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华翻身下马,周围的家奴和衙役自发地低头退至两旁。
她扬鞭一甩,就要鞭倒遮汩堂每日售完油纸伞后、为了躲避过于疯狂买伞人而立的牌子,店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巴图尔双手抱胸,手里提着一把沉冷长剑,他不卑不亢直视高马前方的女子,“主公与府上贵公子有事相商,不便见客!”
陈月华斜他一眼,就跟没听见似的开口,“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今日不客气了!”
巴图尔依旧脚步不动半分,只冷冷与她对视,指尖按在剑鞘与剑柄连接处,只要对方敢再上前一步,他必然叫之血溅当场!
闻声赶来的墨砚见此场景,心中哀嚎一声不妙,按照巴图尔莽撞又一根筋的倔性子,指不定能闹出什么叫东家难以收场的大事!他急急从屋内跑出来,对着女子就是谦卑一揖,“他心直口快,女公子切勿将之放在心上,陈二公子此刻正在后院与东家商议事情,不若进店喝些茶水稍坐片刻,我进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情况。”
巴图尔被他不情不愿拽开,很快又立回原处,六尺高的身形小山般挡在林月华面前,一出口还是那句话:“没有主公允许,谁都不准进!”
林月华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墨砚现在只想找人把这傻大个搬走,刚缓和的气氛眼看就要被他这句话呛得再度回流,瞬间心焦得不行,他尴尬又不失礼数地朝女子笑笑,又忍不住往店内的方向看。
要不要现在冒险跑进去找东家探探情况?
速度快一点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他准备客套两句稳住女阎王,然后进屋敲内门时,柜台后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那声音窸窸窣窣的,像人走路时衣料摩擦带起的清浅声……
苏酥手里依旧摇着往常那把墨绿折扇,额角两旁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飘向后方,而在她身后,正跟着一名十七八岁衣着花花绿绿的白面少年。
此时此刻,他脸色比之陈月华也没好上多少。
陈音音揣着一坛酒,酒坛口并未用盖子堵上,那醉人的清冽酒香伴随他走动而飘入众人鼻腔,陈月华自幼习武,常年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对于酒水的优劣轻轻一闻便能嗅出来。
她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棕褐色的坛身上,眯了眯眼睛,对面的巴图尔也没忍住咽了咽口水,眼中渐渐浮现属于他这个年纪少年人本该有的好奇情绪……
墨砚余光没来由瞥向他,皱了皱眉,再望向那坛酒时,脑中不知在思量什么。
“抓我陈家之人,你可知何罪?”陈月华一把拽过刚出门槛的陈音音,用鞭柄指向苏酥。
苏酥偎在门边,仿佛刚睡醒时犹待三分惺忪慵懒的桃眸轻飘飘扫过堵在门口的一圈衙役,恰与之前那名尖下巴的小家奴不期而遇,对方心虚地转过眼睛朝陈音音身后躲了躲。
苏酥忍不住笑出声,“陈姑娘何出此言?西街那么多人,谁看见我抓了陈二公子?不信你问他自己,我到底有没有抓他?可别冤枉了好人。”
陈月华本是打算直接抓人就走的,刚才那句话也只是象征性走流程问一下,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审视性多看她两眼,可话却是对着陈音音说的,“告诉我,为何会出现于此地?是不是他抓了你?”
陈音音思绪尚且停留在出门前苏酥跟他说的那番话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周围此时异常安静,他话音落地才发觉出一点点不对劲,转头朝遮汩堂门边那人看了看才回,“没有。的确如他所言,是我自己要过来的。”
此话一出,现场陷入一片吊诡又静谧的氛围中,那名先前嚣张自得的家奴却彻底傻了眼,他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看向自家公子,然而对方压根没瞧他,只自顾自点头解释,“她说遮汩堂有好酒,阿姐,我想着你平日最贪这东西,便打算讨来给你尝尝。”
陈月华握紧鞭柄的手缓缓松懈下来,她别有深意地与苏酥对视一眼,而后翻身上马,又一鞭子将瘦弱的陈音音卷上马屁股,“事情办完了就跟我回去。”
陈音音险险护住怀里的酒坛,横趴的姿势叫他轻微晕眩。
“……你这并非胎生体弱,病虽难治,非不能治。”
微微西沉的阳光有点刺眼,苏酥的话陡然回响在耳边,他迷迷瞪瞪地微撑起身体望向屋檐下轻摇折扇的人,对方晃了晃袖口处露出来的半截紫色穗禾,说了句,“谢了,改日还你。”
陈音音一惊,倏然扭头朝身下看,然而伏趴的姿势让他连片衣角料都看不见,就更别说是腰间那块玉佩了,陈月华面无表情策马前驰,带着一群人如雷阵雨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群人在回去时已经不知不觉少了一个。
马背颠簸,晃得人头晕目眩七荤八素,陈音音快到家门口终于‘呕’一声吐了出来。
陈月华嫌弃地把人弄下马,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屏门,院子里的家仆们见到二人纷纷安静行礼,偌大的前院中只有鸟雀啁啾的声音。
又走几步后,旁边已经见不到下人们的影子,陈月华倏然顿住脚步,严肃问出声,“你刚才为什么撒谎?”
