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过生日不是要许愿吗?”半透明的人形坐在拉开的椅子上,趴在桌面上,目光和白喻平行。
“许愿要点蜡烛。”白喻辩解道。
昀没听懂她最后的挣扎,点了点头,抬手在蜡烛上打了个响指。八根蜡烛齐齐亮起,映在白喻的眼里仿佛一片星海。
白喻眼睛有点酸,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昀本能地抬手给她擦眼泪,但晶莹的泪水却穿透他的指尖打在了桌面上。
“哭什么?”昀不知所措道。
“不告诉你。”白喻抹干眼泪,微微仰起头说,“我许了一个很厉害的愿望。”
——
“别再控制我的身体了,”白喻低声说,“你会死的。”
裴雪听警告过她,如果想昀留在她身边久一点,那就远离怪力乱神的事。否则昀出于潜意识要保护她,只会加速昀的衰弱。
“难道你要让他们把你的魂魄剥下来吗?”昀把手按在她的肩头,厉声道,“别闹。”
昀往下一沉,整个人没入了白喻的身体。门外的人察觉不对劲,强行撞开门闯了进来。“白喻”在门被撞开的瞬间拉下电闸,整个仓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外头模模糊糊透进来的光晕,照不透着空旷的夜色。
门外的人提高了警惕,一手拎着电棍,一手打开手电筒慢慢摸进来。驭兽师对于生物的存在感知非常明锐,他们能清晰地听见这里还有除自己之外的两个心跳声。
手电筒灯光一扫,照到了地上躺着的人。
“林先!”驭兽师惊呼一声,扑上去查看人还有没有呼吸。
另一个驭兽师四下扫视,却没有发现第四个人的踪迹。但那个心跳声确确实实地存在,平稳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遇上这种事该有的心跳。
四面墙壁上的通风口因为停电而停止运转,此时却传来一阵颤动的声响。但白喻是个成年女性,再怎么纤细苗条也不可能从安装了排风扇的通风口爬出去。
驭兽师狐疑地抬起手电筒,猛然睁大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黑影不停地撞击着排风扇,个别娇小的已经从排风扇的缝隙里钻了进来。那是一群蝙蝠,这些畏光畏火的生物反常地靠近灯火通明的居民区,试图撕裂通风口。
驭兽师操控的动物都是经过时间训练的,否则没办法控制这么多,这么长的时间和强度。他一次尝试夺取控制权失败,当机立断奔向电闸。只要排风扇一打开,那些蝙蝠就会被高速旋转的叶片绞碎。
就在他碰到电闸的瞬间,冰冷的针头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皮肤。
他软绵绵地倒下去,紧接着仓库灯光大亮,排风扇开始运转的前一秒,蝙蝠群一哄而散。搀扶起同伴的另一名驭兽师刚刚站起来,尚未来得及转身,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喻”从他们身上扒下工作服套上,掉头回到电闸前拆开了电路。
昀自知理亏,在脑海里轻声问:“这怎么弄会烧起来?”
白喻被他强行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有些虚弱:“这电路已经很老了,最简单的办法,把那两根导线抽出来接在一起。”
昀手指上下翻飞,仓库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在人群快要靠近这里的最后一刻,昀狠狠地把两根线路勾在一起,电路猛地蹿起夹带电光的火焰,“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才亮起不久的仓库又黑了下去。
昀压低帽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便跑便模仿男声喊道,“着火了,着火了!”
他跟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喊道,“电路起火了,绑来的那个女的不见了。”
“快去找!”那人狠狠地把昀推开,疾言厉色道,“灭火器在哪?别把警察招来了!”
昀慌不择路一般,混在人群里就要往外溜,冷不防被那人抓住了肩膀。
“等等,刚刚进来的人没有你。”
昀脸色一变,按住那只手反拧过去,把他按得跪在地上。短短的两个动作之间,昀甚至来得及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他的颈动脉上。
“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昀冷声道。
那人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恐惧,眼里反而是炽热的疯狂。
“你不是那个叫白喻的小丫头……”他激动地浑身颤抖,脖颈被匕首刮破了皮肤,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来也浑然不觉,“杜家一百零八代传人,杜川见过老祖宗!”
