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不到一个月,纵横数百年的胡家就再也无声无息,再无人提起。
那日文山仙君周远宜的话扶渊也向钟离宴一字不差地转述了,钟离宴听了这些虚实结合云山雾绕的话来,也是迷惑不已。
“周远宜说的这个,我前些日子不也和你提过,关明山老将军送了密信,提醒我小心兰亭;可这小侯爷云垂野,我可真是看不出来他哪里向着我。”
“这倒其次,”扶渊道,“关键是,仙君说的龙气所在——自然是帝都,会是谁呢?”
钟离宴不言语,挽臂拉弓,羽箭呼啸着穿透靶心。
两人骑马在校场上,秋草已枯,西风飒飒,两匹神骏并辔驰骋,很是神气。
扶渊见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拉弓,羽箭挤在了钟离宴的箭头旁边,又给弹了出去。
“力道还是不够。”钟离宴道,“还能有谁,你我呗。”
扶渊没回答,铆足了力气,又射了一箭。
这几日闲来无事,钟离宴总拉他来校场,美名其曰教他武艺。就如钟离宴读书永远读不过他,扶渊跟着钟离宴学便也只有挨打的份。扶渊自己也觉得,以他的修为,歹人想近他的难之有难,再加之出去也有护卫,就算自己的拳脚功夫烂到极点,也是不碍事的。
可钟离宴从不这么想,他尽职尽责地尽到了兄长要指点弟妹的职责。
许是因为扶渊身子虚,反应也不够快,力气也不如钟离宴,钟离宴早已融会贯通的招式扶渊学了几遍也学不会,纵是钟离宴有心让着,也能在十个回合以内给他撂倒在地。扶渊急了,就出于本能地反抗,像小孩子打架一样毫无章法,结果破绽更多,输得更加惨烈。
——不过钟离宴这身手也太狠辣了,昨日扶渊情急咬了他一口,钟离宴竟然反手就把他下巴给卸了下来——也亏得是扶渊,换了旁人,早就跟他翻脸了。
这半个月下来,扶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长进——如果非要说,只能说他以前不知道钟离宴有多厉害,现在全明白了。还有就是钟离宴这大半个月可不是白来的。
射完了弓袋里的箭,两人顺着校场周围跑了一圈,便把马送回马厩,回宫去了。
别的扶渊都拿不出手,祭历直到现在都只是一个摆设,只有这骑射扶渊算是上道儿,还有兴致陪钟离宴多玩一会儿。
“所以镇北将军这事,兄长到底是怎么想的?”扶渊问他,“他这些日子来行事太规矩了,又上书想把家眷送进宫里……咱们根本寻不到错处。”
“他上书这事我没允,只赏了些东西送到将军府,另外,玲娘娘那里也得好生安抚。”钟离宴道,“如此这般毫无错处反倒更叫人不安,他频繁上书,兰夫人又常来后宫寻玲娘娘说话,只会让朝野觉得本殿不体恤臣下,等日后万一有个不恭敬的地方,没准还能赖到我身上。”
“是了,”扶渊叹道,“他若知分寸,早就主动请辞,抑或主动犯个错了。”
“倒也不必太过担心,”钟离宴道,“边关还有关将军呢。”
朝式已经开始了,今年的文试定在了帝都的天和院,武试则定在了玄山的无名宗——就是周同尘姐弟俩的师门。
文试已经快结束了,马上就是在玄山的武试。按常例,无论文试武试都应有皇室在场,方能彰显比赛的公正与为国选材的决心。因圣驾不宜离京,这几年都是元王殿下带着位皇子去,钟离宴他们都去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能离京的人换成了钟离宴,三皇子四皇子远在北疆,六公主又年幼,所以今年武试,钟离宴想让皇叔带着扶渊去。
一来扶渊聪慧,又会随机应变,去了也是多一个历练;二来他又想着扶渊畏寒,玄山虽不比南溪,却也比帝都要暖和许多。
他只是担心自己费心费力教了扶渊许久的武艺会让他在这段日子里给荒废了。
扶渊听闻,立刻向他保证,自己到了玄山一定不会懈怠,一定勤勤恳恳,和武试的学生多多交流,还拉来了元王殿下一起保证。
元王殿下钟离懿,和他皇兄完全是两种性子,陛下对他们是爱之深责之切,皇叔对他们则是尽溺爱之能事,别说陛下,就是习洛书有时候都看不下去了。
孩子们都猜可能是皇叔是没有自己的子嗣,才会这么偏宠他们。
只是钟离懿做了这么久的闲王,闲到了许多人都忘记了陛下还有这么一位弟弟,早就是对政事一窍不通了。而且钟离懿有自己的小日子,陛下不豫之前,扶渊几乎从未在朝会中见过他。
等到打点好了行装,两人便上路去了玄山——他们要比那些学生早到两日。
扶渊带了初一十五同去,而元王殿下更是简便,连个侍从也没带,只抱了只一双眼提溜转的狸花猫。
