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纤韵一夜没睡,在房间里枯坐了一整夜。
房间里被砸她砸得没有一处能下脚。
陈纤韵脑海里不可控制地一直重复公子最后那句话,还有公子说这句话时冷淡平静的表情。
每重复一次,她就忍不住砸一样东西,直到房间里没有东西可砸为止。
他叫什么叶勾月!这是什么名字!他不要世家的姓氏了吗?他不要高贵的出身了吗?
陈纤韵房间里动静很大,掌柜的几次想来敲门,但是没敢。
算了,只要退房的时候赔钱就行了。
陈纤韵一夜没睡,在房间里枯坐了一整夜。
终于在天光再起的时候,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让叶蔷成婚,越快越好。
公子既然把叶蔷送走,那心中必然是做好这个准备的。
只要叶蔷嫁予他人,难道公子将来还能杀了她夫君,把人强夺回来不成?
公子虽然偏爱她却也是暂时的,他性情疏淡,定然不会对叶蔷有那么深的执念。
收养叶蔷的那个穷苦人家,有一个儿子。
那日送别的时候,她看得很清楚,那少年必然是对叶蔷有情意的。
只要让这两人成了婚,一切就还有转机。
陈纤韵想立刻到茫镇去,但生生按耐下来。
再等两日,让他们熟悉彼此,培养培养感情,务必要一击必中。
叶蔷一个平民孤女,纵然生得貌美,却没有任何家世可言,那户农家才是与她匹配的。
不管是谁都绝不该是公子。
叶蔷与公子的人生,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两条线。
陈纤韵敲了敲枯坐一夜的僵硬肩背,眼中闪烁着奋进的光芒。
她只是要将一切错误都拨乱反正而已,将来就算到了公子面前,她也没有错。
*
第二日,雪停了。
公子搬入了一处老旧的小宅子里。
这宅子是几日前仓促赁下的,一口气付了整年的租子。房主人一高兴,主动派人来做了打扫清理等一应杂事。房子里那些半新不旧的老家具,也都顾宴清留了下来。
如此,倒免去了他不少麻烦。
顾宴清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也没什么需要搬进去的。
被褥衣物之类的东西,在前几天给叶软色置办东西的时候,也顺手一起置办了一些。
只是顾宴清给自己置办的时候,远远没有给叶软色置办时那么细心周全就是了。
这宅子虽小虽破,但却有两个别的宅子没有的好处。
一是临河,尤其是后院左边的房间,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河面。虽然现在河面冰着,但过完年开了春,就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了。
二是护院的墙壁特别厚特别高,炮火都轰不穿的厚。
除非将那沉重的木门当街冲破,否则是决计进不来的。
对顾宴清来说,光这一个好处就足够胜过别处宅院万般精致的陈设了。
当然,轻功好能跳进来的人除外。
但这一切对顾宴清来说依旧是十分陌生的。
双眼覆着纯白丝带的公子,站在庭院正中央那棵凋零的大树下,微微仰面,丝带下的眼睛,罕见地染着茫然。
公子扶着大树,微顿,发旋墨丝弯弯轻翘。
在顾宴清记忆不全的认知中,室内应该是铺有地毯,座有熏香的,炭火应当是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家具应当都是红木或者黄花梨的,炉子上应该时时刻刻温有热食的,檐廊下应当有仆下随时候着的??
而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整个宅子,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偶有一只乌鸦飞过,“噶,噶,嘎??”,算是有了点动静。
天特别白,又要下雪了。
在坐坏了第二张老旧的太师椅之后,顾宴清屈起指节,敲了敲额头,有些头疼。
席希和容玥跳进来的时候,顾宴清正在书房里整理东西,给屋子开窗通风。
公子本就是个安静的人,现在宅子里更是静得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容玥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紧紧捏着她的剑,“大师兄,你确定叶公子住在这儿?”
这儿分明连半个人都没有的样子。
大堂上还有两把散架的椅子,看起来是很干净但却荒凉。
席希也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搬到这里了。
容玥轻轻嘟囔,肯定是大师兄记错地方了。
二人动静很小,却见一高挑身影穿过后堂的庭院,缓步而来。
公子语气颇为无奈,带着微笑,站在树下遥遥看着他们,“倒是在下忘了,青丞山门以轻功独步中原武林。”
容玥和席希想到自己的行为,再看看坦荡荡的公子,两脸一红,忍不住瞥了瞥这里尤其高的院墙,“抱歉叶兄,翻墙而入,是我们的过错。”
公子并不在意,但接下来就轮到他脸红了,“舍下??还没有茶,无法招待二位。”
容玥手一挥,“那有什么,我们江湖儿女,能有杯热水喝暖和暖和就行。”
公子沉默了,抿唇不语。
容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叶公子白晰的脸上泛起了很淡的绯色,霎时间越发惊为天人。
公子:“舍下??也没有热水,实在对不住。”
这在顾宴清的认知中,是极其,极其,极其失礼的的一件事。
宅子和客栈是不一样的,他应当招待他们的。
容玥赶紧改了说法,“那有什么,我们江湖儿女,也??不常喝水。”
席希倒是有些纳罕,认识叶勾月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幅窘迫的模样。
“叶兄,我们知道你刚搬家,物件都不全,只是想过来帮帮忙,请别介怀。”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楼上书房传来一阵纸张翻飞的喧闹声。
容玥和席希抬头,只见二楼大开着的窗户里飘出数不清的纸张,一时间填满了整院的白色天空。
他们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公子已足尖轻点飞身而起,跃至半空中。
他身法极快,不再藏拙甚至勉强将轻功用到极致,如落英缤纷令人目不暇接,只短短几息就捡回了不少纸。
公子素来平稳从容,可方才却没有做到如平时那般敛内于己,泄出了几分急切,连容玥都察觉到了。
这些纸,当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容玥仰着脸,傻傻地望着漫天宣纸飘落中的公子。
那系得松松的丝带从鼻梁上滑落,于空中翩然落下,容玥看到了那双时常遮起来的明亮星目。
但身法太快了,又看不清楚。
席希连忙飞身而去帮忙。
二人合力,已经捡回了很多,可这些宣纸不知道有几百还是上千张,依旧有一大半洋洋洒洒落满了整个庭院。
容玥回过神,赶紧帮着捡。
席希将手里抢到的宣纸交给顾宴清,却见他明明只比自己早出手一瞬间,手中的纸却比自己厚了好几倍。
席希:“??”
