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兄，你就是太倔了。”观音说。
金蝉子立在云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芸芸众生，没有说话。
“我佛慈悲，他一向看重你，你要是向他服个软，他不可能让你受这么多苦。”观音挡到他下方，遮住了他的实现，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
金蝉子依旧无动于衷。
观音都想跪在地上求他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位一向识大体，懂规矩，得师尊如来喜爱的师兄缘何五百多年前去人间走了一遭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曾几何时，他是灵山所有佛子的表率，是如来座下最得宠的人，是天之骄子，在灵山除了如来之外大家最最敬重的二师兄。他的一言一行，皆是灵山众人争相效仿的标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后来人都在偷偷模仿的。如来常年闭关修大道，他即是师尊如来的代言人——所有人都认定了，甚至如来自己也曾有过暗示，等如来成圣隐退，他金蝉子便是西方教下一任的首领。
然而这位如来认为最得他心的二弟子，灵山的下一任继承人，三界之中最有前途的佛子，不仅在之前执行过铲除那三千不敬神佛的孽民的任务后大闹十八层地狱，打伤大师兄地藏王菩萨，如今他经历九世转生被妖魔鬼怪啃食□□之刑后回归神体，竟然决意要叛出灵山了。
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观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还能是因为那三千不敬神佛的凡人么？他们不敬神佛，罪孽深重，遭到天谴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这么多年，难道诸天神佛在人间降灾向凡人显示神佛威严的次数还少了么？师兄金蝉子作为师尊如来的代言人，又不是没有替他到人间执过法。怎么这一回就变了呢？
想到这里，观音再次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兄何至如此！那不过是三千不知神佛滔天法力的孽民，如此孽民，死有余辜。你我随便人间走一遭，不知能救多少人脱离苦海，让他们皈依我佛，诚恳信奉，那才是于大道有助的大功德啊！”
听到这里，金蝉子总算有了反应，他那含着无尽道法无比幽深的眸子不过淡淡扫了观音一眼，观音便下意识地摄于师兄之威，有了闭嘴退缩的冲动。
但是他是奉了如来的旨意而来。如来对这个弟子寄予的期望太多了，金蝉子的叛逃，如来损失不起。所以一向被忽视，又和金蝉子关系极好的三弟子观音被派来做这说客了。
然而观音也没有忘记，如来还有令，劝不回，天地间便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观音这说客当得是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这位优秀的师兄一个想不开就选了绝路，却没想到，等他来了一问，这位师兄还真的选了绝路！
他当然知道像金蝉子这样的得道佛子已经在天道的注视下，谁人都不能轻易灭杀他——但凡灭杀了金蝉子，天道的反噬都能令那人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可是谁不知道他们的师尊如来佛祖佛法无边。单从西方教从当年的偏僻小教发展到如今在人间广立寺庙，传道无数，能和天道鸿钧亲自立下的天庭分庭抗礼，如来的能力便可见一斑。他若说要灭杀二徒弟金蝉子，观音是绝对不会怀疑这是玩笑话的。
所以，如今的金蝉子，时刻都处于被师尊如来挥手灭掉的边缘。偏偏有如来暗中注视，他又不能直接告诉他：你若是选错了，便有陨落之危！
靠生死威胁劝回的金蝉子，自然不是如来想要的，他要的是一个心悦诚服的二徒弟，接班人。
想到这里，观音定了定神，克服了常年形成的对二师兄的敬畏，壮着胆子直视金蝉子。他半红着眼睛，凄厉道：“师兄，你莫要执迷不悟了！师尊对你恩重如山，几万年来，待你如亲子，你难道就忍心让他老人家寒心吗？你想想师尊对你的信重，想想师尊传你佛法，也想想我们这些师兄弟，几万年的相处，几万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过三千陌生凡人吗？”
金蝉子似是愣了一下，仿佛是想不到他这位一向有些调皮的师弟竟然和他打起了感情牌。不过愣也只是愣了一下，马上，金蝉子就说出了他的回答，坚定，果断，没有一丝迟疑，一如他当年替如来办事，利落得让人心惊胆颤：“比不过。”
观音万万也想不到，他把感情牌打出去，等来的竟是这三个字。
“比不过……”观音喃喃着他这几个字，像是听不懂这三个字蕴含的意思，要反复咀嚼才能嚼得出里面隐含的意思。
“比不过，”观音凄凉地笑了一声，“呵，比不过！师兄不愧是师兄，比我们这些小的心思成熟得多！多年师兄弟的情分，多年师徒的恩情，在你那里就得了三个字：比不过！”
他低着头后退几步，嘴里念叨着：“好！好！好一个比不过！”
金蝉子站得笔直，看着自己这位师弟无比失望痛苦，却无动于衷。
“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观音蓦地抬头，眼角竟然有了泪痕，他这番动作，那一滴泪便落下去，带着沉重的质感极速落向凡间大地——观音泪，重千钧！这一滴泪落到人间，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凡人丢了性命。
一直束手傲立无动于衷的金蝉子终于动了，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显然已经拍散了那滴泪。
一直沉默寡言的他终于开了口：“师弟，请你自持。佛祖有泪不轻弹，那些凡人无辜，何故要因你而丧命。”
