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姿势、表情、动作都未变，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一台工作中的分析机器。
“从梁王和听雪楼的关系、以及盐商与梁王府有书信往来，这两点上来判断，直接对梁王负责的，是听雪楼中人以及那名盐商。”
“盐商是户部出榜招来的，都是长久经营盐业、熟谙此道的人，所以巡盐御史那，应该不会被惊动。”
“梁王私藏军马一事，因为水广的关系，已经先后有暗牢、马场、运输三次明显带有针对性的‘意外’，所以私盐一事不能再直接出手去偷抢，而是要用些其他的法子，否则梁王难免会猜想到有人在对付他，而不是对付水广。”
“且私盐一事牵扯到了听雪楼和鬼仙帮，人家人多势众，我们势单力薄，也不可能和人家硬碰硬，包括后果，我们承担不起，在你君临天下之前我们这条命都够呛在。”
“因此私盐一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它胎死腹中为最好。百姓没有吃到毒盐，朝中无事发生，谁都没有功劳，也就谁都没有过错。”
听到这，颜百川面露焦急。
他本想着借由私盐一事，可以跟他父皇提出娶水凝韵这个愿望。
就是用功劳讨一卷指婚的恩旨，或者哪怕他父皇默许，也行！
但水凝韵这一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前提万一真的定下，他心中已经跨过他王府门槛一条腿的皇子妃，不就等于立马提裙子转头落跑？！
于是颜百川伸出手放在水凝韵的面前挥舞着，试图把她的神识从红尘之外拉回来。
但水凝韵下意识一抬手，“啪”一下，就把他的大手给打飞了。
“别闹。”
这句无意识中听起来有点撒娇意思的话，瞬间让颜百川没了脾气。
再趁着她不注意，肆无忌惮上下细细打量，看她自然而然拢着自己的外袍，和露出袍摆的小巧精致、玉豆子一样的脚趾，简直上头。
颜百川的唇角没出息的再度勾起。
行吧，没功劳就没功劳，大不了到时候再把母妃搬出来，他父皇还能上天不成？
美滋滋想着，水凝韵冷冰冰的声音化成了一盆雪水，兜头泼下。
“看够了没有？”
颜百川笑容一僵，下意识迅速转移话题，已经练出来了。
“所以你想出办法了？”
水凝韵几乎都习惯了他这种死皮赖脸的性格，只是略感好奇，他是不是平时对其他人也这样。
皱着眉狠狠剜了他一眼，四下一环顾，又有些无奈。
“你每次去我那都是饿死鬼投胎一样，今日我算知道为什么了。我或主动、或被动的来你这也三次了，三次里面有两次连茶水都没有一盏……你好歹也是个皇子，出手就是金豆子，怎么你偌大一座王府，客人还生着病，说的口舌都要生烟了，到现在你堂堂南浦王府水都不给一碗，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水凝韵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第一次来，自己找过来的不说，也没一个下人过来端茶送水，闲的她才去溜达，发现了雪莲刃，这才刺伤了他。
第二次来，好不容易有个平头正脸些的婢女来给她送了一盏茶，底下漂的都是茶叶梗，茶水还是滚烫的，还险些洒到她身上。
今日第三次，明知道她中了毒，身子虚弱，说正事又难免需要多说话、多分析，却连滚烫的劣等茶水都没了！
反观颜百川，次次不请自去，次次自己去厨房翻，次次都吃光她新做的点心，还用她的茶盏喝茶、顺走她的东西，她却基本没与他计较过。
同样都是人，难道待遇是因脸皮厚度而异？！
颜百川看着她紧咬贝齿的模样，猛一拍脑门，讪讪笑道：
“忘了、我忘了。因为你要来，所以我提前吩咐了暗卫把下人都赶回房了……来人——！立刻、马上给我来人——！！！去给水小姐……”
他正吼着，陶知夏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炖盅，想了想，颇有几分嫌弃的把炖盅塞到了颜百川手中，冷声道：
“这是我给小姐刚炖好的血燕，大火炖的，滋味说不上好，但好歹有些滋补效果。烫手、烫嘴，小姐怕烫，你自己看着办吧。”
搁下话转头就走，连捧炖盅的帕子也没给颜百川留。
她说的意思，明显就是王府里压根没人准备这些东西，还是她惦记主子，匆忙自己跑去炖的，不好吃也是他的错，自然也没有准备他的份。
不过也算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只是这机会过于烫手。
