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为这些往事已经被自己克意淡忘了,可是这时突然便涌上心头,奇异的是她竟然能够愉悦的卷起唇角,并不为那再也难以挽回的美好而伤恸流泪。
京兆裴宗祠已毁,连祖宅都已经被谢氏占据,她至亲至爱的亲人,多数都已含冤九泉之下,可是如今回忆起那些美好,首先感觉到的,还是愉悦。
这也许就是美好事物,留给人的动力罢。
“挺好,屋舍庭院都不需修缮。”这是十一娘对划定四媵居院的总结。
然后她与婷而再去看了东墙之外,那另外僻出的一处小苑,这一处原为单僻出来设置道观,虽与内宅相通,却也设有门禁,又虽然早无道士居住在内,庆幸的是屋宇园景并没有荒损,十一娘便冲婷而一笑:“这里,倒恰好能让那位何娘子暂居了。”
婷而也笑:“听说何娘子本为秋山观主学生,我甚爱秋山观主才华,却没想到收这学生如此不堪,甘为名利驱使。”
秋山观主虽居太原,才名却远震京都,婷而听闻万秋山病逝时,方还不尽惋惜,她原本以为这回前来晋阳,说不定能与秋山观主结识,没想到佳人早逝,到底缘悭一面。
所以当知秋山之徒何君兰竟然屈服于权奸,更加痛惜遗憾。
十一娘自然也知道秋山观主的。
万氏为太原世族,虽论影响力,并不能够与柳、孟、甄、祝四族比肩,却也不容小觑,秋山观主出身太原万氏,不过是庶女,再兼自幼嬴弱,十岁时便被亲长送去道观静修,以求能够摆脱早夭之命,秋山却并非自甘修道,她擅长诗赋,十三岁时诗作便流传于世,不过因为身体之故,姻缘无着,秋山也不愿听奉父母之命,既然入道,干脆长居观中。
大周入道之女原比普通闺阁自由,甚至不少黄冠竟行娼妓之事,世俗之中虽然也有不耻之论,倒并不会以生死问责,这样,许多追求自由者打着入道的幌子恣意行事,下至平民上至公主,贵贱皆有。
秋山观主以诗才闻名,行事也不拘礼教,仰慕她的才子大有人在,甚至太原豪族子弟,也不少为秋山观主才貌倾倒,然而万秋山却钟情于孟飞笛,偏偏孟飞笛为太原孟氏嫡系长孙,他的婚配自然不能恣意,飞笛君孟九郎论来与陆离是同年,早已取中进士,然而一直未曾真正入仕,可已经娶妻生子,万秋山当然也不会甘居妾位,她与孟飞笛便是所谓的露水情缘。
其实十一娘也不那么喜欢秋山笔下伤春悲秋哀婉之作,而依她的理念,似乎也不看重男女之情,但十一娘却理解那些至情至性之人,尤其女子,故而听了婷而的感慨,她也轻叹一声:“秋山观主虽然饱受争议,于诗赋一门,才华的确不俗,可惜天妒红颜,我听说,太原不少子弟为秋山之逝而哀恸,唯独飞笛君,连生死离别一面都托辞拒绝,飞笛君这负心之名,只怕要背负终生了。”m.χIùmЬ.CǒM
“秋山的确痴心妄付。”婷而亦叹。
“那却未必了。”十一娘携了婷而的手缓缓登车:“秋山诸多诗作,依我看来,表达之意皆为一厢情愿,飞笛君待她或许只为知己也不一定,再者,我虽也佩服至情至性之人,但却并不赞成逼迫对方也以至情至性相报,孟飞笛早便在礼俗与情爱之间作出抉择,并没有欺瞒秋山,是秋山执迷不悟罢了,然而秋山本人并无报怨,所以我才对她心怀惜重,倘若秋山也如世俗一般,一味指责飞笛君负心绝情,我反倒会心存鄙夷了。”
就好比莹阳真人,倘若当年借德宗之势逼迫林霄上毁约另娶,渥丹也不会如此爱戴她,说不定根本不会拜莹阳为师,渥丹敬重莹阳真人品格,是因为真人虽然爱慕林霄上,却懂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林霄上虽然也对莹阳有情,甚至为两人结合作过尝试,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德义,十一娘从不否定林霄上是君子,但因她亲眼目睹过莹阳与林霄上的生死离别,继而心如死水,难免埋怨林家夫妻连累老师不浅,有些情愫,既然已成过往,又何必再揭伤疤呢?林妻最后悔悟了,未免让林霄上死不瞑目,不惜承认夫君心有别属,又让莹阳真人情何以堪?