这人明明都伤成这样了,内力轻功步法心经,却样样远在自己之上??
真不知他鼎盛时期,是臻入何种境界的高手。
难怪初识时让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误以为叶勾月不会武。
容玥捡的时候已经刻意避开视线,以免看到上面的字,但却还是瞄到了一点内容。
清一色的都是药方子,针对各类病症的都有。
有的倒是字迹清晰,有的却出墨太多,模糊不清。
难怪她师兄说这叶公子精通医道。
顾宴清静静立在那里,并不敢走,怕踩坏了纸。他蹲下来,用手摸索着一张张捡起落在他周围的纸,那根赤色发带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末稍散散堆叠在地上。
公子眉眼微垂,目有浅浅的怅然,犹如一汪浅浅的月牙倒影,透亮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
容玥和席希对视一眼,将捡完了院子里所有的药方子交给他,“叶兄放心,地上的雪都是干的,都没有弄脏。”
顾宴清接过,捏在手里,指尖珍重地轻轻抚了抚,虽然面色平和,唇边的浅笑却早已淡去。“多谢了。”
但掉在院子里的并不是全部,院子临湖,有些必然是掉到水里去了。
容玥想既然是药方子,那大概是可以看的,于是凑到顾宴清身边想看看清楚。
席希拉住容玥,无声地瞪了她一眼。
他是知道内容的。
那些药方子,并不是他们外人可以看的。
是叶兄写给叶姑娘的。
那几日,叶兄为了给叶姑娘准备药方子,于是事先将每一种药方都不厌其烦地书了几十遍,再分好种类,请他从每一种药方子中挑出一张字迹清晰的。
有好几种方子,叶兄其实每一张都是写得字迹清晰,可他自己看不见,便每种生生多写了几十遍。
席希因看得多,又要从头到尾检查字迹,哪怕目光刻意避开,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每一张药方子最后都有一句相同的话。
就是因为这句话,这些药方子,就不是他们外人可以随便看的。
至于压在方子最底下,只有一句话的那张纸,顾宴清写得最多遍,写了好几十张纸,但最后并没有拿去给席希辨认。
公子自己摸着墨迹干涸后宣纸微弱的凹凸痕迹,勉强辨别出了一张,他认为是字迹清晰的。
只可惜到最后,还是选错了。
叶软色手上那一张,字迹旁边都是点墨。反而公子自己手上,倒是有好几张字迹完好的。
所以叶软色那里的药方,只是全部药方的冰山一角。
这些送不出去的,全都收在顾宴清自己这里。
叶软色以为她那里几十张药方是多,殊不知公子这里的才叫堆叠如山。
陈纤韵以为顾宴清的病纯属是自己忍出来的,实则不然,更有连着好几日没好好休息,熬着心力和身体写方子的缘故。
容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师兄,但还是停住了视线。
她师兄有时对叶公子阴阳怪气的,有时又格外维护他,真是搞不懂他们男人是怎么想的。
席希看着临水的那面墙,道,“叶兄,我出去看看,有些定还没有沉下去,应该能捞回来几张。”
他挑选的时候,只费了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就完成了。
可叶兄却不知写了多久。
公子慢慢露出很浅淡的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很轻很温和,摇了摇头,“算了。”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将公子手里厚厚一叠纸吹得喧哗作响,也吹乱了他散于身后的墨发。
容玥看着此刻的公子,心中产生一种错觉。
明明是叶公子亲手送走的叶蔷,可在这瞬间,她却觉得其实叶公子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容玥忽然觉得,这一刻捧着药方子的叶公子,看起来好可怜。
叶蔷那家伙,真的就不回来啦?
顾宴清谢过他们俩,将他俩迎入室后请他们稍坐,自己去了书房,找了个箱子,妥善放置了那些药方。
关上盒子的时候,顾宴清忽感喉咙一片猩甜,气血上涌。
容玥和席希坐在堂上低声交谈,并不知道公子一个人在室内
呕了口血。
再回来时,公子已掩去心中隐隐的不郁,只一如既往的温煦。
除却唇瓣有些格外殷红外。
席希和容玥问候起顾宴清的身体,公子表示已经不发烧了,并不要紧,多谢他们记挂。
三人说着说着,从方才席希的身法说到了席希的瓶颈上。
席希这次离开师门外出游历,说来也是和此事有关。
他卡在这瓶颈上,已有两年的时间,时间长得他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门内有些前辈,便是在各自的瓶颈期上一卡就卡上一辈子。
席希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他们一样。
就连他师父也说他天资并不是顶好,已呈现停滞之象。
日后若是想再有突破,只怕会逐渐变得越来越难,直到某一天,再难有寸进。
席希低着头,说起痛处,满脸郁结。
他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目的,这是单纯向朋友吐露潜藏依旧的心事。
可他听见坐在旁边的公子低低“嗯”了一声,似是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不若你再演练一遍方才的招式,我听听看。”
席希猛地抬头,和容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震惊。
这是,要指点的意思吗?
