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和秦代双坐在魔宫南边的断崖上,俯瞰云荒名山大川。
“要听曲儿么?”扶渊仍是那身黑衣,他从袖里掏出个埙来,在秦代双面前晃了两晃。
“嗯。”秦代双点点头。
乐声忽然而起,古朴,悠远,还带着秦代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南方小调般欢快,却又萧瑟寥落。
矛盾而复杂。
秦代双看着面前山河壮阔,忽然开口:
“八月秋欲半,后夜月将圆。天潢当日流润,馀派落人寰。尘扫长淮千里,威震南蛮八郡,梓里绣衣还。芳毓燕山桂,庆衍谢庭兰。
“小山阴,长松下,白云间。壶中自有天地,闻早挂蓬冠。笑指横空丹坚。闲倚拿云竹杖,佳处日挤攀。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
她唱罢,扶渊亦收了尾。
万籁俱寂,只留余音荡气回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扶渊开始暗暗祈祷,魔君父女俩不要对自己那么好,不然他日后定会不忍心下手。
可偏偏不如人意。
秦代双这个小姑娘,初识时刁蛮的紧,可内里却是一个极温柔的姑娘,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那个,木公子啊。”秦代双忽然开口,歪着头看他。
“嗯?”扶渊把埙重新收了起来。
“你手腕上系的那个,父君之前送过我一条差不多的。”
“…哦……”扶渊抬手,看着腕间那条红色的手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们可以交换一下,做个定情信物什么的。”魔君的声音冷不丁的在二人身后想起,似笑非笑。
“不是,君上,这手链不是我的,朋友送的。”扶渊起身,有些局促。
“男朋友女朋友?”
“男……欸不是——”扶渊有些无奈,魔君此人怎么总是喜欢开这种玩笑。
“收着吧,那条红色的,怪扎眼的。”魔君从怀里取出个精致的匣子,取出一条宝蓝的手链,递给扶渊。扶渊接过,仔细一瞧,果然和他腕上的那个,除了颜色外便别无二致。
“什么朋友能送你这么金贵的礼物?”魔君笑道,“我听你姑母说,这是木家祖传的,红色的她以为遗失了,没想到在你这里;至于蓝色的那条,是她的嫁妆之一。双儿小时看着喜欢,便送她了。”
“……多谢君上。”扶渊一时语塞,没想到娘娘这条手链与木家有这么深的渊源。魔君话已至此,扶渊在推脱反而会让魔君怀疑,看来这“定情信物”今日是非换不可了。
没办法了,以后再找机会给阿宴拿回来吧。不过连王后的嫁妆魔君都可以送给秦代双,魔君对这个女儿当真是骄纵。
扶渊收了蓝色的那条,又把红色的那条摘下,呈给魔君。魔君努努嘴,示意扶渊给秦代双戴上。
“……”扶渊笨手笨脚的,怎么也系不上,闹得两个人都是一个大红脸。秦代双见他吭哧半天也没个结果,便羞恼地一把夺过,揣进怀里了。
魔君笑笑,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有扶渊的消息了,他现在已经从边境往南走了,现在已经到了绛天城。”
“可还有旁人?”这消息放的真及时。
“还有崇明君。”魔君道,“此次你若得手,便不要把扶渊送到那个地方了,送到嘉兴楼。”
“唔,是。”扶渊是天地灵胎,又是上身修为,若是被杀了,肯定会引起天地异变引人察觉,所以“木萧”要做的,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制住扶渊,把他控制起来,还要熟悉他周遭的事物,才能成功的偷梁换柱。
看似是不可能的荒谬计划,可细想起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扶渊刚回九重天不久,朝野上下对他都甚不熟悉,对于魔族来说,这是个换掉他的绝好的机会。这个偷天换日之计,原本是木家家主所想,魔君最开始反对过,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计策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于是,他妥协了。
为什么不在扶渊在沁水时就换掉他?因为那时候他只是废人一个,对魔族来说毫无利用价值。阴谋的雏形早已形成,而具体的计策,却是九重天正式宣布扶渊回归后才商定的。
而木家旁支的幼子木萧,与扶渊年级相仿,身量相近,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很高的天赋与坚韧的性格,于是,他变成了这次阴谋的主角。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让扶渊最为在意的,却是魔君所说的嘉兴楼。
原来如此,当真是大隐隐于市。
还有所谓的那个地方,也让人颇为在意。
“走吧,”魔君拍拍扶渊的肩,“待你凯旋。”
“不负君命。”扶渊后退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魔族礼仪。
和二人作别后,扶渊便踏上魔君所画的传送法阵,再一睁眼,人已经到了绛天城。
