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十一娘倒是得了酣睡至天光大亮的清闲,往往睁眼时,贺烨已经晨练结束并沐浴更衣完毕,在那儿等着与十一娘一齐早膳了。
早膳后,贺烨又陪着十一娘闲逛一阵,驯驯章台园中有如“小祖宗”地位的追风、如电二豹,贺烨忽然想起了无睱、盘青二虎,遣人通知艾绿带了过来,虎豹相逢分外眼红,但那一对幼虎,俨然还并非两只猎豹的对手,贺烨并不允许它们“自相残杀”,两个上昼的调教,奇迹般让这四只猛兽相敬如宾。
待十一娘彻底“消食”,便会至贺烨书房,她虽来过几次,倒还没有细细参观过,扫眼看去那些充作门面的经史卷轴,竟发现犄角旮旯处不少杂书传奇,甚至还有翻得起了毛边的春宫图。
十一娘叹为观止:“殿下还真是警慎。”
贺烨瞧着十一娘的目光正在关注春宫图,握拳咳了两声:“还不是因为任氏‘得宠’,才补充齐全这些,我可没看过,都是江迂在看。”
守在一边的江迂听见这话,险些没有一个趄趔:不带这样的呀?殿下就算要撇清关系,也不能如此取笑老奴,我一个宦官,看什么春宫图?
不过眼见王妃被逗得忍俊不住的情境,江大总管咬牙忍住不加辩解,冷眼看着殿下启开暗门,邀请王妃参观他真正的藏书,自觉此处已经不宜旁观,把那拂尘往肩上一搁,走开一射之远,终于笑吟吟。
只不过虽无闲杂在旁,暗室之内,夫妻之间却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宜旁观的事,十一娘相当震惊贺烨的藏书,粗略只是因为数量,细细一看,又为涵括折服,固然相比她的书库,画论诗赋以及琴谱等等少了许多,叹为观止的是那些只闻其名的兵书,甚至域图,相信除了皇室典藏,再无其余途径。
可是贺烨虽有机缘接触典藏,倘若公然抄誉,韦太后岂不一早识破其暗中上进的“阴险”面目?
“我起初与萧小九惺惺相惜,说来也好笑……不过是因自以为强记之能无人能及,听闻竟然还有这样一位,不免半信半疑,哪知未曾验证萧小九强记之能,倒是通过他结识了柳十一娘。”殿下意味深长一笑:“当年三郎口诵《隐公十年》一篇,王妃五岁之龄,耳闻后即能复诵,可是让我记忆犹新。”
十一娘汗颜:我虽强记,却未达到过目不望境界,那时不过占了多活一世便宜罢了。
但她当然不能用这实情自谦,只作持续震惊。
“我那时即便在兄长面前,也得坚持不学无术,好在是阿兄对我期望甚重,虽说我顽劣无赖,他也不忍心狠罚,时常接到状告,也会将我困足书库,我便有心记住一些典藏记载,为防忘记,常常暗暗温习,多得是习成也不知哪门内家心法,倒不需如常人般一定要日日熟睡,只要抽出一、二时辰调息运转,堪比普通人酣睡一夜,节省出不少时间来,不过当真将脑中记忆誉抄成卷,也是当出宫立府后了,我至今还记得王妃当年为我开出那书单……”
十一娘失笑:“我那时并不知殿下如此强记,倒是多此一举了。”
“王妃太过自谦了,我再是如何强记,也不能当真做到过目不望,到底还是有所择重,又除陆师之外,许多教授都是应付而已,我那时除兵法之外,的确不知应当着重关注哪类知识。”
贺烨似乎随手一拈,挑出一卷书轴:“比如这卷名臣传,若非王妃提醒,我又哪知世上竟有此等奇书?”