点拨外人,这在武林各门各派之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一来,点拨者既要清楚整套功法的诀窍门径,又要看得出如何将被点拨者从岔路上拉回来,非高手不能为之。
二来,就算能力上做得到,这类高手又哪里肯轻易指点外人,助外人突破境界的?
公子见二人没动静,又问了一句,音如滚玉,”二位是怕我偷师贵派的独门绝技?”www.xiumb.com
“自然不是!”
容玥还没来得及说话,席希已经叫开了。
容玥扭头看着神色激动的大师兄。
她大师兄怎否决得比她都快?
席希站起来,双手合拢作揖,对着顾宴清郑重阖下一礼,“叶兄……公子为人清朗,光明坦荡,我自然不会这样想公子。
只是??”
他只是太震惊了,这才犹豫的。
他知道叶勾月是不出世的高手,也知他生性温和豁达,可他实在没想到他竟宽容豁达到这种地步。
这实在是……太出乎席希的意料了。
席希想了想,最终一咬牙,“那就劳烦公子替我看看了。”
顾宴清抿唇轻笑,站起来往外走,并不多言,“好。”
席希瞪了一眼容玥,努嘴示意椅子。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没有眼力见呀,快去给公子搬凳子哪,难道要他站着听吗?
容玥:“??”
这是她大师兄吗?这是她那个一直不喜欢叶公子的大师兄吗?
没记错的话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纤韵师姐呢?!不是情敌来着的吗?
现在居然连称呼都换了!
“公子”和“叶公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含义却是不一样的。
“叶公子”只是平辈之交的普通称谓,可“公子”却是带有一丝臣服意味的敬称。
连她都还喊着“叶公子”呢,大师兄这就改口叫“公子”了?
但容玥还是去搬椅子了。
若真能成,这对大师兄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大师兄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向来很好,容玥自然愿意自家大师兄越来越好。
容玥搬来凳子,顾宴清倒也没有推辞,道了声谢后坐下了。
容玥自觉地站在顾宴清身侧。
“开始吧。”
“是。”
席希拔剑,兵器的寒光在冬日里毕露。
青年的视线定定地望着高坐石阶之上的公子。
叶勾月好看的眉眼间还掩着一丝病弱,认识他这么久也从无顶尖高手的盛气凌人,永远那般温儒,不知为何,却让席希觉得他如山般可靠。
席希福至心灵,在这一刻心中无比坚定。
公子定能助他突破瓶颈。
席希和容玥相视点头,二脸严肃。
出剑!
老旧的小庭院里,青年英气挺拔的身影随剑意而起,衣袂翻飞。
武起剑的席希,和平日判若两人,英气勃发,目有亮光,坚毅专注,很有名门大派首徒的风度和气派。
容玥弯腰在公子耳边低声解说这套功法,也顺便说说席希的动作。
她希望帮助公子更好地指点大师兄。
公子头微微侧向容玥,偶尔点点头,玉面平和,让容玥难从他的脸上判断出他到底能不能点拨得了。
也不知是心知有了靠山还是怎么的,席希莫名觉得这次比之前都顺畅了许多。
最后一个招数,席希跃至半空,而后调转方向,向地面俯冲而下,破开一道剑气。
席希稳稳落地后,气喘吁吁地收剑,将剑负握于身后,仰视着顾宴清。
“公子。”
“喀啦……”席希站立的地方,雪层尽褪,原本就斑驳的庭院地砖,这下被剑气砍得更破烂了。
容玥看着席希,心有一丝骄傲。
这才是她大师兄嘛,他平日老是婆婆妈妈又阴阳怪气的,她都要忘了她大师兄以前也是很帅的!
容玥低头看了一眼静默的顾宴清。
这件事叶公子也要负一半责任,有他在,确实很难看到大师兄了。
“叶……”
“嘘!”
容玥刚想说话,被席希呲了一脸。
容玥:“……”
她收回刚才的想法,她大师兄帅个锤子。
顾宴清的手腕置于椅臂之上,指尖一下一下无声地点着。
席希紧张地看着顾宴清。
连门内的长辈,掌门师父都点拨不了他,公子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公子侧过头对着席希,“最后十招,再走一遍。”
“好!”
席希飞快地又将最后十招走了一遍,而后站在庭下忐忑地看着顾宴清。
顾宴清闭上了眼睛,打着圈揉按着太阳穴。
头疼。
席希的瓶颈期很易点拨,听第一遍的时候就知道岔子出在什么地方,叫他演示第二遍,只是谨慎起见,以免误人子弟。
但因着接触青丞山门的武艺,顾宴清的脑袋里多出了一些以前没有的记忆。
苍茫血月,箭林弹雨,以剑封喉,少女的声音??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以声音或者画面的形式迅速交织,爆发地冲击着他的脑海,让公子额间一片酸胀钝痛。
各种招式在他的脑袋里以一种失控的速度运转着。
而后骤然停止,一切归于静止。
他应当是,有一把剑的。
席希看着公子依旧端坐,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心渐渐沉到谷底。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指点他的绝世高手,却因看不见,指点不了??