哎我去去去,总算是回来了。扶渊觉得自己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稍微放松一下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
扶渊现在,算是将计就计,在魔君面前演起了木萧。也亏的魔君和魔后对木萧这个木家旁支的孩子不甚熟悉,若是魔君多疑些,把人家亲生爹娘找来对质,他此番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能不能走的了都难说。
扶渊对魔君父女俩,自然是有愧疚的,尤其是对秦代双。魔君在位多年,前尘往事不消多说,单单这一个出师未捷的偷梁换柱,就有足够的理由让扶渊恨他。但是秦代双不一样,她尚且年轻,与扶渊一样双手未曾沾过血腥,若非要说她罪恶,也只不过是因为她是魔君的女儿罢了。m.xiumb.com
总而言之,有些事情的确是他做错了,可他还要继续做下去。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都是为了让自己日后的所作所为能够心安理得,觉得自己是在保家卫国罢了。人本就是靠不断的寻找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以及恰到好处的遗忘,才能苟活于世的。
扶渊决定,先去天绛城里,打听打听崇明君的消息。
扶渊径直去了绛天府去见城主,崇明君和“扶渊上神”果然都在那里。
崇明仙君别千端,年轻有为,乃是四大殿之首崇明殿主君,也是四大殿里最为年轻的主君。但见此人身量颀长清癯,青衫白扇,风华自足。乍眼看去是文人傲骨,可挥扇间却有一种统领三军的气势。
端的是年少有为。
而那个“扶渊”,让本尊看了,也不得不赞叹这人皮面具手艺高超,十成十的像不说,而且那人一派正气凛然,真的让扶渊生出了一种“自己还不如一个西贝货”的惭愧。
“敢问这位少侠高姓大名,何方人士?”扶渊与崇明君寒暄过后,又去问那西贝扶渊。
“扶渊”白衣白裳,戴着精致的玉冠,神色清峻,旁人含笑的桃花眼,在他这里严肃的很,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
“在下祈知守,天时院三弟子,见过上神。”少年行礼。
扶渊还礼:“容我多嘴问一句,这脸是哪位高人做的?”
“上神有所不知,”别千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含笑道,“祈公子这张脸可是天生的。”
“……原来如此,那我二人是当真有缘。”也许是因为那个缘悭一面的木萧,扶渊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膈应:他这张脸很大众是么?若非自己是天地灵胎,恐怕都要觉得眼前的那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何时启程回京?”扶渊问道。
“车驾已经备好,请上神稍作休整,午膳过后便启程。”崇明君笑道,“我二人来绛天城多日,收到了上神给的信号才敢表明行踪,怎样,没给上神添麻烦吧?”
“哪里是添麻烦,二位可是帮了大忙了。”扶渊诚恳道。
早在离开九重天前给天帝的那封信里,他就提到了,魔君最近在边境线一带活动,若是自己能碰到,打得过还好说,打不过便只能靠木萧这个身份蒙混过关。但如果自己真的成了“木萧”,魔君势必会怀疑,这时出现一个“扶渊”,哪怕只有动向,也能在魔君心里做实他的身份。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扶渊”竟然如此高仿。
马是神骏,日行万里,傍晚扶渊便到了帝都。若是往常,扶渊定会有意与这二人结交,一路上不说把酒言欢,也要来个相见恨晚。但也许是扶渊是真的累了,或者是看到祈知守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心里不舒服,上了车不久就昏沉睡去,直到到了帝都祈知守叫醒他。
“原来扶渊上神是这个模样。”崇明君“唰啦”一声收了扇子,笑眯眯的看着扶渊。
“嘿嘿,惭愧,惭愧。”扶渊陪笑,整了整被压皱的衣袖。
扶渊要先去东宫一趟,然后再去见天帝,崇明二人则是直接进宫复命。
扶渊靠近了东宫,便用术法匿去了自己的气息,免得被钟离宴发现。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帝都,先给他一个惊喜再说。
扶渊偷偷摸摸进了东宫,一路上鬼鬼祟祟,果然没人发现。扶渊窃喜,不一会儿便摸到了钟离宴的书房。窗户支着,扶渊刚好能看到钟离宴背对着他,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
扶渊轻轻翻上窗户。
“何方小贼,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偷到太子殿来了。”身后忽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扶渊一惊,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从窗台上向里栽去。钟离宴手急眼快,从后面一把揪住了扶渊的领子,把他提了回来。
“欸——阿宴?”扶渊回头,指着屋里那人,“那这人是——”