两人于是便就这卷《名臣传》展开讨论。
说这卷书,虽是周人所著,可所列名臣,皆为古旧,无一当代,时政褒贬也并不针对大周,既无必要颂圣,更不至于避忌,故而作者畅笔直书,一度还曾受到明宗推广,印发传售,举世闻名,然而到肃宗帝时,不知被哪笔文字触怒,下令禁印,甚至从典藏剔除,到德宗帝,虽不能推翻皇父定论,典藏并未重新纳入,不过也没再如肃宗帝时那般禁绝,《名臣传》又再私下传播。
十一娘推崇此书文记真实,一直引为必读之一,也甚觉为君帝当读,故而那时推荐给了贺烨,没想到事隔多年,两人因为此书倒发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
竟然还是十一娘落了下风。
这让她不得不服气:“殿下见识,之于世俗民情,之于人心叵测,之于轻重缓急,之于权情本末,确多独到之处,似不拘于礼义,又在德贤之中,实感佩服。”
既辩得痛快,两心皆愉,这日晚间,便又上了摘星楼痛饮,不过王妃因为警惕十足,到底不曾酣畅,却在贺烨有心引导下,竟将从前闲睱时看的许多杂书内容,诸如山川地志、风俗人情,甚至古今以来多少书画大家优长,天南海北地闲扯一通,又见一弯岁末之月,渐向飞宇之上攀移,沿华洗净长空,星光遥应灯火,坐此危楼,赏此夜色,果然别外意趣,便突地神思专注,说话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贺烨立时察觉,便先罢盏,负手雕栏内,主动邀请王妃并肩而站,一齐俯看这寂寂月色下,高墙深宅外,朦胧隐约的市坊灯火。
突发奇想:“我知一处,比这里位置更高,登上赏眺,或又是一番趣味。”
十一娘讶异道:“比摘星楼更高?便只好登上清风观了。”
清风观建在王府高坡之上,虽单论观宇高度并不能与足有七层的摘星楼相比,不过占有地势之优。
“不用舍近求远。”贺烨侧过脸来微微一笑,突然便牵起了王妃的小手。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十一娘稍稍一窘,她实在还是有些不惯“肌肤相亲”,但也没有故作矜持地把殿下甩开,而沉默温顺的由着他去。
沿着雕栏与槅壁间的甬道一走一转,再往前几步,贺烨便站住步伐,不待十一娘回过神来,便一搂她的纤腰,将人横抱起来,十一娘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站在摘星楼上,那略有斜度的瓦顶……
原本这摘星楼,并非是独栋单矗的建筑,左右二侧还建有翼楼,与主楼有天梯连接,天梯为露天而建,故而站在那处,如贺烨一般身手,当然轻而易举便能跃上主楼瓦顶。
却让十一娘猝不及防。
虽说脚底下的感觉,瓦顶还算坚实,不至于担心踩得瓦碎顶塌,但身子四周无一栏障,瓦顶还略有些倾斜,再兼夜来风急,十一娘不免有种随时“御风而去”的危机感,惊魂未定,起初并无闲情体会这别外的意趣,一双手死死抓着贺烨的胳膊,眼睛不敢往下看,只能仰视着仿佛因为恶作剧得逞笑得格外“奸邪”的某殿下,月色之下,一张脸难得煞白,两只眼罕见惊慌。
见王妃这样的神态,分明“无福消受”这种异趣,贺烨也没安抚,只顺势扶住了王妃的手臂,稍用些力让她松开自己的胳膊,却牵引着环搂腰际。
“莫怕,稍等。”这般低沉着声安慰,贺烨终于让双手完全解放,飞快地除下了身上敞披着那件大氅,叠几下,胡乱一团,一手扶着十一娘,慢慢蹲下身子,一手将氅衣垫在瓦上,方才又扶着十一娘坐在氅衣上。ωωω.χΙυΜЬ.Cǒm
坐下后,感觉的确要比站着更加安稳,十一娘方才缓解了紧张,不过一只手掌还是扶着坐在旁边那人的膝头,微微四顾,果然瓦上相比楼上赏景,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敞阔。
“如何?”眼见女子惊惧尽消,只顾观望,贺烨偏就明知故问,手掌却覆上了膝头那只手背,稳稳握着,又一牵引,彻底把人搂入了怀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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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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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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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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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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