初一和十五都怕猫,扶渊看了却是喜欢得很,自告奋勇地要帮钟离懿喂猫。
初到玄山,扶渊席不暇暖,就收到了一份请帖——竟是无名宗宗主李念堂亲自下的。
他收了请帖,尚在犹豫——这无亲无故的,宗主刚出关就请自己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钟离懿听了,只让他尽管去,不要想那么多。
无名宗地处玄山主峰,主峰便叫无名峰,围绕着无名峰的大小门派数不胜数,山脚下的城镇也很是繁华,却又与帝都那般的繁华不同,有着玄山特有的味道。
扶渊是带着初一去的,因为十五她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疯玩去了。二人一进无名宗的山门,山脚下的喧嚣与市侩便立刻荡然无存,衣袂飘飘的小道童引着他们径直去了山顶玉宫。扶渊边走边看,只见这无名宗的石阶一尘不染,秋日里竟连半分落叶也无;劲松野梅,秀竹傲菊,相映成趣。到了山腰,又有豢养的白鹤倚松小憩,远处危峰条条瀑布飞入云中——行至此时,他二人早已忘却山脚下到底是何等光景了。
山顶的玉宫虽矗立万仞之巅,却比帝都恢弘纵横的天时院要平易近人得多,游弋在院里的白鹤见了他们,友好的叼起扶渊的衣摆,拉着他们进去。
周同尘的师尊李念堂李宗主是一位容貌端庄的夫人,她梳着圆髻,发上除了一支白玉长笄,再无他物;素白的衣裙与山脚下来往的妇人并无甚区别。扶渊乍见她,竟无法把她与一位能与第一学院并肩的宗门的宗主联系在一起。
与月如期他们相比,她太普通;可同是与月院长他们相比,扶渊还能感觉出一丝不同,只是他说不出来。
李宗主请他过来,也并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只是问了问他与元王来了玄山住得可惯、有无什么少的短的之类,扶渊都一一答了。她语气柔和,神色慈祥,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让扶渊心生亲近。
说了一会儿话,李宗主便叫人进来,请扶渊去厢房吃茶休息了。
厢房的白鹤尤多,有些就堵在门口,小童拿拂尘赶它们,它们也不肯走。
正被困在外面没办法呢,忽听得厢房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儿清亮的声音:“休得无礼,快把上神与初一公子请进来。”
油盐不进的白鹤们忽然又变得百依百顺了,簇拥着把扶渊和初一挤进了厢房,跟在后面的小童则不慎被挤倒在地。
扶渊连个被推进了屋,扶渊挡着初一,初一挤着扶渊,因为听见屋里还有个女孩儿,两人都有些局促。
直到初一在耳后倒吸一口凉气,扶渊才堪堪反应过来——虽然从未见过,可他就是能确定,眼前这个少女便是周同尘的胞姐、无名宗的大弟子,小小年纪便位居美人榜榜首的周和光。
“原来……不是李宗主要见我,是周师姐要见我吧?”扶渊受了这无名宗上下影响,也没有那么拘束了,笑着与周和光见了礼。
“受了山下俗事影响,还请上神莫怪。”周和光笑容恬淡,完全没有外人说的清冷样子,“如今已到山中,随意便好。”
周和光相貌极肖世子,性子却是随了师父的,周身的气质叫人怎么看了都舒服。
初一看着,十分疑惑:明明与文山世子长得这么像,可她却美了许多。
“和光先谢过上神与初公子仗义相助,此番情意,和光铭记在心。”周和光盈盈一拜,初一激动地想上前扶起,叫扶渊给拦住了。
“师姐哪里话,倒是我以往拿着师姐的名头遮掩,是我对不住师姐。”扶渊深揖。
“都是闲事。”周和光轻轻摇头,毫不在意,邀扶渊与初一坐下,“也只有同尘在意这些事情。上神,舍弟这些日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扶渊连忙道,“怎么能说是添麻烦,同尘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总之,舍弟还请上神与太子殿下多多担待。”周和光说客套话也是真心实意,“今天请上神来,除了要当面谢过上神,还有一样东西,要转交上神。”
“转交?”扶渊奇怪道。
周和光递过一个描金红漆木盒,其富丽堂皇与这里格格不入。扶渊打开,看到里面有一块绸子,包着一个戒指。南红戒面,纯金戒身,南红用的是上好的鸡血红,质厚温润,足有鸽卵大小,上面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晚山茶,可谓富贵逼人,美不胜收。