昀的眉头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
——
“进村的监控录像拿到了。”宋小明脸色惨白,手指在平板上拨动,成串的名字后面跟着红色的标记,“这些人都在特调局有过犯罪记录,不全是杜家人。”
裴雪听飞快地换挡,牧马人的发动机吼叫着,轮胎在泥水里打转,碾过崎岖不平的土路。这条路曲折蜿蜒,通向度假村旁的一个小村镇。那里经济不太发达,居民除了空巢老人就是留守儿童,能跑出去的都跑了。
杜家人在这里租了一个废弃已久的工厂,里面并不小,地形复杂。
“你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姓林的?”裴雪听问。
宋小明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林先,十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才出来没多久。他姓林……是姑苏的那个林吗?”
这段时间宋小明被迫看了不少天师的资料,其中自然包括大名鼎鼎的林家。林家的拘灵手是独门绝技,能拘生魂,锁厉鬼。更有居心不良的,借此生剥活人魂魄。
林先便是因为生剥旁人魂魄未遂而入狱的。虽然未遂,但仍给受害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人十年来浑浑噩噩,已然成了精神病。
裴雪听有力地骂了句脏话。
她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了。
昀寄居在白喻身边,多半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某种“契约”。他们大费周章把白喻弄到这个鬼地方来,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完整地把白喻的魂魄剥离下来,让昀占有那具身体,起死回生。
“开青铜棺,是为了找昀的位置。”裴雪听咬牙切齿,车速又上了新高度。
“老老老老大,我先提醒你一下,这条路可不好走!”司南喊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闭嘴。”裴雪听手指一拨,打开了通讯频道,“各小组就位了没有?”
“B组已就位。”
“C组已就位。”
“D组已就位。”
“嫌疑人抓活的,”裴雪听顿了一下,“活着就行,听明白了吗?注意搜索受害人位置,他们跑路的时候可能不会放弃带着她。”
“明白!”
零星的几道影子掠上高空,低头凝视着灯火明亮的村镇。黑夜里潜伏的妖怪默默地压低了呼吸,注视着工厂进进出出的人。
“行动。”牧马人拐进村口,裴雪听一声令下。
——
昀站在打开的棺椁旁,对着里面两具骸骨伸出了手。其中一具骸骨是个人形,另一具则像是什么大型哺乳类动物。两具白骨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彼此。
“久违了。”昀低声道。
“我们知道这一定是您的灵兽,所以就一起带回来了,不敢怠慢。”杜川毕恭毕敬道。
“不敢怠慢?挖老祖宗坟的,你们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份。”昀冷哼一声,“七安河死的人,也是你们干的?”
杜川梗着脖子,没出声。
“那你就是默认了。”昀抬手打了他一耳光,杜川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
这一跪并非是出于威压或者跪舔,而是切切实实地被打懵了。谁也没料到白喻看上去娇娇弱弱一个小姑娘,能有那么大的手劲。昀不假辞色地抽出边上的丝巾擦手,一言不发。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好得很啊,”昀皮笑肉不笑道,“我杜家竟然出此卧龙凤雏,这是要一统天师界了?”
“老祖宗,您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的!”杜川头也不敢抬,但声音一点也不低,“我们杜家沦落至今,天师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还不如在大徵的时候!我们也是希望老祖宗出山,救家族于衰亡啊!”
昀冷漠地听着。
杜川一咬牙,高声道,“特调局狗仗人势,管天管地,您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孩子谋不到生路。我们驭兽师一脉,就要断绝了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昀冷冷地说,“你们既没有传承下去的本事,断绝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杜川心里凉了一片,依旧不服气道,“老祖宗说得对。可那些死在我们手下的人也是因为弱小,老祖宗又何必动气?我们不过是为了一条活路罢了!”
他抬头看着昀,满脸戾气,“老祖宗既然不愿为家族复兴出力,便怪不了徒子徒孙们不孝了!”