席希心中一片酸楚,没想到他自己成了公子失明的间接受害人。
若公子看得见,此时必然已为他指点迷津了。
时间过去越来越久,席希从最初信心百倍到现在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连容玥都跟着忐忑起来。
席希双手抱拳,“公子,实在是席希冒昧了,还请公子不必为了席希勉强自己??”
却见这时,公子从高阶之上飘然而下,足尖轻点,轻易地攀折下一根梅枝握在手中。
天空飘雪了,纯白冰冷。
梅枝纤细,蜿蜒而修长,枝桠末梢上稀疏地点缀着三两朵明亮的澄黄小花,细蕊碧绿,摇翘含雪。
公子立于庭院之中,以梅枝为剑,望着傻愣住了的席希,嗓音清和平缓,“席兄,看好了。”
席希眼睛亮得惊人:“昂!”
成了!定是成了!
容玥什么都没说,但她收起了平日的嘻笑脸,不由自主地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剑柄,视线紧紧粘在公子身上。
雪越下越大,越衬得小院落安静非常。
漫天飘雪中,公子出剑,摇翘小花上的轻雪纷纷抖落,融于庭院的雪地上。
容玥默默立在一旁,在风吹起公子发带的那一瞬,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公子如玉,长剑如虹。
公子以梅枝挽了个剑花,从飘雪中划破,身随步法翩跹而转。
他一边演示一边告诉席希,气息听不出丝毫紊乱,“贵门这套百汇剑法,创者融几家之长,以门内尤擅的轻功为君,攻击性剑法为臣,君强臣弱才为上。
若君臣颠倒,则犹如纲常颠倒,剑法难以顺畅。”
席希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理解,听完,恍然大悟,呼吸急促地立在原地。
公子一言便道破了他的症结所在。
原来是这样,他就是臣强君弱了!
他想着这终究是一套剑法,轻功只是辅助,重要的是将剑法的凌厉发挥出来。
却不料,如此便有违创者初衷,辅助的心经内力不匹配,于是处处受制,处处变扭,最终变得君不君,臣不臣,剑法连顺畅都做不到,更何谈领悟突破。
如今听公子这一言,立刻如茅塞顿开,天光乍亮。
席希宛如一个渴学的小学童,目光追随着公子的身影,“可门内师长,便是这么教的。这却是为何?”
公子身法不停,道,“百汇剑法的创者当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是越往后传,后辈越无法领悟参透。中原武林许多兴盛超过百年的名门大派最后衰落,也多是这个原因了。”
所以,其实席希所经历的,也不过是一种必然的大势所趋。
当精深的武艺在时间中逐渐失落,弟子们只能凭借各自的天赋和勤勉挣扎向前了。
天赋好的,会更接近于前人;天赋平庸一些的,例如席希这样的,便会早早地就出现瓶颈期。
所以,所谓的一代不如一代,也未必就是后代技不如人,每一代都少传承一点点,积少成多便流失在岁月里了。
所以只是一种自然规律。
每个门派都有压箱底的武功秘籍,可真正能参透的,也许多少代都难出一个。
武林中向来偏爱天才,便是这个原因。
千百个庸才,也抵不过一个天才对门派的影响大。
若是能有幸遇上一个天才,不仅对门派别,乃至对整个中原武林,都有向上拉拔的作用。
同一套功法,在公子身上呈现出来外全不一样的面貌。
这套功法,容玥看门内长辈,师兄姐,师弟妹们走过无数遍,却不知自家这套功法原来也能这般好看。
是她从未见过的轻盈,流畅,锋利,强大。
这应当,才是百汇剑法真正的模样。
既是百江汇海的磅礴,便和该是这样华美大气才对。
容玥心口发热。
想他们一个个,号称青丞山门入室弟子,却不过是使前辈智慧蒙尘的庸碌之人罢了。
容玥看着顾宴清,眼眶微热,这是对强者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名创者,穿过时光来到了他们面前。
这一刻,他和公子重叠了。
他在发光。
落雪粘在公子的鸦羽长睫和浓眉上,雪的白洁冰清,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宛如谪仙。
梅枝上落满了一层薄薄的雪,宛如一把银白色的绝世名剑执于公子手中。
那梅枝在公子手中,让容玥觉得,它天生就应该握于公子手中,成为剑,演绎传世功法,受人瞩目,划破长空。
顾宴清的身法来到最后十式,“剑法集诸家长处,也必集诸家剑法之弊端。
倒十三的长沟落鸿一式,脱胎于嵩山派的万雁争鸣剑法,最易至气血翻涌。
而倒二的青山明月一式,脱胎于万枯门的冷叶剑法,最易致气血凝结。
倒二的心经就是倒十三的解脱办法。
百汇剑法的最后十式,实则可以脱离出来作为一个完整的小剑法。
创者之所以将一个小剑法藏于其中,便是为了心经运转的顺畅。
席兄,你走入的岔子,便在倒十三。解开此处症结后,修为再可精进。”
公子轻稳落地,梅梢挑起一地的深雪,洋洋洒洒地被打起来,再随着满天的大雪,落在雪地里。
梅梢那三两小黄花,此时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飘然零落于公子脚下。
一套“君臣相宜”的百汇剑法完成,他静立于纷纷扬扬的雪中,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席希和容玥吃惊地看着公子脚下的雪。
雪地几乎没有波动,并没有像席希落地时那样被冲着退散了一个圈。
二人这才意识到,让他们开了眼界的百汇剑法,竟然是在完全敛着内力的情况下完成的。
这若是,全放开了打,该是……
席希眼眶发红。
公子……
席希努力压制着心头难以遏制的激荡。
原来倒十三这里也能出岔子的,难怪门里的师长们看不出来。好在他遇到公子了。
这个岔子,说难也不难,可走进去了,就好像进入了一种思维盲区一样,只觉处处都是稳妥的,却怎么也走不出来,足足困了他两年之久。
这处岔子十分凶险,长此以往,自然越练越闭塞,终有一日,会内力凝滞,再无法调动。
就连前几日被公子治好的偏头痛,也是和形差踏错的功法有关。
差一点,他就要成为一个废人了……就差这么一两年而已。
可他又是何其何其幸运,他遇上了公子。
席希猛地掉了一滴眼泪,飞速抹掉,容玥都没看见。
呜呜呜……他遇上了公子。
门内多少德高望重的长辈都看不出他的症结,公子竟然只用听的,只听了两遍而已……
这是多么可怕的差距?
