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他开口,面前的小人儿率先发了难。
话音里三分责难,三分愤怒,还有三分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委屈。
突如其来的发难令李慕远不由一愣。
宽大的袍子一荡,李慕远顿住了脚步,那股难言的燥意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指尖微动,熟练地解开身上斗篷将面前的小人儿裹了起来。
浑身戾气不见,格外温柔地回答道:“军中有些要务要处理,见你睡熟了就没告诉你。”
“原来是这样。”阿然噘着嘴,不满地嘟囔,“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阿然这要求提的十分不讲道理。两军交战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作战计划,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这些日子李慕远行事已经足够荒唐,眼下要求他不能随意离开,荒唐程度简直直逼烽火戏诸侯。
从前的沈青是断然不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的。
可阿然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方才她醒了,一睁眼什么也看不见吓了她一跳,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真是太讨厌黑暗了。
李慕远低头痴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却丝毫不觉得她的话过分,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好,不会再这样了。”他这样说。
阿然的脸本就小,偏她还鼻梁挺拔,眼睛又大,被黑色斗篷一罩,几乎整张脸都掩在斗篷上黑色毛边里,徒留两颗乌溜溜圆滚滚葡萄似的眼珠直勾勾望着他。
李慕远心中一荡,弯腰逼近阿然,大手一把握住阿然的腰肢,轻而易举将她抱上了马车。
手中的腰肢纤细异常,在他的掌中几乎盈盈不堪一握,想到她所经历的一切,李慕远的心不禁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车厢里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离开时太阳还没落,以至于没想到要燃灯。察觉到怀中人的紧张,李慕远动作迅速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小案上的油灯,并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吓到你了?”他轻轻拍了拍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抓住他小臂的手,柔声致歉,“是我不对。”
阿然自幼长在山野,阿嬷又心疼她,因此被惯得顽劣不堪。加上这些日子早就摸透了李慕远的性子,心里隐隐明白,似乎无论她做什么,这个人都不会生气,更是养出了得寸进尺的坏毛病。
见李慕远主动认错,才不会顺坡下驴,反而双手叉腰翘起了下巴:“哼,你知道就好。”
车厢很宽阔,摆了两张小榻还能留出一条过道。阿然怕冷,所以过道上铺了一层厚重的毡毯,两张小榻上也不例外,都铺着粉嘟嘟毛茸茸的毯子。
脱离了李慕远的怀抱,阿然立刻奔到自己的小榻前,向后一仰整个人陷进了粉色的羽毛堆里,舒舒服服地长喟一声:“嗯,真暖和。”
方才在外面等了李慕远许久,这会儿被暖气一熏,脑袋不多时就晕晕乎乎的,又开始犯困了。
正迷迷糊糊间,突然感到腿上一重,阿然低头一看,马上气呼呼地道:“你干嘛呀!”
李慕远银白色的长发纷繁凌乱铺散在她的膝上,瀑布似的倾泻而下,堆落在朱红的毡毯上。
头顶上悬挂的琉璃宫灯洒下斑驳疏离的光影,李慕远闭着眼,任光影在脸上晃晃悠悠,格外安静乖巧。
阿然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然而仅一刻她便醒过神,战火一触即发,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呢。
李慕远把头在阿然膝上蹭了蹭,伸手箍住她的腰肢:“别动,让我休息一会儿。”
话音才落没多久,阿然就听见膝上传来轻微的鼾声。
要有多累,才能这么快就入睡。
阿然轻轻坐起身,看了他很久,才终于慢慢抬起手轻触他熟睡的面庞,冰凉的指尖从剑眉开始一路描绘下去,最后落在紧抿的薄唇上。
指腹淡淡扫过薄唇,阿然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本是很温柔的长相,现在整个人却挥之不去一股森然的阴鸷之气,即使入梦,也丝毫不减。
阿然双手捧住李慕远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几下,突然弯下腰圆唇轻轻衔住李慕远的薄唇,两唇相碰又即刻分离。一点点把腰上紧箍的手臂挪开,阿然轻手轻脚下了榻。
脚腕上的银铃发出低低的响声,榻上的人却睡得深沉。
阿然下了马车,清浅的银铃声渐渐远去。
榻上本应沉睡的人却睁开了眼,鸦羽般抬起,露出底下幽潭般的漆眸。
夜晚的森林格外恐怖,白日里最普通不过的树木,此刻一颗颗都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不知何时就要冲上来把她生吞活剥。
惨白的月光穿过交错密布的枝丫照在雪地上,阿然灵活地绕开一个个“野兽”,漫步往森林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点猩红的亮点,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妖魔,在用猩红的眼睛看她。
阿然走到那猩红的亮点处,看清面前打着纸灯笼的青年。
青年毫不掩饰一双鹰眼上下打量起阿然:“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不错。”
阿然抬起眼皮看着青年,态度冷淡地说:“小王子还是不要拿我取笑了,我的情况小王子不是最清楚了。”
对于阿然的言语轻慢,青年毫不在意,笑呵呵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听说阿然怕黑?可我只能约你晚上见面,阿然可会怪我?”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威胁。
她怕黑的事从没在他面前表露过,可他就是知道了。他在告诉她,她身边有他的人,别想着耍花招。
阿然接过药瓶,倒出药丸一口吞下,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小王子多虑了。”
察觉阿然的不悦,青年手臂一扬拍了拍阿然的肩膀:“宁王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今天下午宁王跟军中要员在营帐中密谈了几个时辰,但谈话内容我还没弄清楚。”阿然不露声色地把肩膀从青年掌下移开。
青年点点头:“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阿然应道:“是。”
青年背着手踱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问道:“你的身份可有人怀疑?”
阿然垂下眸子,眼前浮现起李慕远这些日对自己的纵容,顿了一下,回道:“宁王貌似对我深信不疑,只是他身边的亲信对我起了疑。”
青年停住脚步,道:“小心行事,不要妄动。”
谈话顺利告终,望着青年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阿然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究竟内奸是谁?是日夜巡逻的士兵,还是李慕远身边的重要将领?
红烛燃烬,长夜在辗转思虑中过了半,抵不住困意的阿然沉沉睡了过去。
一片漆黑里,李慕远缓缓抬起了眼。
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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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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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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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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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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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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