“不过是个障眼法,早就知道你回来了。”钟离宴笑道,“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扶渊转身坐在了窗台上,“阿宴,今晚等我一会儿,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好。”钟离宴拍拍他的衣摆,上面有扶渊爬墙时沾的灰,“怎么拾掇成这样了?一身黑。要不换一身再进宫。”
扶渊还未及冠,平日里都是散着头发,因为他说扎得紧不舒服,现下却全扎起来了;往日也是偏爱浅色的衣服,因为他觉得黑色死气沉沉的。
“不换,男要俏,一身皂。”扶渊摇头晃脑,“还能让陛下看看我的辛苦,心疼心疼我。”
“唉,随你。”钟离宴伸出手,让扶渊撑着他跳下来,“快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等扶渊到了宫门,宫门已经落钥了,天帝身边的大太监在宫门口候着,一见他连忙招呼:
“上神您可来啦!陛下想您想的都急啦!”
扶渊笑笑,“有劳公公了,害公公等这么久,改日小渊一定上门给您赔不是。”
“上神客气,您可是大功臣,等您是咱家的福气。跟咱家来吧。”大太监领着扶渊,从偏门进了宫,往天帝在的曦月殿走。
偌大的宫殿,只钟离乾一人,复命的二人已然回去,只是不知习洛书方才有没有来过这里。
扶渊行礼,天帝挥挥手让他起来,便命人上茶看座。
“可有受伤,看你气色不好。”扶渊为了修补结界频繁放血,脸色本就苍白,再用这黑衣一衬,更显憔悴。
“没什么大碍,劳陛下挂心。”扶渊喝了口茶润嗓,“托您的福气,小渊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
接下来,扶渊便把他遇到魔君的事情细细说了,详略得当,关于秦代双的事情,则是只字未提。
“辛苦你了。”天帝叹道,“接下来若是还有什么事情,你万不可私自与魔君联系。此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切记行事之前与我和子泱商议。还有,我会把这次你修补结界的事情宣告世人,不会让你白忙活一趟,也好堵住外面的风言风语。”
扶渊知道天帝说的是周和光的事,脸上微热:“那……没关系吗?结界破裂,百姓知道不会恐慌吗?”
“结界破裂这种大范围的事情,若是想瞒必然是瞒不住的。”天帝语重心长,“但此时已经解决了燃眉之急,你再昭告天下,百姓们便不会觉得恐慌,反而会认为国家强大,自己正处于太平盛世之中。再者,你刚回来,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里,总不能靠这些不着调的事情。”
“哦……陛下费心了。”扶渊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不过您老能别总提这件事情了吗……“那……把扶渊送到嘉兴楼一事可怎么办?若他把人关押在九重天境内还好,若是转送到魔族……”可就容易露馅儿了。
“你放心,不会的。”天帝道,“后面绝不会出乱子。”
“但是木萧——”
“不是木萧,是祈知守。”天帝沉声道。
扶渊愣怔了,他以为是把木萧当成自己送回去。祈知守去,对于大局以及扶渊自己而言当然是好事,但对于祈知守本身……
“陛下,我看他年纪还不如我大,与魔为质,太过危险,还是……”
“不必再议了,他自己也同意。”天帝挥挥手,打断了他,“与其说同意,不如说是一直以来的愿望。他是绛天祈氏的后人。”
祈氏满门忠烈,连这未及弱冠的孩子都是一门心思的想着报国。扶渊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魔君说过的话。既然是人家的意愿,那么他只能尊重。再说了,祈知守去可要比木萧去放虎归山好得多。
“陛下,还有一事。”扶渊看着天帝,“我想见见那个木萧。”
【作者题外话】:尝试一下如何推书《783882回川》,不知道有用没用(捂脸)。上文代双唱的歌引用的是宋朝知名词人无名氏的《水调歌头》。ps;魔君和陛下都是可爱的长辈呢。pps:我可以腆着脸要银票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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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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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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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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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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