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被俘来京的王太子汉名为石毅，而适才他见到的，则是兵部此前通告逃逸的王次子石雄。
一行人靠近小院，见门口无人看守，迅速闪入。院中只有一间轩室，几处假山。凌清舒绕到屋后，将手里抱着的浮屠递给侍女，自己悄悄潜至窗下，与慕容却罗、曹承钰一道侧耳细听。
这回里头的人说的终于不是雪阳语，而是她熟悉的汉话。
“少拿这些囫囵话来搪塞我，我今日必要见到你们的大相。”这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听来有些疲累嘶哑。
另一人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高昌国二王子？就算你父王还在的时候，对我国大相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失礼。何况你如今不过是只丧家之犬？我们去街面嚷上两声，东朝探子立刻就会蜂拥而来，锁拿了你，送你去与你王兄团聚。”
王次子石雄哑着嗓子吼道：“当初是谁怂恿我父王对抗天/朝，不尊天命？是谁说得好好的，若是天/朝悍然出兵，必定大举来援？只要退了天/朝之兵，你我两家联手，进可谋沙洲，退可保西域？”
凌清舒心中一凛，抬眼望向曹承钰。他神色凝重，见她望过来，方微微一笑，做个口型：“放心。”
眉宇之间，傲气闪现。
凌清舒明白他的意思：沙洲，是归义军的沙洲。曹氏继张氏之后，执掌归义军，世代相继，为国家西北屏障。无论谁想要打它的主意，都要问过二百年屹立不倒的归义军，问过归义军身后，巨龙一般的中原王朝。
凌清舒移开目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似乎忘了，曹承钰的骄傲，其实从来不比她少一分一毫。
室内，那个雪阳人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答：“这也正是我国疑惑的地方。不如二王子说给我听听？我们也好长长见识。”
石雄声音沉下去，充满威胁意味：“你去告诉论波惹，当初他与我父王来往的书信全在我手里。他若是不肯见我，我一出门，就将书信交给天/朝。他有什么话，也不必再跟我说，自去与天可汗交代。”
接待他的雪阳人不吱声了。
慕容却罗不禁疑惑，这王次子的脑袋不甚灵光。高昌不过是个小国，若没有大国在背后怂恿鼓动，哪里敢对天/朝不恭？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他那些书信抵得什么用？
凌清舒却大吃一惊，飞快与曹承钰交换个眼色，两人均知此事大大不妙。
石雄冷笑道：“怎样？你们大相现在可肯拨冗见我了？”
“还请二王子稍候，小人这就去请示大相。”雪阳人态度恭谨了许多，很快就响起噔噔噔往外疾行的脚步声。
等他去远，石雄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喃喃骂道：“狗奴才。”
凌清舒身量高，弯腰久了，腿有些麻，腰有些酸。两个侍女早已蹲在地上，这样省力许多。
慕容却罗看看她们，又看看凌清舒，两只眼睛写满：“你不蹲着？”，十分幸灾乐祸。
凌清舒咬牙瞪了他一眼。想让她不顾仪态，做出小儿一样的无赖姿态，他做梦！
好在石雄的威胁相当有效，论波惹来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赶到屋里。
“二王子想要见本相？”论波惹声音沉沉，“有事便请直说。”
“宛城之中，现有我王兄和文武百官，被姓曹的小子押着，即日就要进京献俘。我王兄出身尊贵，岂能受这样的侮辱？请贵国施以援手，救出他们。”
“你失言了。”论波惹语气似是训斥自家小辈，“本相领的是使团，并非大军。如何做得了这等劫囚之事？再说，我国与东朝早已刻碑盟誓，两边罢兵，共享太平。岂能为了你一个黄口小儿，坏了两国的大局？”
“盟誓？”石雄冷笑连连，“雪阳与天/朝盟誓也不下十来回了，最长的一次，也不过能坚持五十年。像你们这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里有什么信义可讲？你写给我父王的信里，可也信誓旦旦地说过，如违此约，天人共殛之。”
“信件？”
“不错。”石雄声音高振，“你若是不肯答应我，我即刻去鸿胪寺自首……”
他话还没说完，论波惹已经嗬嗬笑起来：“二王子若要去送信，不如趁快？这会儿赶过去的话，鸿胪寺卿应当还在官署，正好与你细聊。”
这反应似是大出石雄意料，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说话。
论波惹徐徐说道：“你想用这些信件要挟我，不过是堵我国不敢与东朝公然交恶。”
石雄冷哼一声：“我父王听信你们的话，以为能等到你们的援军。结果直到王城被破那日，天军兵临城下，都没有见到你们一兵一卒。我便知道，你们雪阳国内，必是也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如今急急地赶来天/朝，只怕也是上赶着来讨好。”
“放肆。”论波惹断喝一声。石雄一下子不说话了。
论波惹这才冷冷道：“仗着几分小聪明，就敢跟本相耍心眼？你只想到我雪阳有事，不敢与东朝开战。可你却没想过东朝有没有事？他又是否敢与我雪阳开战？”
