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槿坐在她前方,没有再次言语,无声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荡开,小楼隔壁,酒吧的喧闹时不时传来,更显他们之间的寂寥。
“你在这等会,我去端水。”
进了卧室,南栀看着傅斯槿半身都是泥点子,端来一盆清水,绞了条毛巾替他擦脸。
湿润的毛巾刚刚触碰到他的脸颊,大手抬起,按住了她的小手。
她的目光落入一片幽静的深潭中。
“栀子,我在等你给我一个答复。”
他的温度顺着手背传来,黑色的凤目紧紧地锁着她,似乎只要她一点头,他能立马为她画地为牢将她困在其中。
南栀硬生生地抽开目光,拿掉他的手,一点点地擦拭他脸上沾染的污泥。
“傅斯槿,先把你身上的泥处理清楚吧,你在我这里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看着他身上羊绒衫上大片的污渍,皱了皱眉,转移了话题。
他有些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开口:“果然,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你瞧不上的。”
南栀猛地看向他。
轮椅上的男人凤目轻垂,黑色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掩住了眼底的一切情绪,宽阔的肩膀微微下垂,修长的手指抽紧,指节隐隐泛着白,整个人似陷入一片阴郁之中。
“傅斯槿,你别这么说。”
“我现在连出门都要跟着人,摔了都起不来,可不就是个废人。”
置于膝头的手指蓦然松开,他的语气里含着无尽的自卑自弃。
“也是,你还这么年轻,不能一直让你照顾我。”
“我走了,栀子,你以后好好的。”
南栀拿着毛巾的手僵住了,眼巴巴地看着他转动着轮椅要朝门外去,高大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垂着头,背影落寞。
就这么让他走了?
南栀看着他的背影,一种巨大的冲动打心底里升起,她想要上去抱着他,她想要许下再也不离开他的诺言。
可是,理智又在头脑的另一边拉扯着她。
南栀,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既想要你又放不下黎安芯!
“傅斯槿,你回来。”
鬼使神差的,她听到自己挽留他的声音。
指尖紧紧地扣住手中的毛巾,南栀心底天人交战,要她对于黎安芯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歉,五年了,她都做不到。
傅斯槿的轮椅停在门边,只要再转动一下,他就出这个房间了。
他没有回过头,等了些许时候也没听到他想要听的话,凤目深沉如墨,小院角落里的灯光映在黑眸里,化作了精明的精灵跳跃其中。
他的猎物太小心了,一点点地试探着,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立马缩回自己的壳里。
“栀子,当年我差点饿死,是你把我捡回去的。”
“既然捡了我,给了我一个家,现在又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傅斯槿的耐心十足,循循善诱之后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他太了解她了。
南栀恍然,只觉得这句话犹如重锤,猛地敲向她,把她震得头脑发晕。
是啊,他也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她怎么就忘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一个安稳的家,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有深刻体会。
她的家是方雨琴给的,为了留住她,她不惜一切代价地找最好的医生,寻求最先进的治疗方案。
可是傅斯槿的家是她南栀给的啊……
说给就给,说拿走就拿走。
不知不觉间她似乎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傅斯槿,我很抱歉,你别生气。”
她走上前,纤纤素手环上了他的肩,脸贴上了他的脸,冰凉的泪沾湿了他的脸颊。
“栀子……”
他反手抚着她的脸,微微侧过头,语调里尽是祈求与卑微:“你吻我一下,就一下,我就不气了。”
南栀环着他,寻着他的薄唇,一点点轻轻地舔舐,似在抚慰他受伤的心。傅斯槿侧仰着脸,线条利落的下颌微抬,方便她亲吻他。
她闭着眼,微微湿润的睫羽轻颤,他的黑眸闪过一丝不忍,随即阖上双目,掩去一切痕迹。
卧室门边的角落,一只飞蛾扑扇着翅膀撞上了繁复的蛛网,黑暗处,一只漆黑的蜘蛛迈着轻盈的步伐踏上自己的网。
一个亲吻的功夫,傅斯槿的心思百转千回,南栀压根不知自己成了他精心织就的网中猎物。
她环着他,轻声说道:“傅斯槿,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对。”
“但是,我现在没法给你承诺。”
她的声音尚且不稳,脸颊透出浅浅绯红,这个承诺,她不敢给。
他不想这个家散了,她也不想,同样,她更不想当被丢下、被背叛的那个。
所以,傅斯槿,别再逼她了。
墙角处,那只飞蛾似察觉到了危机,奋力扑扇着翅膀想要挣脱,细密的蛛网断裂了,摇摇欲坠。
“我们要个孩子,一家人好好过?”他退了一步,柔声试探,“方阿姨也想要抱上外孙。”
南栀轻轻咬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还是想要用孩子来绑住她,他可以不要口头的承诺,但是要属于他们的孩子。
明退暗进。
“好。”
直到被他掐着腰,坐上他腿的时候,南栀都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嗯。”
她难耐地仰起了头,白皙的天鹅颈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
撞上蛛网的飞蛾被那只蜘蛛注入了毒液,不再挣扎。
胸前一疼,她垂下眼,一双媚眼中水波流转,目光落入那双漆黑的凤目中,那里的深潭隐隐起了幽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的魂魄抽离,吸附殆尽。
大手轻轻抚上她眼角的那颗泪痣。
“专心点。”
他的声音喑哑中带着克制,薄唇凑近她的耳际,湿热的气息喷薄其上,染出一片羞怯的血色。
“栀子,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她想不通什么?
南栀的思绪早已随着起伏而混乱,茫然之中,她似瞧见角落一道蛛网上,漆黑的蜘蛛抱着飞蛾的尸体细细地品味美餐,轻柔的蛛网随着夜风摆动着,静谧的室内只余劫后余生的喘息。
第二天,南栀是被清脆的棋子撞击声吵醒。
睁眼后还茫然了许久。
她昨晚又一次同意给他生孩子了?
怎么想的啊!
她躺在床上,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在床上翻滚,恨不得能把时钟往回调,把昨晚的一切通通抹去。
蓦然,她顿住了,一把掀开被子露出脸。
好了,现在连她的被子上都是他身上特有的那种冷松清香,萦萦绕绕,徘徊着久久散不去。
外面,似有所察觉,傅斯槿拿着手里的棋子往卧室方向瞥了一眼。
方雨琴捕捉到他的目光,打趣地说笑:“昨晚累到了,让她多睡会。”
傅斯槿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m.xiumb.com
“哎呀,看来我马上就可以抱上乖孙孙咯!”
方雨琴乐呵呵地拍了拍傅斯槿的肩,二人相视而笑,在他们边上,拿起一枚棋子的老巴手一抖,棋子又落回了棋盘。
木质的象棋骨碌碌地滚过石桌,掉到了地上,停在一双纤纤玉足边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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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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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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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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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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