要不是颜百川常年练刀，手皮比一般人厚些，现在早就被烫飞了。
冲着水凝韵尴尬一笑，忍着烫掀开盖子，捏了瓷勺舀起一口，想了想，又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试探着递了过去。
“来……这血燕很好的……对你的身体好。”
水凝韵不禁有些庆幸，庆幸她因为失血，所以面皮上没有什么血色，无论是气是羞，脸红也看不大出来。
撇开头伸手就去拿炖盅和瓷勺。
“我自己来。”
颜百川堪堪躲过，连打太极的本事都用了出来，才没把汤水洒在床上。
再看她时，心中着急，面色一沉，声音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听话！这东西极热！你拿不得！”
水凝韵轻轻搓着手指，直到灼热感消失。
她已经碰到了炖盅，的确非常烫。
偷眼再瞥向颜百川拿着炖盅的手，露出的指尖通红通红的，可他还是稳稳的托着。
她最抵抗不了的就是雪中送炭与体贴入微这两点，而颜百川表面上看起来不着调，却两样都做到了。
若无颜百川派出毕行秋保护她，她早死在了希景班离开雁水那日。
若无颜百川派出陶知夏，她依旧是一副神鬼莫近的面容。
若无颜百川当堂杀死魏恭，她的下场会比死更难受。
若无颜百川手中的辟毒丹，她今日的死劫一样难逃。
他还替她找到了白卅的遗体，拿到了白卅的遗物，妥帖安置、收藏。
或许他的确在很多地方都想得不够周到，或许也的确有些许利用她的行为，可他确实已经为她做了许多许多。
包括暗牢那夜她曾依稀听到过有人唤过“识冬”，一定就是他手下的雷识冬。
那夜先动手的三人，就是他们。
那根紫藤步摇、那支紫玉笛，如无意外，也是他所赠。
她一路走来，他似乎一直在暗中倾尽所能的照看她。
即便丢了王爵、挨了板子，又被她误解、被她所伤，也依旧不曾改变。
今日还得知了四季宫的存在，也就是说她所探查、能做到的一切，他凭自己的能力也能做到，甚至更简单。
他根本没有理由需要和她合作。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为她好，为了能从暗处自然转到明处，能像如今一般，与她在阳光下坦然相对。
这份一直如影随形、似乎不求任何回报的好，究竟是为什么？
只是为了得到她这么一个人？或许与魏恭一样，为了拉拢大理寺卿水波？
但拉拢朝臣，如果真的要利用水凝韵，他下手的时机该有更多选择，也该更果断、狠绝。
比如比魏恭更早提出要娶她做侧妃，比如尽早通知水波她还活着，比如告诉水波她查出的、关于水广的所作所为。
再比如，他如果在魏恭杀妻之后，坚持要走结亲这条路，完全可以一早去找他父皇，收她为贱妾，把她扣在府中，作为人质。
这些方法他都没有用。
和他相识这么久，水凝韵也不是未曾调查过他。
她发觉他与其他皇子不同，他根本没有对水波示好过。
水府的门子、小厮，都知道，梁王的手下再三携礼拜访，都被水波给推拒了。
魏恭娶了水凝韵之后，也曾为梁王旁敲侧击试探水波的立场，也碰了一鼻子灰。
就连当朝太子和皇后，都在水波寿辰或者年节时候，美其名曰体恤良臣，送东西到过水府。
但颜百川的人从未登过水府的门，财物都没有送过哪怕一次，谈何拉拢？
不止对水波如此，他与朝中大臣素无私交，也从未刻意结识过谁，似乎根本没有结党之意。
种种迹象看过来，她得出一个结论，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水波，似乎只在围绕她一个小小女子打转。
他贵为皇子，想要得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中，好的、坏的办法成千上万。
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他都没有做，一直耐心的出现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做事，似乎一直有所期盼、忍耐、等待。
就像那根紫藤步摇传达给她的信息一般。
他一直在执着的等待。
等待他想要的花开，结出他想要的果实？
还是说，他一直以来的试探，是为了确认他想要的也是她想要的？
水凝韵盯着颜百川出了神，眼光既疑惑又犀利，似乎想穿透他的皮肤，看破他的心。
今日带她来，是颜百川无奈又大胆的一次尝试，他知道，她距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温柔的笑着，把勺子贴在她唇边。
“来，张嘴，你不是口舌生烟了吗？”
水凝韵下意识任由他喂着，喉头也在不自觉吞咽。
