开扔了匣子,向前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臂——
噗呲!
他一刀深深扎进对方的胸口里,这把刀没有血槽,血全部被堵在伤口里了,那人大张着嘴,喊不出来声音。
“虽然你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叶瞻阙道:“但你最开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母亲派过来的人。”
然后他抬手拧住对方的脖颈,咔吧一声。
叶瞻阙撩起对方后脑的头发,没有看见什么脸,然后失望的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却偏偏是她的人。”
还有这么多年要熬。
叶瞻阙在俯身下去收拾尸体的时候,心中骤然冒出这个念头。
赫沙慈死的时候他十四,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了。
还要四年。
还要再等四年才能有可能得到的一次机会。
叶瞻阙手指忽然失了力,匕首当啷掉在地上,他慢悠悠的去捡,却只是指尖落在上面。
每一天,每一个晚上,每一月,每一年。
从一睁开眼睛,就在倒数着时间的流逝,每天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上朝,吃饭,应酬,练兵。
每一件都令人倦怠的心生厌烦。
可是只要当他坐下来,叶瞻阙就会发现,原来才只过去了一天而已。
一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
要一天一天的过,一天一天的熬。
叶母是弥罗陀寄生者,家中其他人也有可能是。
他应该动手将他们一一查验出来除掉,但只是预想自己日日夜夜共处的亲人,实际上是鬼骇披着皮囊的伪装,便会令人感到极度痛苦下的麻木和疲惫。
他那个弯腰的动作凝滞了很久,然后蹲下去,那只骨笛也就晃晃悠悠的落在他的膝上,叶瞻阙很累一般的,将额头压在骨笛上,叹了很长的一口气。
*
事情最开始发生时,人总是会抱有许多美好的幻想。
比如,因为自己太过于不甘,于是得到老天垂怜,给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来机会。
她熟知自己的命运,因此只要可以不断的去尝试,就总能避开道路上的重重险阻,最终解决问题。
赫沙慈第二次从雪原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她被叶瞻阙带来的侍卫给一箭射死了,那么再来,她就不那么冒冒失失的当街喊他好了。
然而当她再度借着运货的车厢,来到边境线上的集市时,她在那里等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等来的,却不是叶瞻阙。
是一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守卫,在赫沙慈目光还在到处找叶瞻阙的位置时,他们悄无声息的来到赫沙慈身后,一把将她拎起。
赫沙慈惊讶的大喊大叫,被对方手起刀落,利落的刺穿了胸膛。
“扑通。”
身躯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她自己听来都觉得陌生。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只要她尝试着离开雪原,去寻找叶瞻阙,想办法往京城中去。
无论她是一直藏在货物里,还是躲在巷子里,甚至是藏在牛羊的草料垛里,只要她开始活动,便会被精准的找到,一击毙命。
死亡的一瞬恐惧要大过疼痛本身,然而当这样的死亡经历太多次了之后,赫沙慈对于疼痛的愤怒,便要远超过她的恐惧。
第六次重来,她甚至在自己被拎起来的时候,大喊大叫着从腰间拔出一把足足有她半只小臂长的猎刀,以拼死的劲儿挥动着猎刀。
第七次,赫沙慈尖叫着苏醒过来,摸了一把自己的脖颈。
在她挥动着猎刀将对方划出一个血糊拉叉大口子的之后,拎起她的人,直接拧住她的头,反过去转了一圈。
咔吧。
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自己耳朵里这样响了一声!
听着自己脖子被人活活拧断,这太可怖,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的大大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一只稚嫩的小手伸过来,擦了一下她的脸:“我叫何婉,你叫什么名字?”
