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周同尘,也觉得扶渊这次实在是太过冒进,伤不了胡氏根本不说,反倒会弄得自己一身脏。
“黄口小儿,你岂敢动我!”胡氏也学着世子爷的样子拍案而起——哦不,扶渊在心中猜想,这世子爷无甚主见,似乎什么全凭这位胡小娘做主,若是说学,也是世子爷学得这位胡小娘吧?
扶渊并没有理会她,而是问周世子:“是文山殿遣人送她过去,还是我连远殿送人过去呢?”
“你欺人太甚!”胡氏捂着脸,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被初一给踹了回去。
“还是我连远殿自己送吧,不劳烦世子。”扶渊沉着脸,“初一,带她走。”
“是。”初一随身竟还带着绳子,三下五除二把人捆了个利索。
世子爷像是没了主心骨,彻底慌了,他不敢向扶渊开口,就去摇周同尘:“尘儿,你不是与上神关系挺不错的吗?快替你小娘求求情,快呀!”
周同尘自是不去理会。
胡氏早知道世子爷是个靠不住的,再也没费力气朝他多看一眼,只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着扶渊:“好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告诉你,别以为大理寺就能办得了我!老娘叫你今儿出不了文山殿的大门!”
一番话说得初一都笑了,他又不知从何处掏了个麻核,塞进她聒噪的嘴里,便拎着人走了。
谁知一推开门,外面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刀斧手,粗略一数,大概能有百十人——初一的笑容一瞬间就凝固在脸上。
他娘的还来真的啊!
初一没办法,回头看向扶渊。
扶渊却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缓缓把腰间的宝刀抽出——祭历出鞘,寒光四迸,就是观千剑的初一也是忍不住倒一口凉气。
果真是一把好刀。
“走,”扶渊走到初一身前,“谁敢拦我。”
的确无人敢拦他,忌惮他也好,畏惧祭历也好,总之是给他们让出来一条路出来。
周同尘想了想,挣开了他父亲,跟在了扶渊身后。
——何其荒诞的一幕,四神殿之一的文山殿,家丁们拿着武器,中间被围住的是一位上神、他们的大少爷,以及提着世子爷妾室的上神侍从。
文山殿很大,从大殿走到大门的确要花一段时间。扶渊俩个算是单枪匹马,下手却极稳,反倒是周同尘,在自家的地盘硬生生被扶渊吓出一身冷汗。
“上神,接下来您打算?”周同尘悄声问他。
“我方才怎么说的,接下来就会如何做。”扶渊道,“至于令姐婚事,的确是你文山殿家事,我和殿下得慢慢施压。不过今日先解决了这个毒妇,也算除了一个你的心头大患,其他的,咱们徐徐图之。”琇書蛧
周同尘心道你上来就把胡氏绑走已经够猛的了,还想怎么徐徐图之。不过上神从不莽撞行事,今日想必亦是有备而来。
“那,想来上神与太子殿下……”
“同尘,你跟我来做什么。”谁知扶渊忽然停下,略带责备地看着他,“令尊痛失爱妾,你好生安抚才是,快回去吧。”
周同尘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没想到扶渊到这里装起好人来了。再说,他现在再回去岂不是有些……正胡思乱想拿不住主意呢,他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祖、祖父……孙儿拜见祖父。”
老人柱杖站在庭前,纵有竹柏遮掩,也盖不住当年纵横朝野的气度。
扶渊也看见了,他手腕一转,刀刃朝里,刀尖朝下,对着文山君深深一拜:“晚辈见过仙君,祝仙君福寿双全,永享天伦。”
“上神不必多礼,尘儿,下去备茶,我有些话要对上神说。”与扶渊所见不同的是,老人的声音低沉又无力,如深夜寒风的孤灯般缥缈。
周同尘领命而去,扶渊让初一提着胡氏在外面等着,自己收了刀,小心地扶着文山君进了小亭坐好。其他人见主君来了,纷纷告罪退下了。
“晚辈失礼,今日之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仙君莫怪。”扶渊道。
“不怪不怪。”老人摇着头,沟壑纵横的脸上竟让扶渊看出几分慈祥来,“恐怕……胡氏这次是要走到头喽。”
这话一语双关,一下子就点明了周同尘心中疑虑的东西。扶渊听了,心里略有惊讶,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手掌天下权,无非兵和钱。”老人悠悠道,“接下来呢?上神与殿下,是想要我文山殿或者遮月侯的钱,还是镇北将军的军权呢?”
