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逐渐聚集在盐村外约半里的一处平坦高地周围,不少人都伸着脖子在四处张望,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约辰时三刻,一行十一人便领着两头马骡摇摇晃晃地来了,亭户们见那马骡背后仍是鼓鼓囊囊装满的两袋重物,便喜上眉梢,开始窃窃私语。
待得这一行人走进了才看出为首一人乃是那游僧普惠和尚,他双手合十,口颂尊者名讳,清癯的面孔此时仿佛笼罩一层佛光。
不少亭户见此情形都口称“阿弥陀佛”,虔诚地跪了下来。
然而普惠身后的众弟子却连忙将他们扶起,称今日净莲宗要在此立社,社中弟子仅分先进后进,并无地位高下之别。
没有座师住持,所有人都要一同劳作,也无需繁复的参拜仪式,有心礼佛,口中颂名,勤奋劳作即可。
听到这般说法,众亭户面面相觑,待牵着马的几人将那几袋装满大米的包裹堆在普惠身后时,他们眼中的普惠更是佛光大盛,眼里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皆因他们都清楚听普惠讲经一个时辰便可自他手中领得一升米粮补贴家用,但每家必须来一名成年人且一家只许来一人领一次米,故而近日来听普惠讲经的人也是越发多了。
最初几天还有人试图占这便宜,一家来许多人冒名,被发现后还打算撒泼,结果顾氏商行护卫可不惯着这些泼皮无赖,直用带鞘横刀与长棍打得那几人晕头转向,连连告饶,随后便遭取消了听经的资格。
从此来听经的人便规矩了许多,也逐渐从为了领米粮而来变为真心听讲。
普惠示意亭户们都围绕他坐下后,他盘腿而坐,开始讲《无量寿经》。普惠显然对本宗经典信手拈来且传法经验极其丰富,不时用贴近亭户生活的例子解说经中道理,引得众人连连点头,不少人若有所思。
待讲满一时辰后,普惠立即停止,并闭目颂“阿弥陀佛”,亭户们也纷纷效法。
普惠念完后,便说:“诸位檀越已听贫僧讲法一旬,可有所得?”
亭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有一名衣衫破旧但颇为整洁的汉子走上前行了个俗家礼说:“法师为我等讲道传法,某感激不尽,但却是不知那净土之说是否当真?”
听到“净土”二字,亭户们那被繁重的劳役和税负压弯了的背脊都不由得直了几分,这也是他们一直想知道的:
不用捐纳钱财,不用造像开窟,仅仅是念佛,劳作就能积攒功德死后升入净土。
普惠只是笑笑:
“净土之说,贫僧也不敢说已然堪破,但净莲社便是为了践行此法门而生,四众皆结社修行,互助,在人间便可享有净土之乐。
本县县丞顾檀越愿率先为华亭净莲社赞助百石米粮,三十石盐,二十贯钱作为立社公产。
诸位若有心想知晓净土之说,于每年夏,秋两季时各纳一斗盐或六斗米粮即可入社为社员。
社员皆可在困难时从公产中低息拆借铜钱,米粮等渡过难关,利息以每月三分五厘为限,以防公产入不敷出。
出家弟子为社内先进,俗家弟子为社内后进,先进弟子与后进弟子一同劳作,既已免了劳役之苦,便不可学那寺院坐禅之僧。
先进弟子每月需有一旬讲道,十五日劳作,每三日可休息一日。其生活所需皆由社产支出。
先进社员在社内公推通过后,由公产出资向官府购买度牒。
后进弟子入社后,一切法事均有先进弟子承包,每次仅需支出三升米即可。
四众皆可免费听取贫僧讲净土之学
本宗弟子须知:净土必从劳作出。”
在经过薛虞芮的精心计算后,顾柯和普惠略微调整了一下此前议定好的净莲社章程,以免经营不善难以为继。
在普惠讲解完净莲社的各种制度后,亭户们听得颇为意动,但对于入社费还有些疑虑。
随即普惠补充道:
“今年内入社社员无需缴纳入社费用,待明年夏税征收时,若想留在社内,再行缴纳即可。”
这下亭户们便有些跃跃欲试了,先前那位主动提问何为“净土”的大小眼汉子第一个报名入社。
“不知檀越名姓?”