赫沙慈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两只眼皮上下分的很开,因此瞪得让那个自称何婉的小姑娘缩瑟了一下。
赫沙慈对她有印象。
雪原的规矩是这样的,从外头捡来的孩子,就会取外来的名字。
这样不会导致血缘出现混淆。
何婉是雪原人从边境线上捡来的大礼的孩子,因此便按照婴儿襁褓里的字条,取名为何婉。
赫沙慈在雪原中的名字,翻译成大礼的语言,也是“慈”的意思。
因此何婉很自如的叫着她“阿慈”,十分好奇的问她怎么了,为何睡觉睡成这副惊恐万状的样子。
在第一世,赫沙慈记得,何婉没有跟着他们离开雪原。
因为赫沙慈年幼的时候,雪原遭遇过大雪暴,在食物与药品都极度缺乏的时候,何婉因病夭折了。
何婉未曾长大到成年。
赫沙慈看着苍白出了病气,但她实际上是自己本身就白,外加吃的不够饱。
而何婉不同,何婉是自己天生顽疾,无法像赫沙慈猴子似的爬上爬下,更受不了风寒,因此常年呆在温暖的地洞里。
何婉自还是个婴儿时被捡回来,出过地洞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她总是很羡慕赫沙慈和其他孩子能够到处乱跑,她非常喜欢和他们搭话,问他们今天玩儿了什么。
赫沙慈看着她,心里骤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先是否定了这个念头,然后又想,万一呢?
自己总要找一个办法破局啊!琇書蛧
她问:“何婉......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出去?”
“可能会死,但是,”赫沙慈轻声说:“如果这一次没有话,你就能活下去了。”
如果何婉跟她去往京城,那她之后就不会在暴风雪中病死了。
雪原的药根本不足以让何婉病病歪歪的长大。
何婉似乎完全没听到什么生啊死的,一说要出去,她高兴了:“好啊!”
第七次。
赫沙慈这次多派了何婉出去,给自己做眼线,竟然得以从那帮人的眼皮下逃过,和何婉一同偷偷爬上商队的车,离开了那条她失败了六次的边境线。
然而逃出去不过两日,何婉因为风寒病倒,最终死在了路上。
她快断气的时候,赫沙慈紧紧的抱着她,固执的晃着她的身体:“你别睡啊,你先别睡啊!”
“如果能再来一次,你听我说!如果能再来一次,让你选,何婉,你是要在家里呆着,还是要出来吃苦生病?”
“你别光大喘气,你说啊!”
何婉直着目光,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何婉目光缓散着,喃喃道:“你看,绿色的——”
“什么绿色的,你快选啊!”
何婉没能选出来,她睁着眼睛,喘着喘着,忽然就没有气息了。
赫沙慈顺着她睁开的眼睛望过去,发现身后的一堵墙上,窗户是打开的。
顺着那大开的窗户,她看见一片画在纸上的竹林。
绿色的。
“你选了竹林?”赫沙慈眼泪忽然流下来,自言自语的说:“对了,雪原从来不长竹林,那是南方才有的。”
“其实我也没见过竹林。”她又说。
“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么?因为有人也在信里给我画过竹林,我见过竹叶子。”
赫沙慈抱着何婉小小的尸体,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门。
她在讨得了一块儿裹尸的小被子后,随便找了一块儿土地,跪在地上用手挖了起来。
她这个时候年纪太小,用不动锄头,还极有可能把自己的脚掌锄断。
因此赫沙慈选择用手挖,用尖尖的石头来挖,幸好何婉此时也很小,因此埋尸体的坑,也不需要很大。
赫沙慈一面挖,一面回想着自己的经历,确认了一点。
她需要给自己安排帮手。
光靠她自己,六次都无法突破的困境,只多拉来了一个人,她就没有费太多力气,就逃了出去。
她挖到天黑,在将何婉放进坑洞里埋土之时,埋到一半,突然一起身狂奔起来。
赫沙慈来到讨被子的那户人家,比比划划的,又要讨一副竹图。
“我给您干活儿!”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的说:“我给您洗衣服,做饭,给兔子剥皮,我都能做!”
“我拿这个工钱抵竹子图,行不行?”
“求求你了,”她哀婉的问:“行不行?”
