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来火折子,将红烛点燃,缓缓走到床榻边。
苏酥背对着床沿,已经睡着了。
他凝视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没睡,睡不着就不用勉强自己。”
床上的人没吭声。
卫临安坐在床边,轻声道:“我让人将阿昭接过来了,以后我收她为义女,你看如何?”
须臾,苏酥终于有了动静,她睁开眼睛盯着床内侧的金色帐幔,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皇家最注重嫡竖尊卑,本王的嫡长女将来不能在位份上受委屈。”卫临像是在解释之前的话。
苏酥将薄衾拉过头顶,整个后脑勺都埋了进去。
卫临安只得作罢,将灯罩遮上红烛,屋内光线一瞬间暗淡下去,他褪下外衫与鞋袜,上床从后面拥住人。
“陈月华的尸首特意让人从里面翻了出来,安葬在郊外,改日再带你过去祭拜。”
苏酥身体微微僵住,半晌,她闭上眼睛说:“好。”
卫临安终于放下心来。
……
三日后,卫瀚病情突然告急,才恢复没几日的早朝再度不见老皇帝的影子,百官又开始互相揣度,尤其是二皇子党,已然快没了耐心。
卫瀚之前为了能撑上早朝,吃了张景辰炼化的丹药,但那药物只能让人看起来精神正常,实则却是在加快燃烧寿命,终于,还是油尽灯枯了。
一连吐了几口血,卫瀚仰躺在龙床上,恍惚间似乎看见死去四十多年的先太子活了过来,还有父皇,他们身后立着秦振、秦珩、陈梁……还有千千万万的秦家军,他们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眼神却冷得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卫瀚死命挣扎,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
黄山赶忙过来给他擦汗,轻声问:“陛下您没事罢?”
卫瀚仿佛听不清他说什么,心中仍是惊悸不安,喘了几口气后忽然道:“快!给朕立宣选安王进宫!”
“这会儿安王已经休息了,”黄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陛下不若等明日罢。”
“朕让你去咳咳——”卫瀚又开始吐血,眼瞧要断气的样子,眼睛却是狠盯着黄山,“还不快去!迟一刻,朕要你提头来见!”
黄山皱了皱眉,应了句:“喏。”
才出寝殿大门,就见皇后在内的一众妃嫔又哭又闹,被侍卫挡在殿外无法进去。
旁边跑来一名小差,将一卷锦条塞进他手里。
黄山侧身看了看,惊得立刻出了宫。
安王府门口。
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官兵。
为首之人着一身金色战甲,他坐在马背上,手中的弯刀滴着血。
二皇子卫长瑞将澧阳所有官员府邸拜访了一遍,说是拜访,其实就是变相施压,这些人里但凡有谁敢违背他的意思,立刻抄家斩立决。
反正父皇也没几日好活的了,与其等他下达传位诏书陷入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卫瀚、卫长枫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卫长瑞为什么就不可以?
安王府是最后一站,只要过了今晚,大启还不是他说了算?
门终于从里面开了。
卫临安依旧一身雪色长衫,云锦纹样的银靴,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他永远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尤其是在党.争上,从未表态。
卫长瑞恨极了他这幅模样。
自恃清高。
卫临安朝来人微微颔首,“瑞王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安王府一向谨守律规,不曾得罪瑞王府罢?”
“是没有,但是——”卫长瑞勒了勒缰绳,马儿侧过了头,“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归还是不归?”
晚上的风有点大,安王府门口两盏宫灯被吹得左摇右晃,里面火光影影绰绰,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周围的纱罩点燃了。
卫临安半倚在门边轻笑道:“二皇叔说笑了,安王府永远是大启的安王府,哪有归不归顺的道理?”
卫长瑞没有得到确切答案,愤然抽出长刀:“既如此,就别怪不得皇叔了。”他立刻要指挥人将安王绑起来,碰巧在这节骨眼上,远处跑来一匹快马。
待马近了,才看清上面的人是黄山。
“嗟呼————”勒住缰绳,马儿掉个头急急停下。
还好赶上了,黄山高举令牌,喊道:“陛下有旨,宣安王即刻进宫。”
卫长瑞皱了皱眉头,“黄大人可知是何事?”
黄山笑了笑说:“陛下圣意,卑职不敢揣度。”他说完看向门边的卫临安,恭敬道:“安王,请罢!”