如果说以前的席希还会羡慕顾宴清的容貌,嫉妒顾宴清受到姑娘们的偏爱,那么此刻开始,他再也不会了。
蚍蜉有什么资格嫉妒大树呢?
只配仰视。
容玥虽不是被指点的人,却同样难掩心潮澎湃,想起了一句千百年来被说烂了的诗。
她随着师门走遍大江南北,见过那么多名门子弟,青年才俊,只有叶勾月一个人,让她想起了那句话。
原来,真有人美好到让人看到了便想作诗的。
她若是诗人,必要给这雪景中的公子洋洋洒洒地来一首赠予他。
大概就是因为公子无双,世间难寻其二,她师姐才如此执着的。
如此看来,师姐虽然莽撞了些,但是眼光着实是好的很。
公子丢了梅枝,拍掉了身上的点雪,步步拾级而上,突然听到背后重重一声“噗通”的声音。
公子看不到,便停下脚步望向容玥。
容玥看着公子剔透漂亮的眼睛,同为习武之人,她太明白自家师兄的心情,“公子,我师兄跪下了。”
公子顿了顿,转身,“举手之劳,大可不必,席兄请起。”
席希以剑仗地,双膝跪地,仰视着台阶上的公子,“于公子而言是举手之劳,于席希而言却是再造之恩。
席希天资愚钝,有眼不识泰山,自以为是,过去对公子多有不敬,请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席希的愚蠢和自负。”
双膝跪地,实在是个极重的礼。
大辰轻礼,双膝之礼只对天地君亲,便是师父,也是单膝之礼。
而席希却对顾宴清行了只跪父母和国君的礼。
顾宴清是个心思极明澈的人,自然明白席希的意思。
只是有些事情他从未看在眼中,嗓音温缓,“起来吧,你我平辈相交,无需行此重礼。”
看着台阶上的公子,席希曾经的优越感彻底裂得粘都粘不起来,公子越是温和,越是让他无地自容。
席希想到自己一度在公子面前自傲于名门大派首徒的身份,便觉得脸火辣辣地烫,像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疼。
他还总用公子安慰自己,比不过师妹的权贵未婚夫,比过公子总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想来,公子未必不知道他愚蠢的自傲,瞎眼的轻视,却从来没有跟他计较过,待他一如既往地温和赤诚。
非但不和他计较,还一点不藏私地尽力点拨他,助他修行,挽救他人生。
这般胸襟,实在是让他汗颜。
席希越想越羞愧,头一热恨不得长跪不起。
从前师父说,在外游历若是得到机缘遇到高人,高人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东西,就足够消受一辈子。
竟是真的。
他遇到了公子,免去了成为废人的命运,受益终生。
席希不肯起来,“公子,让我给你跪一天吧。”
席希也知道这么做并没有任何用处,但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内心的雀跃和如潮水淹没他的感动,他就是想给公子跪着,特别乐意心甘情愿的那种。
顾宴清听了,有些无奈,却并不应他,“容姑娘,快去把你师兄扶起来。”
可容玥也是耿直的性子,不肯去扶,“公子,我觉得大师兄应当跪。若不是公子,他只怕越勤勉废得越快。”
他们习武之人,若是成了废人,那还不如一剑杀了他们来的痛快。
这般大恩,自然是跪得的。
见公子脸上依旧温和清疏,席希心中越加不是滋味。
不论他高傲还是卑微,公子始终以平待他,不因他的态度而改变分毫,不卑不亢。
可他自己却时时被影响,无法摆正自己的心态,宛如一个跳梁小丑。
可顾宴清并不想承席希这一跪。
容玥不肯去扶,他只能继续劝席希,“席兄,我说过了,你我平辈相交,无需如此。你秉性良善,也帮了我很多,我也承了你很多恩惠,心中亦感激于你。
所以,请起吧。”
顾宴清不愿的事情,没人能逆着他来。顾宴清不愿席希跪着,席希就不能跪。
席希只觉膝下一阵托力,整个人就已经被迫站了起来。
“公子?”
这一次,席希和容玥同样没有看见顾宴清出手,就如同姚娉婷那时候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席希的膝盖没有任何不适,他只是被带起来了而已。
席希百感交集,公子为了安慰他,竟然还说他良善,他明明没做过什么。
“公子性情高洁宛如天上皎月,高山仰止,没有私心,席希万般比不上。公子这样安慰我,我只有更羞愧的。”
不仅他差得远,师妹那个权贵未婚夫,肯定也比公子差得很远!