应该单纯是用来炫富的。
扶渊抬头,疑惑地看向周和光。
“是昨儿夜里,遮月侯送来的。”周和光低声道,言语间仍有些许乡音,“上神打开看看。”
云垂野?说来这么久了也没回信,是不太对劲儿。
扶渊拿了戒指,因这南红贵重,他不敢硬掰,转了又转,摸了又摸,也没摸出门道。这南红应该是整块的,那机关在金环上?
周和光没想到扶渊会这么想,略带尴尬的把漆盒里的绸子递过去了。
扶渊小心地放下戒指,接过绸布,里面包着东西,摸着特别明显。
一打开,引入眼帘的便是云垂野亲笔,大大咧咧地连个信封都没有——啊不对,这么贵重的信封,说来扶渊也是第一次见。
“上神亲启,信已收到,此处不便多说。九重天有难,速回帝都。
——云垂野
另:劳烦周小姐转达,事急从权。戒指是给上神的。”
上面有遮月侯印,和云垂野的私印。
“……什么意思?”扶渊看了,只觉得莫名其妙,“给我戒指作甚?强买强卖?”
“上神,难道现下最重要的不是云侯说九重天有难吗?”周和光极力地把他往正道上引,“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听说北疆结界崩塌,上神去过,可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不清楚,他远在云都,北疆的事难道比帝都还清楚?”扶渊反问,“还有,我们凭什么信他?故作神秘,难道……”
“云侯既然信我,那么我便信他。”周和光道,似是被云垂野这一番纠缠也不曾恼怒,“上神不妨听听我的想法:看侯爷的意思,上神之前曾给他去过信,可是一直不曾回过?这般曲折,只为送这短短几个字,可见有多么重要!”
少女拿起桌上的南红戒指:“真真是一字千金!”
扶渊心绪纷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不敢信云垂野,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就相信了他。
这个人太奇怪,扶渊觉得换做自己是周和光,不仅不会信他,还会找个机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打一顿也不为过。可周和光仍不计前嫌,帮忙送信。
还有,自己本没见过云垂野的字,怎就如此确定那时他亲笔?
莫不是给他们都下蛊了吧?
初一也劝,只是神色犹豫:“不妨咱们先回去,回禀元王殿下,再做打算。”
他原本想说的是,扶渊回去,让元王殿下守在这里,倒能两全其美。纵是少主情报有误,也不妨事。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敢说了,他不敢在扶渊面前太向着云垂野。Χiυmъ.cοΜ
“说的是。”扶渊接过南红戒指,拿绸子包了,把书信另收起来,“此番多谢师姐,待我禀报皇叔,再做打算。”
“上神万事小心,”周和光送他,“明日同尘就过来了,上神大可带他一起回去。”
“还是朝试要紧。”扶渊道,“师姐留步吧。”
【作者题外话】:①有没有发现文山殿出来的嗓门都大(捂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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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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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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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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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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