陈音音心中猛地一突,擦了擦刚吐完酸水的嘴角说:“阿姐,我真没有。”
“说实话。”陈月华面部清冷瘦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又因她脸黑,抿唇看人的时候比之男子还要摄人几分,她现在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温度不知何时冷了下来,凉幽幽的清风直往人大袖里钻,陈音音缩了缩胳膊涨红脸说,“我说了没有撒谎!酒给你!我去阿娘那儿了!”
他将酒坛往对方怀里一塞就气呼呼跑了,背影在大风中显得慌乱又急切。
角落里竹林泛起了碧绿波涛,临近初夏的节气有青蝉尖鸣,诱人的酒香顺着呼吸缓缓冲入鼻腔,陈月华盯着酒水发呆,久久后轻轻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的陈音音将将路过王夫人的芳华院,就与对方撞个正着,妇人见他鬼鬼祟祟打完招呼便往旁边跑,走两步莫名觉出哪里不对劲,转身叫住人,“你过来。”
陈音音身形一僵,脸上表情快要皱到了一起,然而转过身时又是一脸笑嘻嘻地问,“阿娘,您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夫人仔细打量他,指着他腰间问:“你护身玉佩呢?怎不见了?”
陈音音下意识伸手往下摸,脑中不禁浮现出苏酥那张欠揍的脸,磨了磨牙才回:“今日出去时落屋里了,我这不就要回去找嘛。”
王夫人将信将疑地点头,在他打算走时又把人叫住,凝重道:“你喝酒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姐常年舞刀弄剑,贪那杯中物倒是没什么,可是你身子底本就弱,别把她的坏毛病往自己身上套。”
“你知道是坏毛病不也没制止吗?”陈音音嘀嘀咕咕说了一句,王夫人没听清,正要问他说什么,少年就捂住肚子“哎哟”一声嚷嚷道:“阿娘,我肚子忽然有点疼,去方便一下了,等会再说啊。”
“欸——”王夫人伸出手,对方已经呲溜溜跑远了,她摇了摇头失笑道,“都是郎君惯的,这泼猴性子可该怎么办。”
旁边的老奴也跟着笑,闻言就回:“等公子成了亲,合该就沉稳了。”
“但愿如此罢!”王夫人抬眸瞧向高墙外的天色,想起什么事情问:“郎君今早出府后到此刻还未归,眼看就哺时了,你一会儿去前院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遇上什么紧急之事了。”
昨晚跟对方商讨女郎择亲的事,因为意见分歧,两人闹出点不愉快,现下快一整日没见着他人影了,王夫人心中逐渐漾出一丝不安。
而事实也正如她担忧的那样,蓬莱县令陈梁一大清早收到上面密报,内容是隔壁沧水县内有一村落一夜之间遭人屠戮,无一活口,有人就趁机造谣是天怒之罚,为了震慑当道者横征暴敛、敲骨吸髓,此事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已经快要闹到皇城脚下了,短短时间内就能造成如此大的阵势,这背后必然有潜伏于暗中的势力出来搅合。
狂风恶浪之际,谁不是想着明哲保身?
而这份密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他推至风口浪尖。
……暮月望日,上溪村有夜火骤降,一夜全村屠尽,暗查,一户存异,尸骸全无,有人称当夜遇出镇者数,形迹可疑为其三,两为夫妻,一为兄妹……wWW.ΧìǔΜЬ.CǒΜ
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那对兄妹,密探后面追查到临近蓬莱县边陲时对方踪迹就不见了,而派出去的密探有命存活者不到半数,那对兄妹极有可能进入了蓬莱县,上面要他在更大的恐慌到来之前尽快彻查此事,将人暗中找出来,以免事情闹大。
陈梁看完密报时已经满头冷汗,他想起启天子一直以来自诩为神族后裔,世世代代对天意存有敬畏之心,如果这件事情不能找出真凶,那么天子一怒,他五服之内连带护身官爵多半都要被削除。
为官半生,没想到临了会遭逢这种天降之灾,陈梁一筹莫展,忙碌一整日下来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在书房不停翻看衙役呈上来的几摞竹简,指尖在一堆人名之间走走停停,他皱着眉沉思,没过须臾门口传来一阵急忙忙的脚步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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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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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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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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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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