这样的情感纠葛,十一娘只觉比对付韦海池更加艰难,所以她避之不及,所以始终作为旁观者,冷静的分析各人心态,而不愿身涉其中。
因此她从来没有劝过婷而抛却过往移情别恋,十一娘尊重每一个人的感情与心愿,她其实最厌恶的事,便是将自己的看法加诸于人,谁能担保婷而另嫁就会赢得美满?故而婷而自请为她的陪媵时,十一娘首先想到的事,便是必须对婷而剖析厉害,而不是劝服她改变意愿。
“秋山观主收留何娘子,多半是怜惜何娘子无依无靠,咱们不能强求万秋山那样一位至情至性女子,能够清楚辨析魑魅魍魉,说得更明白些,何氏是何氏,秋山是秋山,两人虽有师生之义,却无厉害之关,婷姐姐无需为秋山惋惜,至少她虽早逝,诗作却能长传世间,多少女子都做不到呢。”
婷而细细一想,倒觉释怀:“果然如此,是我着相了。”
因为秋山之故,婷而甚至起意劝说十一娘对何君兰网开一面,不过这时她却觉得惭愧了,刚才方道懂得轻重,怎么转身便会因为一个敌患心生不忍呢?婷而仔细琢磨一阵,与其说她是爱屋及乌,莫不如说是因为同情何君兰与她一般无依无靠,同病相怜而已,这样的情绪当然是不理智的,何君兰就算有可怜之处,但对于十一娘与晋王而言,是敌非友,十一娘对何氏当然不会手软。
故而婷而便咽下了后头的话,连秋山观主都不再提起。
两人才刚回到玉管居不久,正在商量琐碎人事呢,却忽得禀报,竟然是毛夫人携同太原柳一位主妇前来拜访,婷而不由蹙眉:“今日殿下与薛少尹去了太原府邸正式面见诸位属官,怎么毛夫人却登门拜访?”并且还带着个太原柳的妇人,颇有来者不善的意味。
十一娘也沉吟一阵,又莞尔一笑:“我猜,大约是殿下又再出言不逊了罢?殿下既然难以攻克,毛维少不得会在我身上打开缺口,既然有太原柳族妇同行,说不定还是你我长辈呢,拒不相见必不妥当,怎么也要见一见面,不过婷姐姐,暂时还不需你在前为我挡箭,今日且让我作这先锋如何?”
婷而心头的紧张顿时一松:“既然是毛夫人亲自登门,当然是十一妹接见才合礼矩。”
十一娘却连连摇头:“婷姐姐还没有习惯,晋王媵可并非普通妾室,婷姐姐不需这般谦卑,将来姐姐少不得与太原贵妇虚以委蛇,若说太原柳氏,我并不比婷姐姐了解更多,今日我是正好有闲睱,待日后,少不得婷姐姐出面应酬,这高高在上之势态,婷姐姐还得端上来,姐姐若过于柔婉,说不定便会被人欺逼上脸。”
十一娘这番话看似训斥婷而,然而婷而却甘之如饴,她就担心十一娘礙着旧日姐妹之谊,不好直说自己疏漏呢,当即应诺:“十一妹放心,经今日一谈,我是真正省得了。”
十一娘便笑:“那么,我今日便留一手,且看姐姐怎么发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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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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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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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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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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