“我一路东来，每到一处，必打骂驿丞，嫌弃食物器具不洁。以此为由，让我使团中人，自行上街采购。这一路过来，早已看出，东朝在南面用兵，早已竭尽国力。市面上，粮价、铁价、盐价都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多路地区遭灾，官府忙于救济。就这样的情势，东朝岂敢随便开启与我国的战端？”
“你若将信交给东朝，只怕尚未走出鸿胪寺的大门，就要被乱箭射杀，连见你王兄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凌清舒心中轻叹。那日听曹承钰说，论波惹心机深沉，不是善与之辈。今日观之，诚如斯言。
皇帝喜爱她聪明诙谐，每逢有暇，常召她御前陪侍。舅甥俩有时也会说起国事，去岁大旱，国内诸路粮食歉收。南面战事不顺利。桩桩件件都是朝廷机密，却被论波惹从细节上看破。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他对石雄说的话，固然带着恐吓之意，却也未必不是实情。雪阳不愿与东朝开战，大周只怕暂时也没有征讨雪阳的雅兴。
然而石雄这些信件若是公开，朝廷便成了个骑虎难下之势。朝廷刚在高昌打了个大胜仗，朝中主张激进的少壮派声威大震，个个激动万分，恨不能以高昌为跳板，数年之间，收复汉唐万里西域。
他们必然不肯接受“雪阳与高昌勾结”的行径，定然要催逼朝廷对雪阳动兵，以教训其“背义负信”之举。
是以凌清舒刚一听到石雄的话，便知不妙。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石雄似是被论波惹言语震慑，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论波惹方才缓缓道：“二王子，本相今日言尽于此，你可细思之。虽然你今日无礼，不过本相与你父王也算相识一场，他如今国破身亡，本相也十分惋惜。你王兄被俘，到时候被东朝弄去太庙献俘，说不得，还会如前朝一样，被要求做些弹琴跳舞，尊严全无的行径。本相想来，也委实疼惜。”
他刚才一番声色俱厉的话，本已让石雄彻底失望，以为他怎么也不会帮自己了，如今却听他话锋一转，似有转机。顿时热切起来，含悲道：“还请大相助我。”
论波惹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方道：“这样吧，本相使团中，有一些从天竺来的武僧，武艺高强。你若是要救你王兄，本相倒可以派些人手，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此事究竟还是极难，曹家小子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又心思缜密，杀伐果决，你想从他手里救人……”听声音似是在摇头，“万一失败，岂非会连累到我这使团头上？”
“大相放心。”石雄忙不迭地保证，“但得高僧相助，无论成败，小王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向天/朝透露分毫。”
凌清舒好奇至极。雪阳使团里僧俗不和这一点，她倒是看出来了。可论波惹居然想置僧人于死地，这份狠辣，却大出她意料。看来这使团之内，还暗藏了许多玄机。
论波惹离开之后，石雄也从小院出去。慕容却罗低声道：“大小姐，如今有曹世子在，护你出去当不成问题。我去缀着那二王子，务必将他落脚的地方、余下同伙等摸个清楚。”
凌清舒知他立功心切，点点头，又嘱咐他一句：“其他都可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独他方才说的信件，你务必留意。最好能全数搜出来。”
慕容却罗应了，眼见石雄的身影快要消失，动身之前，还不忘跟凌清舒计较：“功劳怎么算？”
凌清舒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若是真能拿回信件，算你首功。我不与你争。”
等慕容却罗走了，院中再无旁人。几人终于直起身子，曹承钰淡淡道：“大小姐待慕容将军，颇是与众不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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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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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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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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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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