“就凭你?”昀挑眉道。
杜川还要动作,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物狂吠的声音,铁链被挣得哗啦啦的响,野兽的爪子一下一下地磨着铁笼。他们进村的时候带了许多猛兽,为了掩人耳目,便用家禽家畜聊作遮掩。
杜川心知此事成不了了,但昀必须掌握在他们手中,于是心下一横,手握成爪直取昀的咽喉。
电光火石间,头顶铁皮铺就的屋顶撕拉一声响,人影混在杂物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昀及时后撤,心情复杂地看着棺椁里被铁皮砸得支离破碎的两具尸骨。
“裴科长,可以给死者一点尊重吗?”昀埋怨道。
“身外之物,杜家主还在意这个?”裴雪听落在昀和杜川中间,飞起一腿砸在杜川胸口,把他扫得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人群里。
“缴械不杀,”裴雪听掏出手铐,笑道,“不然废了你们。”
“猖狂。”杜川咬紧牙关,身后一群人眼神呆滞两秒,不怕死地冲着裴雪听冲了上去。
“震字,雷。”
裴雪听手指收紧,空气中的水分像是忽然间被点燃了,无数闪烁的细小电光连成圆圈,不断地跳跃。电光围绕在裴雪听身边,猛地向外成倍地扩散开,人群像是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伏下去。
空气中传来皮肉焦糊的气味。
“别太高估我的道德底线。”裴雪听甩了一下手指,笑道,“你觉得我会不忍心对他们动手?”
“特调局真是不择手段。”杜川恶狠狠地说。
“彼此彼此。”裴雪听道,“我办公桌上几十个受害人的卷宗,你怎么有脸说我?”
杜川突然冲上前来,一拳砸向裴雪听面门。裴雪听抬手推开他的手腕,指尖向上移,磅礴的灵力凝聚成细细的一片,截进了他的手臂里。杜川全身的气力像是突然被大坝截断的水流,猛地止住了。
“我说过了,拒捕的话我就废了你。”裴雪听笑着推进指尖的灵力,欣赏着杜川扭曲成一团的五官,“你当我在逗你玩呢?”
杜川周身经脉像是被收紧的弦,在绷断的边缘反复横跳。裴雪听另一只手横切在杜川颈边,两只手同时用力,杜川顿时被掀翻在地上,经脉瞬间断裂。
他爆发出痛苦的哀嚎,却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
“果然衰落不是没有原因的,什么水货也敢出来叫嚣。”裴雪听拍拍手,转头看向昀,“跟我走一趟,杜允家主?”
——
“我真是服了!”司南从洗澡间里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反复搓着自己露出来的皮肤,时不时伸脑袋过去闻闻,“他们从哪弄来那么多蟒蛇和豹子,盗猎不是犯法吗?那味道真是绝了!”
“要不是杜允控制了那些动物,你现在还在搓血印子呢!”裴雪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嫌弃道,“收拾个现场都能摔粪堆里,你说你能干点什么?你还不如宋小明。”
司南一哽,“噔噔噔”地跑到裴雪听面前,瞪大了眼睛道,“我可爱啊!”
“赶紧滚。”裴雪听不假思索道,“不然你就去执行科洗审讯室。”
司南想起执行科审讯室里的血腥味,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忙不迭地滚了。
“你们行动科的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昀斟酌片刻用词,含蓄道,“自由开放。”
裴雪听吝啬地施舍他一个眼神,“你能不能从白喻身体里出来?我听她一个小姑娘操着男人的声音瘆得慌。”Χiυmъ.cοΜ
“恐怕很难。”昀淡淡地说,“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了。”
裴雪听一顿。
“我当初入青铜棺的时候,是和朱厌一起。”昀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有点出神,“他替我受了一半河洛大阵的反噬,加上我自身修为尚能看得过去,勉强留下一点残魂苟活至今。”
昀对着裴雪听笑笑,白的透明的脸上透着失血的脆弱,“前后这么一折腾,朱厌强行为我续的这盏灯,也差不多快到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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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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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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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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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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