私心?
顾宴清在心中默念这个词。
他如何没有私心呢。
蔷儿就是他的私心。
只要她能在远离他的地方,安稳地活着,他的私心就被妥善安放着。
其他的,都不重要,他都可以忍受。
顾宴清赤色的朱砂痣在雪雾中隐隐绰绰,越发不似真人,提起她的时候,眼底忍不住蔓延出沉蕴的温柔。
公子指尖轻轻抚摸着虎口上的伤疤,“席兄帮我妥善安置了舍妹,我心中感激,这是你自己结下的善缘,故不必感谢我。”
席希一愣。公子是说这几日陪着他在拂月城到处转悠的事?
可这,换了世上任何一个长腿的人都能做到。
“这怎么能一样?我只是陪着公子置办东西,帮忙跑跑腿而已,并没有什么。
这两件事哪有可比性?”
顾宴清温柔的星目忽闪着淡淡的流光,嗓音依旧平和悦耳,整个人却仿佛比方才走剑法时更锋利,反问道,“为什么不一样?你又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定这不一样呢?
对我而言,就是一样的。”
席希叫道,“当然不一样,公子你救的是我的命,挽救的是我的终生!于我门派而言同样是意义非凡,而我只是……”
席希耳朵里充斥着心脏跳动的鼓鼓声,哑口无言地看着顾宴清的侧脸。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公子的意思。
不,是一样的……其实是一样的。
那个叶姑娘之于公子,就和武功之于他的意义一样。
是他们各自心中最重要,最想要守护的东西,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公子正是太清楚这点,所以才选了点拨武学的方式来回馈他。
其实公子已经治好了他的偏头痛,为他们支付房费,请他们用餐,本不必如此费心,可在公子看来,这件事本身是值得厚谢的事情,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恩于他。
所以公子,不愿承他的跪。
席希懵愣愣地和容玥对视,说不出话来。
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兜兜转转,公子做这一切,竟然还是为了那个已经离开的小姑娘。
容玥心中感叹。
公子他,到底是有多珍重叶蔷??是他们外人无法体会的程度吧?
百汇剑法得到崭新深刻的点拨,整个青丞山门实力必能大涨。
他们沾了叶姑娘大光了……
席希心中悔到难过。
这几天他帮忙的时候,想着公子眼睛看不见,若不是他,肯定做不来。所以整个过程他都抱着一两分对公子居高临下的怜悯。
而公子他,定然是知道的,却还是向他表达感激??
相较于公子的磊落坦荡,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公子,我,对不起??”
顾宴清知道席希想通了。
错而能改,亦是善莫大焉。
这很好。
公子敛目闭眼,转身往台阶上走,“我只需记得席兄的帮助,其余的,我并不需要知道。不是吗?”
容玥在心中默默思考着这句话。
承恩了就是承恩了,并不需要考虑别人这么做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者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只要记得自己,的确获得了帮助就好。
容玥双手合起做礼,“公子的话,容玥记下了。我们青丞山门,并不需要记得公子为何点拨我们,只需要记得这份相助的情谊,记得叶姑娘,即可。”
公子露出微笑,没有说话。
这容姑娘倒是比席希聪明,知道用他的话咽他。
但总好过席希要死要活要跪他,让他头疼。
他们要记着,也随他们去。
总归是无关紧要的事。
容玥和席希压下心中的激荡,自告奋勇要帮公子收拾宅子,却被公子婉言谢绝了。
不仅拒绝了,还同他们告别了。
若是叶软色在这里,必定要吐槽了。
勾月向来是很擅长给断头饭的。
容玥和席希骤然想到,入城的第一天,公子就和他们别过了。
连叶蔷都被送走了,公子定然是有难言之隐。
以公子的人品,必然是不愿意拖累他们。
席希如今哪里肯走。
可再不愿,事情也不是由他做主的。
席希还想追问具体理由,却被容玥摇头拦住了。
公子不说,自然有公子的理由。
二人无法,只能告辞。
但是,他们并没有告诉顾宴清,他们不仅不走了,而且新赁的宅子就离这里百步远的地方。
顾宴清送走了席希和容玥,关上了大门,静静地走回后院。
在两次撞到拐角的桌角后,公子默默揉着手臂,记着室内的布置。
顾宴清能感觉得到自己并不擅长庶务,做起来也十分生疏,常常出错。
但好在,总不是难事。
他总需要自己去面对失明后的日子。
公子静静望着窗外。
雪越下越深了。
*
走回去的路上,容玥问起公子手上的伤疤。
那牙印的大小,一看就是小姑娘咬的,公子那双修长澄白的手上长着这么个东西,就连容玥这个局外人都嗅到了纵容溺爱的味道。
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才开口问了一句,却又被席希呲回去。
这回还训她,“那是公子的私事,也是我们能管能问的?简直太冒昧!”
容玥:“……”
她大师兄,本来就隐隐有迹象了,如今是彻底被公子收服了,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只怕是纤韵师姐第二。
容玥又摇摇头,不,纤韵师姐比他克制一些。
容玥是姑娘家,更容易站在姑娘家的角度想问题。
公子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一句很在乎叶蔷的话,可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无声地印证这一点。
从前,容玥总觉得公子温和清冷的性格下,藏有一份并不易见的偏执,且这份偏执只会被叶蔷一个人勾起来。
叶蔷若是始乱终弃,只怕要在公子手里吃苦头。
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公子表里如一,不欺人于暗室,是真正的君子,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她更疑惑公子的处境,究竟是有多危险,才会要他这样的顶尖高手,都不能把想留的人留在身边?