卫长瑞视线从两人身上略过,犹豫片刻后,收回了长刀,卫临安将将上马,他便跟着调转马头,在黄山不解的目光中,勾起嘴角道:“本王同你们一起进宫。”
卫临安,卫瀚,这下人都齐了,还省得他另外浪费兵力单独对付安王府。
……
“陛下,陛下……”黄山蹲在床榻边轻轻喊了两声,床上的人才有点反应。
卫瀚撑了撑沉重的眼皮望向来人。
卫临安立在右手边,其后不远处站着卫长瑞,对方目光灼灼盯着这边,掌下按着被擦得蹭亮的金刀。
卫瀚想坐起身骂逆子,却无从得力,他费力地指了指卫临安,“你过来,凑近朕一点,朕有话问你。”
“喏。”卫临安来到床头,微微弯下腰,“陛下请说。”
“临安啊,”卫瀚看着他,依稀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卫瑱的影子,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清冷一片,“朕问你,朕杀了你祖父,你可恨朕?”
“臣不敢。”卫临安低声道。
卫瀚死死盯着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真实情绪。
卫临安这么些年伪装的太好,他谦虚,他儒雅,他待人和善,他喜好山水,他是大启第一公子,天下人的临安君,但卫瀚从不这么觉得,相反,每每听到探子回复刺杀失败的消息,这人就让他更忌惮一分。ωωω.χΙυΜЬ.Cǒm
没有人能在这么多场刺杀中依旧好端端活着。
不但活着,还性子好到贤名远播。
卫瀚越看卫临安越觉得恐怖,他心底极度不踏实,招呼来内侍,倒了一杯酒说:“我记得你三年前回澧阳时说过,异域有一种美酒,名唤紫波流,朕特命人找了些来,不知味道跟你喝过的相比如何?”
内侍将兽口金杯递过来。
卫瀚、卫长瑞、黄山……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卫临安笑了笑,清风朗月的眉眼里不见任何犹豫,他伸手接过来,得体道:“臣谢陛下厚爱。”
就要一饮而尽,黄山出声了,“陛下,此酒甚烈,安王一会儿还要回府,恐不宜饮酒。”
“无碍咳咳……”卫瀚冷眼看向黄山,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谁才是这宫里隐藏最深的奸细,他一激动,嘴角渐渐渗出血,看得卫长瑞紧张起来。
卫瀚后脑勺靠在翠玉枕上,平复下心绪道:“临安要是醉了,朕命人送他回去。”
黄山不好再说什么。
可他已经暴.露了,卫临安若还是躲不过这杯“送命酒”,那真是亏大了。
在一阵沉默中,卫临安仰头将酒水灌了下去。
内侍端着空酒杯离开。
卫瀚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摆了摆手,“送安王回府。”
黄山要走,被老皇帝叫住,“你留下。”
他吓得差点要跪下去,应声间,瞥了一眼卫临安。
酒水有毒,不但有毒,还是单独针对他体内的香尸毒,二者相容,不出三日,中毒之人必然七窍流血而亡。
卫临安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黄山想。
他认命地转过身,忽听得寝殿门口传来动静。
原是有大臣偷偷扮成内侍蒙混进皇宫,一路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陛下,不好了,瑞王反了!”
他才喊完,便见正主拎着长刀站在他面前,霎时吓得双腿发软。
紧接着,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卫长瑞一刀将来人毙命,鲜血喷出三米远,又蜿蜒到龙榻边。
卫瀚不知从哪来一股力气,坐起身,指着卫长瑞道:“你竟敢……竟敢咳咳…谋、谋反……”
对方用巾帕擦了擦刀口,冷笑道:“父皇也没料到会有今日罢,大哥能反,我为何不能逼宫?”
“你——”卫瀚嘴角血液越渗越多,却无人上前为他擦拭,黄山尽可能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他紧张地斜眼向卫临安,却见他依旧有条不紊地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箫,毫无将死之人的恐惧神情。
“父皇你累了就好好休息罢,”卫长瑞将巾帕扔进血泊中,居高临下道:“龙椅您坐了一辈子,也该换换儿臣了,以后,大启朝就让儿臣替您管罢!”
“进来,”他高喊一声,门口走来一人,手中捧着一份诏书,他接过来递到卫瀚面前,“父皇,拟旨罢,儿臣已经等不及了。”
卫瀚连吐了几口血,差点弄脏了丝绸。
卫长瑞把人扶坐起身,冷着眉将笔塞进他手中,催促他快点写。
卫瀚哆哆嗦嗦,一个字写不出。
就在这时候,卫长瑞烦躁起来,一把将人摔落在地,官员的血水弄脏了龙袍,卫瀚倒在血泊里伸手向卫临安求救。
“临安,朕知道错了,救咳咳救救朕……”
又是一串咳嗽。
黄山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传位诏书陛下早已拟定。”
卫长瑞噔时望过来,脸上表情兴奋到有些扭曲,“快取来,本王要看看是不是朕,一定是朕,一定是朕对不对,这皇位只能是朕的……”
他激动得称呼错乱,双手掐住卫瀚肩膀不停询问,在他殷切的期盼中,老皇帝彻底断了气。
卫长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得立马往后退,没注意到卫临安已经离开了寝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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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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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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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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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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