开门的是个中年人,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她要图葬友的意图,于是回身,将那副竹子图取了过来。
“小娃娃,你说的,可是这副春竹图?”
中年男人一笑:“这没有什么的!不过是我自己胡乱画的罢了,你且带路,让我去瞧瞧你那位朋友。”
“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便将它送给你。”
最后这副春竹图,真的陪葬在了何婉的身边。
那中年男人掏钱给何婉添置了一副小棺材,将她草草下葬在了自家墓地旁。
“总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嘛!多可怜呢!”
“嗯......”中年男人眯着眼睛:“至于碑么?她是谁家的孩子呢?”
“她是捡来的。”赫沙慈站在何婉小小的坟包前,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说出雪原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
“那便做我的女儿好了!我至今未曾成家,是没有儿女的,”男人一摇头,定了碑上要刻的字:“巧的很,我也姓何呢。我与她倒是本家。”
赫沙慈看着男人一笔一划在上头写——
其父:何祜。
赫沙慈没在何祜家中久留,趁着一日清晨,她悄悄爬起来,离了家。
第七次她死在刚进京城的时候。
赫沙慈不知道自己打听叶家的行为,怎么就将自己暴露了,被捂着嘴杀死在一个阴暗小巷子中之时。
外头的街道还人来人往,店铺的叫卖声不停。
第八次,赫沙慈知道提早带何婉下了车,去医馆门口求爷爷告奶奶,无论如何,先救下了何婉的命。
最终两个人因为暴雨行路,失足跌落山崖,一个没落的全死了。
第九次,赫沙慈从雪原睡觉的毛毯上醒过来,觉得筋疲力尽。
“你醒啦?”年纪小小的何婉将脑袋伸过来,按部就班道:“我叫何婉。”
我叫何婉我叫何婉我叫何婉,赫沙慈不耐烦的狠狠挥了一下手,把身子侧过去,心想真烦!
谁都知道你叫何婉,你每次见人都要自我介绍一次自己叫何婉。
可是赫沙慈心里很清楚她为什么这样。
因为她总是呆在地洞里,她怕别人把自己给忘了。
赫沙慈无声的擦了一把眼泪,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她。
她把何婉带出去两次,何婉都死了。死的远比她本来的命运要快,要早,要无措。
自己是不是不该把她带出去?
就应该让她安安稳稳的活上几年,然后按照原来的轨迹病死?
何婉在她身边打转儿,问:“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于是赫沙慈再度问了一次她这个问题。
如果能够出去,你会选择在雪原继续病病歪歪下去,还是出去冒一次险?
也许并不能获得什么,不能治好病,会吃苦,会生病,但是可以出去一次。
何婉眼睛眯起来笑了:“我想出去。”
赫沙慈知道这个话不能当真的,小孩子根本不懂得所谓的吃苦,究竟有多苦。
何婉不保留每次的记忆,所以她其实没有机会掂量着去选择。
但是她想了很久,第九次,赫沙慈还是把她带了出去。
赫沙慈忽然就明白了叶瞻阙,当时看待自己的眼神。
真可怜啊。
那样新奇的,渴望的,用好似看见了世界上最满意的好东西的目光,在死前,那样一眨都不舍得眨的,看着一副纸上的竹林。
可怜的让人心都揪起来了。
叶瞻阙大抵就是觉得自己那样可怜吧?
第九次,两人逃过了集市的截杀,去医馆求得了药物,赫沙慈在经过一户人家的窗口时,指给何婉看了一眼。
“看,是竹林。”
何婉果然眼睛闪闪发亮起来了:“哗。”
“你等着。”
赫沙慈左右看看,灵活的爬进窗户里,取下那副春竹图,胡乱一卷,偷完春竹图就是一嗓子:“快跑!”
何婉嘻嘻尖叫着,两人好似偷了油的小耗子,脚底抹油的在街上一窜就没影儿了,只有嘻嘻哈哈的孩童玩闹声,还落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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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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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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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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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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