席希边走边感叹,“不知公子究竟是什么背景,才能对天下武功都如数家珍,见地独到?
我以前怎么那么蠢,竟真就以为他出身很差。”
席希并不认为公子只是对他们青丞山门的武功尤为熟悉。
必然是将天下武学都尽数贯通了,才能张口就道破倒十三长沟落鸿和倒二青山明月二式的由来门派。
容玥点头,“是啊,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接触得到那些东西呢。”
至少他们门派,哪怕是掌门师尊,也是做不到的。
雪下得大,街上行人很少,这么短的路,容玥和席希也冻得瑟瑟发抖。
二人回头,看着顾宴清的小破宅子,越看心里越过意不去,这小破宅子实在与公子不相配。
“早知道公子如今这么窘迫,当初就不该让他付房费。”
六间上房租了六日,花去的银子早够租个更大更好的院子了。
说不定再添上一点钱,这小破院子都能买下来了。
林林总总加起来,他们这是承了叶公子多少照顾?
只怕以后也还不清了。
连她看着叶公子落魄至此,心中也是多有不忍,更别说她师姐了。
难怪师姐一反常态,不愿意出来了。
席希道:“早告诉你了公子不缺银子。”
不管他剩下多少银子,他都会尽数给了叶姑娘,然后留下区区一点碎银子给自己。
公子这样的正人君子,才是吾辈楷模。
不像师妹那个垃圾未婚夫,怕是光排着队打算给他做妾室的姑娘,就有十几个了。
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仗着权势,欺男霸女。
这世道说来真是不公。
公子这般的人物竟籍籍无名,师妹那个沽名钓誉的未婚夫听说在世家朝野内却很有名望。
呸。
他真想知道那贵公子姓甚名谁,好让他知道,世间还有他们公子这样的人物,眼睛少长在头顶上了。
有本事就来和他们公子比比,看看公子不把他比得泥都不如。
两人扭头继续走回去,容玥道,“可这也太不合适了。叶蔷那个小没良心的家伙,真就不回来了吗?”
公子这样好的人,她真就不要了?
席希又道,“师妹放心,我不会让我们公子在里面住太久的,明天我就去找宅子。”
容玥扭头看着席希,眯起了眼睛,“……”
继“公子”之后,现在又变成“我们公子”了。
大师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他既不是公子的侍卫,也不是公子的小厮呀。
她现在是深切相信了,要不是公子拦着,大师兄真能在那儿跪上一天。
容玥提醒席希,“公子要我们平辈相交,你别违逆他。”
席希嗔怪地看了一眼容玥,“小师妹你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违逆公子呢,我只会遵从他。”
容玥:当她没说啪。
看来,他们师兄弟姐妹几个,只有她最稳重了。
席希的眼睛贼贼亮,激动的手心流汗,“师妹,我对公子有野心。”
容玥:“??大师兄,这你得说具体一点。”这话真的很有歧义。
席希压低声音,“我想奉公子为尊。”
容玥:??
你已经这么做了,还用想吗?
席希又道,“准确来说,我想我们整个青丞山门,都奉公子为尊。”
容玥愣了一会儿,眼睛也逐渐亮起来,“你是说??”
席希见容玥也来了兴趣,更雀跃了,“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公子若入我们门派,成为下一任掌门,那么以公子的实力和品貌,便是武林盟主,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青丞山门虽然是立宗超过百年的大派,但是近几十年来,已经被挤出了一流大派的行列,成为了二流门派。
原因就是像公子说的那样,传承逐渐失落,已经难有顶尖的苗子了。
越往后只怕越没落。
现如今,武林盟主被那些一流大派轮流包圆了,青丞山门有好几十年没有出过武林盟主了。
但情况也有特殊,比如去年。
新任武林盟主寒苍梧,来自一个叫白帝宫的隐世门派。
这门派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上都没人听说过。
比起那些一流大派,仗着自己背景雄厚,动辄派百人前来参选,白帝宫仅派了九名弟子前来。
然而最终结果,前十名中,有九名都来自白帝宫!
其中有两人甚至都只是白帝宫的外门弟子!
白帝宫的强大,可见一斑。
于是去年盟主大选成了近几十年来画风最和谐的一届。
因为前十都被一家包圆了,别家就算想动手脚,也没有意义了。
席希已经陷入畅想不能自拔,“若是公子去参选,白帝宫那九个弟子又有何惧!公子一人足以匹敌他们满门!
师妹你想想,这如何不让人热血澎湃!”
容玥不禁幻想起他们跟着公子称霸中原武林,青丞山门回归武林一流大派的行列,白帝宫的弟子跪在她脚边喊大佬的画面。
“是啊,太令人激动了。”
青丞山门四人,因要留在拂月城暂时不走,于是也赁了一个大宅子。
说来也巧,他们租下的宅子离顾宴清那儿只要拐个弯就到了,今日也在忙着搬家,置办东西。
不过他们银钱充足,雇了人手的,陈纤韵在新家里照看着。
容玥和席希回去的时候,陈纤韵出了看了他们俩一眼。
只见一向机灵的小师妹脸上难掩雀跃,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罕见地泛着一丝蠢气。
而诡异的是,大师兄比小师妹更雀跃,眼睛亮亮地在放光,一脸心向往之。
因神采飞扬,眉眼舒展,倒是比平日里看起来英俊了几分。
两人清一色地仿佛踩在云朵上一样飘着走。
陈纤韵疑惑。
他们俩不是说去给公子帮忙的吗?难道没去找公子吗?
