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之事历历在目,仿佛又置身于悬崖峭壁边缘,随时可能被人推落。
推她下去之前的冷语,推她下去时的决绝,那张毫不犹豫狠辣歹毒的面孔,那副谈笑间就能眼都不眨夺人性命的心肠,无一不是她的噩梦。
她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但身子还是在颤抖,无法控制,也无法克服。
“晚生魏恭,参见姜大人。”
魏恭谦卑有礼,躬身施礼后不知是否是刻意的,就站在了水凝韵低头也能看到的地方。
对,他还是有功名在身的。
世家子弟,幼时便考了童生,如今已是举人,在为不久后的春闱做准备。
也难怪能蒙骗了那么多人,他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这资历摆出来,妥妥是“别人家的孩子”。
金玉其外能迷人眼,至于窥见败絮其中的人,大抵都被他除了吧。
“魏恭,你看这堂下所跪女子,是不是你的夫人?”
魏恭只作势侧目瞧了一眼,便拱手斯文答道:
“大人说笑了,拙荆在一月前遇到了意外,已经过世了,这位姑娘虽然身姿与拙荆有几分相似,但这世上也总没有死而复生的道理。”
魏恭的第一张牌,死不承认。
“这么说,你是不认此女就是你夫人了?那……夫人,你可有法子证明自己的身份?”
水凝韵跪在地上,寒意从膝盖一直冷到心里。
是了,那日是回门,她的符牌也就没有随身携带,当然还在魏家。
这张脸也毁了个差不多,魏恭大可以不认。
可她这身骨血,是换不了的,就看他敢不敢死不承认到底了。
“妾身的符牌自出嫁之后便搁在了魏府,那日自然也是没带的。但是妾身到底是水家的女儿,大人和官人想要个证明,倒也简单。就请大人即刻派些差役到水府,知会家父,来此地当着大人、官人与这些父老乡亲的面,与妾身滴血认亲。”
她说的平淡,但魏恭的心中吃惊不小。Χiυmъ.cοΜ
难道她真的没死?但如果此女真的是她,这当真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丑妇?
水波是个寡言少语的严父,过去水凝韵对水波,极其敬畏,即便偶有麻烦,比如嫁过去之后屡受苛待,也一概自己认。
而且她的性情从来软弱,虽然有个水家女儿的名头,也是一贯的忍气吞声,更不要提敢劳动她的父亲来公堂上滴血验亲。
虽然他在水家早安插了人,但如果衙役上门,是任谁都拦不住的。
若是真惊动了水波来此,验明了她真的是水凝韵,那麻烦的就是他魏恭了。
让他们父女二人在公堂相见,这丑妇再添油加醋哭上一哭,虽然魏恭之前的准备算是滴水不漏,也难保水波不会被自己女儿所遭受的惨祸打动。
而他只是女婿,毕竟隔着一层,和真正的亲情赌,他自问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与其让水波来,当着最棘手的人的面让水凝韵自由发挥,还不如先让他一个人处置。
魏恭的眸中凶光一闪,躬身疾道:
“姜大人,岳父他老人家还沉湎于丧女之痛中,若无确实证据,实在不该去再触动他老人家的伤心处。凝韵毕竟是晚生之妇,这位姑娘既然坚称她便是凝韵,那请大人允准她除去帷帽,晚生一观便知。”
这一点,魏恭倒是和姜孝廉不谋而合了。
如果魏恭自己就能认人,何苦冒着触怒大理寺卿的风险去水府闹上一场?
搞对了还好,若是搞错了,万一水波迁怒于明启府衙,那他这个瓜捞吃得也太冤了。
“允。夫人,此处乃是公堂,并无外人,又是为了查案,无人敢对夫人有非议,请你解下帷帽。”
水凝韵的手慢慢伸到了带子上,直勾勾望着魏恭,扯开绳结。
帷帽落地,一片惊呼声中,魏恭的心也跟着疾跳了几下。
水凝韵缓缓站起身,步步逼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这是怎样的一种怨毒的眼神,洞黑的眼眶、还未散尽瘀血的伤疤,再加上这身丧服,当真就像是刚从土里爬出的活死人!
“如何?官人可还认得妾身?与新婚那夜红盖头下的那张丑陋面孔到底有几分相似?”
水凝韵的脸上还算完好的地方只有那只幸存的右眼附近,与坠崖前一模一样,只是神采却没有半点相似。
恨意,赤裸裸的恨意,恨不得当场把他撕碎的滔天恨意,万里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席卷而来。
“你……”
但他魏恭是谁?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手上沾过的血更不知能染红多少丧幡,被吓了一下之后本能想问“是人是鬼”,却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你当真是凝韵……夫人!那日在蒙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薄情寡义之人,此刻眼里却啜满了泪水,亲自推她下悬崖的那双手,也颤抖着似听到了笛声的蛇,裹挟着假情真恨的向她缠了过来。
第二张牌,动之以情给旁人看。
魏恭惺惺作态,水凝韵却不怕了。
早知你魏大少爷也精通茶艺,还是一朵开在绿茶池中的盛世白莲。
水凝韵就在等他这一招,冷冷一笑,往后撤步躲开了魏恭的手。
“官人,驾轻就熟啊,妾身佩服。那日在蒙山发生了什么你当是最清楚的。毕竟从崖上看下去,我是如何被你推下、如何被那些枝杈刮个面目全非、如何摔落在地性命垂危你应该看得非常分明吧!”
“夫人,你在说什么呀,是否是伤到了头才致记忆错乱?你忘了?当日为夫一门心思补偿之前因公事而对你的疏忽,所以才执意要带你去蒙山赏雪。谁知雪天路滑,夫人竟滑了脚,这才失足坠崖。”
好一个失足坠崖!
水凝韵直直盯着魏恭那双鳄鱼眼,紧咬贝齿一字一顿。
“我没忘,官人对于妾身的‘情谊’,妾身怎么敢忘?”
“知道婚后三日我要回门,特地等回门之后再带我出去赏雪……”
“知道我只带了一个丫头在身边,为了我的‘安全’,官人还特地带了十几个护卫跟从……”
“知道我畏高,还特意带我去蒙山万丈悬崖之上……”
“知道我九泉之下难免孤单,所以官人才叫那群护卫把我的丫头也一并推落!”
“官人这些‘深情厚谊’,妾身纵死不敢轻忘!”
戏看的差不多了,姜孝廉意思意思咳嗽了两声。
“咳咳……所以,听二位言下之意,这位夫人的确是水大人的千金水凝韵小姐没错吧?”
魏恭被她一连数句抢白呛了个哑口无言,默然点了头在心中思考对策。
这女人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此句句带刺、唇枪舌剑与他针锋相对,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难道她在鬼门关内走上一遭,真就让那黄泉之水给她换了脾性不成?
无人看到的一瞬间,魏恭的表情变得阴鸷狠戾。
即便你真的是水凝韵又如何?我能杀你一次,便也能让你把这冤屈原样吞回腹中!
再看水凝韵,愤恨难平,转过身来从容对着府尹福身一礼,面带愠色垂眸道:
“大人,既已证实妾身身份,那妾身作为原告,请求大人为妾身主持公道,惩治魏恭这个罪犯杀妻的恶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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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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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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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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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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