“凡人！！又是凡人！你只在意凡人！你心里只有凡人的生死，没有我们师兄弟的情谊！”观音突然变得声嘶力竭，“你难道是刚刚得道的小仙吗？你如何不知，我等翻手便能主宰一国之民的性命，是生是死，全靠我等心意！区区凡人，如何能于我等神佛相比！不过死几个凡人罢了，地府里走一遭，不又是一个轮回！他们的生死，如何能与我等的大事相比！”
“他们不过是丢一条命，我却是连这颗心都死掉了！”
“师兄！师兄！”观音喊得凄厉：“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要为了一些刍狗般低贱的凡人与师尊反目！不顾师尊的万年栽培！你可知灵山有多少羡慕你而不可得！你是我们毕生都想攀登的高峰，如今你这高峰却自折根基，要我们这些还在半山腰攀登的何去何从！！”
金蝉子注视着陷入癫狂的观音良久，突然叹了口气，柔声道：“你看，你们觉得他们是低贱刍狗，我却觉得他们是同我等平等的生灵。我们从根本上便不在一条道上。”
观音激烈反驳：“可是我佛也从未薄待他们，但凡是虔诚的信徒，供奉得当，三灾六病，我们哪里不替他们阻挡？洪灾旱灾，他们虔诚恳求，我们哪次不替他们解决？”
“我佛立下宏愿，普度众生，哪里对不起他们？”
“我佛传扬善念，惩治恶人，哪里对不起他们？”
“大师兄地藏王菩萨替师尊驻守十八层地狱，超度十万恶鬼，立下宏愿：地狱不空，他不成佛！哪里对不起他们？”
“没有，你们没有哪里对不起他们。”金蝉子微笑，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位自小便在神佛教义中成长起来的师弟，轻声道：“你不必劝了，我意已决。到头来，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做的孽，你也不必有负担。”
他说着，忽然又回头冲观音笑了一下，顿时佛莲瓣瓣开，天地惊颜色，世间只一人。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观音的肩，用他一惯安慰小辈师弟的语气道：“况且，即是我不在西方教中了，我心里仍叫你一声师弟的。你若是遇着难处——”
“叫错了。”观音忽然拨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摇身一变便变成那副世人所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形象，披白纱，梳长发，耳着明月珰，手戴碧玉镯。
“师兄你历劫太久，消息闭塞。”他淡漠道，眼睛并不看金蝉子，“这三百多年你不在师尊身边，师尊已经点了我替他在人间布道，收取信徒。如今——”
他顿了顿，昂首道：“你该叫我师妹，而不是师弟了。”
金蝉子的脸色再次次变了，他指着观音，手指都有些颤抖：“是他逼你——”
观音看着远处，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谁逼我，我自愿的。中土人爱我女相，便变给女相给他们看罢了，这样也方便我传播我佛教义。我等修炼之人，又何须在意这些虚妄。”
金蝉子痛惜地望着他，嘴唇蠕动，正要说什么，观音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僵硬的脸色有了一丝松动。然后他望着自己这位去意已决，注定要和他形同陌路的前师兄，漠然道：“你要走便走吧，我不拦你了。反正也拦不住。”
金蝉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三千凡人的魂魄如何？”
观音嗤笑一声：“你都差点自身难保，难道还想管别人？”
金蝉子微笑：“自然的。你不是知道么？我就是为了他们叛出的灵山。如今我受劫归来，自然是想过问他们的去处的。”
观音恨恨地暗自瞪了他一眼，恨声道：“在师尊那里。我知道你打伤了大师兄地藏王菩萨，你厉害得很！你若是有本事，连师尊也敌得过，便自己去把他们抢回来吧！”
金蝉子却并不着急的样子，不紧不慢道：“如来那里我自然是不敢去抢的，我也抢不过——不过，刚刚如来对你传音了吧？说吧，他要怎么样才肯放过那三千无辜鬼魂？”
“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既然师兄已经猜到，那我也不瞒你。师尊有吩咐，让你替他去驯服一只不服管教的灵猴。”
“哦？怎么个不服管教法？”
“五百年前大闹了天宫，偷了仙丹，毁了蟠桃宴，还差点打破凌霄宝殿。最后被师尊镇压。对了，你打伤大师兄地藏王菩萨那一日，这猴子正巧得了机会，也在地府闹了一场。”
金蝉子听到这里，笑了一声：“倒是个小英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过，那他岂不是占了我的便宜？”
“何止。”观音嗤笑，“当初若不是为了捉拿你，那天庭又何至于被个初出茅庐的幼年灵猴闹得不成样子。如此想来，师兄可是那猴子的大恩人，他扬名天下，师兄你不知助攻了多少呢。”琇書網
“呵，那我算是他的恩人啦？”
“也可以这么说。”
“好吧，那我便去见见这受了我恩情的小猴子！”
“你别高兴的太早，等你下去了，有的是苦给你受呢！”
“……”
“哼！”
“三师弟，你别总板着脸，这女相显然不适合你……”
“哼！”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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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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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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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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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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