他的笑容很干净，与梁王的假笑不同。
只要一笑，他眉宇中的邪气就会消失，看起来就是个挺括俊秀的大男孩。www.xiumb.com
她想起了她在梁王府听到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那个位置吗”。
答案好像就装在他此时专注而又怜惜的眸子里。
就这么沉默着被喂完了半盅汤水，不知味道，但她眸中的浓雾越来越淡。
仅剩最后一层，他做这些事的根本缘由、最基本的原因，是她怎么也想不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
不过很快了，就像颜百川预料中的一样，很快，她就会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所以不必急于一时，对他们来说都是如此。
“有些事想不通就别想了，等时机到了，自然会迎刃而解。”
颜百川把炖盅放在一边，通红的手隐在袖子里，另一手轻轻擦拭她嘴边的汤汁，淡淡笑着如是说。
“嗯。”
剩下最后一层薄雾，水凝韵移开了目光。
她的确还看不透，可她已经知道了颜百川为她做的一切。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且帮他做好眼前事。
至于其他，就像他说的，等时机到了，或许就会想通。
深吸一口气，水凝韵开始回归正题。
“私盐一事是梁王为了敛财而做，为了赚取他私造军械所必须倚仗的花费。只要这件事他做不好、或是经手的人再度办砸了，那么军械他至少暂时没法造。”
“功劳你想要，我知道……我也……大概能猜出你为什么想要这份功劳。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哪怕皇帝知道的，是你一个人拯救了无数黎民百姓，他宁愿给你一个亲王爵，也不会任由你胡来、不顾皇室体面，以皇子之尊，迎娶一个区区三品官员的庶女，而且是嫁过人的女子，做你的皇子妃。”
话已经说出口，继续绕弯就没意思了。
水凝韵把心一横，面上浮出了一层薄红，再次看向了颜百川的双眼。
“即便是做你的侧妃，凭现在的我，也是不配的，你父亲他一定不会答应。所以，这功劳你不用急着要，而且也不能要。你想继续你的儿女情长，就必须以大局为重。”
刹那间，颜百川的世界天大晴了。
以大局为重才能继续儿女情长，这暗示不要太明显。
意思就是他解决这些所有事，能自己做主的时候，她就会遂他的愿。
颜百川用力点着头，往她那边又挪近了几寸，难掩欢喜之色。
“我听你的，你说，这件事咱们该怎么做？”
水凝韵浅浅一笑，把沉重的脑袋放在了膝盖上，轻声道：
“当然是老办法，只不过是听雪楼的人用过的老办法。我问你，你手下的暗卫，多久能把听雪楼和鬼仙帮的功夫学出个模样来？”
颜百川呆愣了片刻，但马上反应了过来，猛一拍巴掌。
对啊！梁王和听雪楼与盐商有关系，但与鬼仙帮没有直接关系。
为了事发时不牵扯自己，梁王的谨慎导致做事总是有很多环相扣。
扣数越多，不可控的变故就会越多。
私盐一事鬼仙帮可以帮忙，前提是他们得愿意帮忙，愿意给听雪楼帮忙。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要在其中使力使得恰当，鬼仙帮的帮忙也可以变成帮倒忙。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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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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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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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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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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