怎么这么个喝高的样子?
*
日子一晃眼过去了四天。
拂月城被深深的白雪覆盖着,冷地出奇。
白日里,公子再也不曾提过叶蔷的名字,仿佛那小姑娘从来没有在他身边出现过一般。
陈纤韵想去拜访顾宴清的,却被席希毫不留情面地拦着。
“师妹,公子不愿意的事情,你怎么能硬来呢?
你之前教训姚姑娘的时候,说的头头是道,怎么换做自己,也同样犯错?”
陈纤韵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已经懒得去在意顾玉砚为什么做这件事了,横竖那孤女已经被送走了。
“那怎么能一样?”
席希冷哼,“那怎么就不一样了?公子是对你另眼相待了?并没有。既如此,你就应当遵从他的意愿,我们山门都应当遵从。
公子大恩,难道我们不仅不思回报,反而觊觎他,纠缠他?骚扰他?这是何道理?”
陈纤韵气极。觊觎?!纠缠?!还骚扰?!
她和公子的关系,岂是姚娉婷那个心术不正的女子可比的?
“大师兄,这是我和公子之间的事,请你不要管。”
席希脸色往下沉,此时很有首徒的风范。
“错!这是我们整个青丞山门和公子之间的事情,不是你的私事。你和公子之间,连根毛都没有。
关于公子对于百汇剑法的点拨,我已修书回师门,相信不日就会有门内长辈来正式拜见公子,你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惹公子厌烦,毁我山门大计!”
陈纤韵:“……”
什么山门大计?能有什么大计?!
谢谢你席希,他们青丞山门本来就是依附于顾氏,依附于公子的好吗?!
说白了青丞山门本来就是公子的!
可公子麾下像他们山门这样的二流门派,不说十个也有五个,公子要是对青丞山门另眼相待的话,早就有所表示了,还用等到现在?
陈纤韵真是有口难辩,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她和公子的事是婚事,是私事。
“大师兄,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别跟着搅和了行吗?”
两人谁也说不服了谁。
更让陈纤韵郁闷的是,容玥和子和也都支持席希。
容玥和席希,更是对她严防死守,生怕她擅自上门扰了公子的清净。
他们不让陈纤韵去,自己却每日去顾宴清门前看一眼,只要一切如常,就回来。
当然,他们是不敢再跳公子的墙头就是了。
陈纤韵在心中骂他们大傻子,但又拗不过他们,只能和他们一起行动。
这日,他们从公子家门口回来,席希被绊着摔一跤,跌进了白雪里。
扒开雪层一看,白雪下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食物。
准确来说是生的食材,有玉米,地瓜,杀好洗净的整鸡整鸭猪肉羊肉,还有几箩筐的鸡蛋。
这些食物都被用棉絮小心地包裹着,现在都冻起来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们又撞见一个脸红红的姑娘,长得颇清秀漂亮,扭扭捏捏地挎着一个篮子过来。
席希手里拿着那只鸭在看,姑娘差点把席希当成了偷东西的。
亏得陈纤韵和容玥解释,那姑娘才放心下来。
然后青丞山师兄妹三人看着她弯下腰,把离公子家最近的那堆玉米挪到了较远的位置,换上了自己带来的糕饼。
做完之后,羞答答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席希:“??”
他算是在公子这里感受到了边疆人民的热情好客了。
容玥低头捡了一个猪蹄,“反正公子也不会要的,我们拿回去给小师弟炖汤吧?”
席希:“……”
陈纤韵心中暗暗鄙夷。
这群平民女子倒是敢想。
席希第二天来,昨日的东西一样没动,还多了几样。
而且他发现,给公子家送菜,似乎变成了附近姑娘们的攀比活动,敢来送菜的,都是长得不错的姑娘。
他每次看到的姑娘都不同,但都挺好看的。
席希觉得倒也合理。
容貌优越成他们公子这样,是自带疏离气质的,不是对自己容貌自信的姑娘,哪敢靠近。
只有他们,突破公子的外貌,看到了公子高洁的秉性。
这群凡夫俗子,她们哪明白公子的好,她们只会馋公子的脸。
于是席希傲气地捡了一个大猪蹄回去,给小师弟炖汤。
*
第五日,陈纤韵去了茫镇。
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容玥和席希。
她是刻意瞒着他们的。
以他们如今对公子的推崇,只怕恨不得把叶蔷也供起来。
若是让他们知道,必要阻拦。
陈纤韵原本是想等两天再去的,如今却是让席希和容玥弄得一天都不想等了。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茫镇,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她和公子,以后都要和叶蔷彻底断掉关联。
陈纤韵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洪家武馆的位置。
却并没有找到洪小武。
她问了武馆旁边的铁匠铺子,才知道洪小武今日在街尾冯屠户的肉案板上做工。
陈纤韵走近街尾,远远地听见粗旷汉子大大咧咧的笑声。
“小武你吹牛的吧?真比老田家的二丫姑娘还好看?
那岂不是仙子了?什么时候同你成婚哪?”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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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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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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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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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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