文山君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思虑甚久的计谋说穿,扶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甚至是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正好,周同尘奉茶进来了。
“仙君这话言重了,”扶渊接了周同尘的茶,“文山殿乃国之肱骨,又有同尘这般的青年才俊,我与殿下如何能不敬重?至于胡氏……实在是他们犯法在先,太子殿下念及民生,自是为民除害。”
“嗯,嗯,”老人家就喜欢摇头晃脑,“你说得是。”
“……”扶渊看了看周同尘脸色,又道,“恕晚辈冒昧,关于周师姐的婚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文山君本来都要眯起的眼睛又忽然睁开来,瞧了扶渊良久,才道:“我许久前就听说过你对光姐儿有意,如今看来,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竟都是真的了。”
“晚辈不敢,”扶渊立刻起身,揖手道,“晚辈敬仰师姐为人,只希望师姐所托良人,心中绝无冒犯之意。”
“坐吧坐吧,”老人摆摆手,“既然是尘儿的朋友,那就把这儿当家里,不用那么拘束的。”
说了没几句话,扶渊身上的汗都淌下来了,面对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物,叫他如何不拘束。
“……实不相瞒,太子爷与晚辈都觉得周师姐这婚事……有些不妥。”扶渊看着老人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哦?怎的不妥?”老人面上的疑惑不似作伪,但两个少年都知道这是装出来的,“既然上神如此坦诚,那老朽对上神也实话实说,月夕宴之后我见过那小侯爷,五官端正,体态健硕,人也老实,配光姐儿再合适不过。”
文山君对云垂野的评价,扶渊总觉得不妥帖,却也无暇顾及:“仙君此言差矣。一来,云都路遥,师姐若是嫁了便是远嫁,总有诸多不便;二来,云侯在西南可谓是权势滔天,您自然懂得物极必反这个道理,更何况边将与内臣联姻,最易惹人猜忌。”
“没什么不方便的,小侯爷也答应了会在京常住;至于惹人猜忌,是谁会猜忌我们呢?是您还是太子殿下?”老人微微晃头的样子要比沉下脸来更为吓人。
扶渊不想文山君说话竟然是这个样子,上一刻还在打太极,这会儿就如此直言直语了。
周同尘见状,立刻打圆场:“祖父,上神他哪是这个意思?您莫多虑,他也是为着咱们文山殿思量的。”
老人看了看年轻的孙儿:“很好,知道找了一个这么好的靠山。”
周同尘脸色一僵,不再言语。
文山君闭上眼睛,似是累了,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扶渊,老朽如今就与你说个明白,也劳烦你转告太子殿下。我的意思,就是文山殿的意思。”
“是。”扶渊二人双双起身,恭谨地听着老仙君讲话。
“我文山殿开国辅运,垂十万年,凡事定以国事为重。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①,谁坐这个皇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这江山百姓太平盛世。若天下易主,必有大乱,我文山殿自首当其冲;若上位者不仁,我文山殿肯定也是第一个勤王清君侧。”
“仙君仁心厚德,为天下臣子表率。”扶渊道。
敢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他满心佩服。
“还有些话,是我单对你说的。”老仙君又道。周同尘闻言,躬身退出去了。
“老朽眼拙,看不出来这人到底成不成才。这几年听过的关于殿下的传言也不少,许是中间过了有些人的嘴,如今也算不得数了;倒是上神,今日如此胆魄谋划,确是让老朽刮目相看。光姐儿的婚事我会再考虑考虑,且待来日吧。”
“是,仙君谬赞。”扶渊道,“晚辈斗胆,还想请您评两个人。”
“说罢。”
“镇北将军兰亭,与遮月侯云垂野。”
“镇北将军手握重权,手里又有两个皇子,关明山老了,殿下想用他镇住兰将军,恐怕他有心也是无力。且他此番明升暗调,心里有怨,八成是存了心思了。至于那小侯爷,云都易守难攻,我们攻进去难,他想要出来也是难的,倒也不必多虑。且依老朽看来,他心里是向着太子殿下的,若日后钱粮上有吃紧的地方,上神大可以向云都求助。”
一番话鞭辟入里,有些地方扶渊虽然想不明白,却也是往心里去的了。
“最后给上神个忠告:他二人一南一北,虽皆为边疆大吏,可这能左右天下局势的,从不在这天南海北,龙气所在,才是最紧要的地方。”
“多谢仙君提点。”
老人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扶渊与初一离了文山殿,即刻就把胡氏押到大理寺候审。周同尘执意要跟他们去,扶渊也没拦着。
“方才老仙君说,令姊的婚事,他会再作考虑。”扶渊看他神色不快,便安慰道。
“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上神了。”周同尘又谢。
“……那日,你同我说,胡氏是逆着仙君的意思收了聘礼,可我如今瞧着也未必。”扶渊说道,神色平常,“想来,胡氏能得诰命、能在你家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也不是仗着世子爷宠爱,更不是娘家有钱——若非老仙君的意思,她敢收云家的聘礼?”
周同尘面色一僵,低下头,不敢直面扶渊的目光。
“胡氏今日能伏法,想来也不过是早就成了老仙君的弃子。”扶渊看着他,继续道,“是因为她心思不纯,动了你们姐弟,或是胡家自己的原因,这些旁的我都不管。我只告诉你,若是我没想到这一层,今日进大理寺的可就不是胡氏了。”
……
周同尘咬着嘴唇,掩在袖下的手捏成拳头——原来上神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他的说辞。
他是该庆幸呢还是该畏惧呢?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周同尘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你们姐弟受胡氏欺凌这么多年,恨昏了头也是有的。但若我全按你说的,太信任老仙君的话,今日之事便很难说了。我和太子殿下一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文山殿和我们,你得选一个。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对你自是再信任不过;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今日过后你心里自有定论,我不会辩白。但你若是跟了我们,心里头就得清楚,不要怪我心狠无情。”
这番话说得平静且诚恳,没有责怪,没有恐吓威胁,没有威逼利诱,扶渊把路全摆在他面前,由他选择。
许多条路,其实对他来说能走的只不过一条。
说实话,若是跟着他爷爷,前路会平坦许多,但局势未定,就算姐姐今日与遮月侯退了婚,赶明儿又会有旁的人,他不会用亲生姐姐的终身大事来为自己铺路;倒不如跟了太子殿下,他不会眼看周家独大,便也不会让姐姐乱嫁……再者,上神不也说过么?他要保姐姐一门好姻缘。
——周同尘深吸一口气,看来无论前路如何,他都要去闯一闯了。
少年一揖及地:
“下官愿誓死追随太子殿下,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②”
【作者题外话】:①:民为贵:《孟子·尽心下》②:投躯报明主: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有句很著名的话:时危见臣节,乱世识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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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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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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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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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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