用笔记录入社报名者信息的僧人问道
“某父祖姓刘,贱名一个苌字,乡里人也唤某为地蛟。”
那大小眼汉子爽快地答应道
在一旁观看了许久的徐逸微微眯着眼,嘴里叼着根狗尾草,双手抱胸,怀里揣着一柄横刀。
他发现此人手掌间颇有些老茧,位置似乎是常年使用兵器才会有的。
而在一众亭户里他也是言语间最有条理逻辑的那个,亭户中的十几人隐然以他为首,然而更多的亭户则有意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颇有些微妙。
显然亭户中存在两个互有一定矛盾的团体,而徐逸发现跟随刘苌的大多都是二三十来岁的青壮年汉子,这就更有趣了。
“飞蛟将!”
徐逸有心试他一试,手里捏住一颗石子,突然发一声喊,随后打水漂般掷出。
那汉子猛一回头,双眼间目光如电,冷漠得像块铁,整个身体猛地伏低,两臂紧绷有如花豹蓄势,显然是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才会有的反应。
徐逸满意地点点头,用刀柄向他招了招,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那刘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不由得有些懊恼,显然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太过出挑,免不得引来有心人的关注。
他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过去,拱手行礼,硬着头皮问道:
“不知官人有何见教?小民乃乡野粗人,怕是得罪了官人还不晓得,请官人饶恕哩。”
此时他仍有些侥幸心理,故意用粗鄙的俚语说话,希望这穿着巡盐监院不入品官服的人只是一时兴起,而不是看破了他的出处。
想到此处,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官人某可当不起,某见你行事颇有章法,可是曾从过军?”
不好!
刘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身子下沉,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他嘴里有些苦涩,难道自己方才安定下来几年便又要颠沛流离不成?只是苦了霖娘……
“你可愿意入我顾氏商行做一护卫?某可为你作保。”
徐逸有心捉弄他一二,于是这才缓缓说出下句。
刘苌闻言一惊,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假意推脱道:
“草民只晓得几下庄稼把式,只怕顾府君瞧不上某哩。”
徐逸“嘿”了一声嘲笑说:
“淮上飞蛟将,宿州李如昂。
某在淮南贩盐时也知庞勋账下有此一员虎将,不想今日竟不敢与故人相见吗?”
刘苌大惊失色,左右张望后仔细看了看徐逸面相,恍然大悟道:
“可是郓州五湖客陈爷?某记得陈爷曾在宿州围城时冒死送盐来过,当时军中无不佩服陈爷仗义。”
“正是某,某本姓徐,与顾府君乃是郎舅。怎么?敢杀官造反却不敢认吗?”
刘苌叹了口气说:
“只怪那飞虎子太过狠毒,杀得我等肝胆俱裂,某早已无了争雄天下的心气,只想在江南苟全性命而已。”
徐逸闻言不由得笑将起来:
“沙陀儿有甚可怕?若庞勋早听劝告,何至于被五百沙陀儿打得一溃千里?
某曾劝那庞勋休要耽于享乐,要么南下攻取江南要么西进威胁汴宋,做甚诏安鸟梦?白白送了许多将卒性命。”
刘苌也默然不语,心知自己将战败的缘由归结于那年方十五的沙陀飞虎子不过是托辞,庞勋不听劝告,一心诏安,不思强军方才是义军败亡的根本。
“怎的?入顾府君账下为一牵马将可曾委屈了你这兵马使?”徐逸还是一副惫懒的模样,笑问道。
那刘苌也心知自己这下是躲不过去了,思量片刻便答应下来,徐逸便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xǐυmь.℃òm
“休要灰心,某这外甥乃是谪仙般的人物,跟着他能奔一场大富贵,倒是便宜了你这杀头的反贼。”
“不知顾府君现下要某做何事?”刘苌苦笑一声后问到。
“简单,下苦力气。”
徐逸神秘地一笑,指了指官道远处打着“嘉兴巡盐监院使顾”的大旗渐渐靠近过来的一队人马说:
“正主来了,到时便知。”
【作者题外话】:庞勋之乱时,李克用年方十五,随父出征,屡立战功,唐军称其为“飞虎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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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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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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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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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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