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无意干预政事,然今日经历,却也醒悟韦太后是欲利用妾身,准确说是欲利用夫主向皇后施压!辞宫途中,潘夫人邀妾身共乘,又再游说,声称太后担忧不无道理,皇后就算改革法制,手段也太急躁了些,且大有可能真正目的,是排除异己意欲弄权,否则对于贺侍郎为何区别众人,纵然这多弹劾,也迟迟不肯将其免职察办。”
袁夫人深吸一口气:“我等后宅妇人,因浅薄短见,原本不该议论政局,潘夫人今日言行,怕是授意于冯侍郎,夫主忽怪妾身猜疑,或许夫主真该听从陶侍郎提警,对冯侍郎用心,多加提防,否则……妾身实在担忧夫主被人利用,行为有损社稷之事。”
“那么皇后可曾答应太后嘱谕?”对于冯继峥的忠奸,杜渐知仍然避而不谈。
“皇后未置可否,只答应三思后行。”
杜渐知颔首道:“冯公早料断皇后不会轻易妥协,皇后目的,无非排除异己,为达欲望,根本不会在意党徒荣辱。”
见丈夫仍然执迷不悟,袁夫人大感焦急:“可若皇后答应妥协,冯侍郎又会质疑皇后因私废公了!连妾身都看得分明,夫主怎能不明,太后用此手段,无论皇后如何抉择,都会引发物议?!”
“冯公于我有救命之恩,夫人怎能如此揣度恩公用心?”话虽如此,杜渐知的信心却也已经动摇了。
知夫莫若妻,袁夫人叹道:“夫主竟也只言私情,足见心中早有动摇。”
杜渐知大觉疲惫,挥一挥手:“皇后究竟有无擅国之心,还待看如何处置贺澄台,罢了,夫人苦心,老夫感念铭记,也请夫人莫要太过担忧,老夫还不至于冥顽不化,因私废公,愧负我杜姓一门,先祖忠义教谕。”
——
十一娘的确为难,因为她心知肚明,虽说言官罗列之罪多为夸大不实,但贺湛的确收受了贿赂。
那时贺湛为了取信韦海池,必须走权术之途,不可能独清于浊流,虽一直小心规避祸国殃民,但如他人主动行贿,贺湛不可能拒绝。
但贺湛从无举荐奸歹,他所收贿赂,一部份“孝敬”给韦元平,绝大多数都用于接济贫苦,但这两条理由,都不能用来为贺湛辩护。
贺湛原本不求声誉,只求心安,他行为善事不可能留下证据,就连那些受到接济的贫苦,其实也不知原来功归贺湛,此时用来辩护,无法让朝堂信服。
就更不提转手孝敬给韦元平的钱财了。
但这不是贺湛的错,责任其实在于十一娘,因为若非贺湛相助于她,又何至于攀附韦党,走“权奸”捷径?
十一娘当然不愿让贺湛蒙受毁谤,然而她如今面临的抉择只有两个,而保全贺湛,就要废止新法,这非但不利江山社稷,更加不利于裴郑昭雪。
这样的抉择何其艰难?
贺湛却请见,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情态:“五姐现在总算体会到,位于权位巅峰多么艰难了罢?大局与情义,有时当真无法两全,但十四不得不说,五姐你是在庸人自扰,其实五姐,我与你才是心心相印好不?我才是一直懒惰经济仕途,志向在于游山玩水寻欢作乐,若非蒋师教嘱,后又发觉轮回者竟是五姐,我根本不愿涉深朝堂。”
大冷的天,贺湛甚至还特意携带了一把羽扇,装模作样摇动两下:“当今天子励精图志,华夏危亡必解,我能助五姐之事,也已竭尽全力,五姐可千万别为了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便对韦海池妥协,导致功亏一篑,否则湛将来必定羞见蒋师及绚之。”xiumb.com
“五姐,湛也理当解脱了,从此山水天地,恣意潇洒,余生放浪,死能瞑目,朝堂之上无贺湛并不会动乱,但谢、韦之辈仍存,祸患仍然未绝!不用免职察办,五姐干脆将我罢职即可,湛,不存怨言,只怀欣慰。”
个人有个人的使命,贺湛的确觉得不负道义,功名利禄于他而言,一贯有若浮云,他甚至曾经仇恨朝堂,不耻为贺姓子弟,但人不能改变出身,他虽性好自由,难免还愧疚于生源宗室,不应只图享乐,而无视责任。
这样的结果,没什么不能接受,反而真正让他如释重负。
十一娘思考良久,最终没有决定将贺湛直接罢职,却允许停职察办之谏,但就连谢、韦之流都没有被批捕入狱,贺湛唯一无法洗清的罪名,仅只受贿而已,自然可免牢狱之苦,十一娘决定,就算不得不暂时罢免贺湛,也不能让贺湛担当诸如误国失职的毁谤,韦海池有句话说得极对,纵然她要清察不法,也不应放纵官员之间相互毁谤,司法改革,也不是授予职权,允许酷吏任意罗织罪名。
贺湛被停职居家,也没有丝毫郁闷,但多少领略到了“人间疾苦”。
如从前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一个婢女,竟然拒绝为他红袖添香,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奴婢虽卑贱,也是正经人,甘愿终生侍奉真人,还请郎君自重。”
“这还真是势态炎凉呀!”虽是一叹,贺十四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也就是一笑置之。
妻子婉萝却愤愤不平,想要惩处那婢女,贺湛劝阻道:“由她去吧,这些奴婢本就生活不易,自然畏惧处境更加艰难,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又举例道:“莫说奴婢了,这回十一妹清察不法,连太子殿下都曾有腹诽,倒不是埋怨十一妹,是埋怨那些苦主,具体而言乃甄鞎案,被其虐杀之女子,其中不乏被父兄主动送上门来者,还有女子自己贪图富贵,甘为甄鞎姬妾,没想到落得虐杀终场,太子也不知听谁议论,称那些女子及苦主乃自遗其咎,深以为然,竟向皇后怨诽,弱势者也并非全是无辜,正应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婉萝的注意力便成功被贺湛转移,关切道:“皇后如何解答?”
“皇后赏了太子两下爆栗,先说那些贪图富贵自请为姬妾之女子,虽品行有失,但罪不及死,更不说因为父兄贪图财利,被送入绝境女子,多么无辜可怜,哪有可恨之处?这世间,有人视弱肉强食为天理,但圣贤无论派系,却皆主张居高位者,掌生杀大权,不能失却怜悯之心,世间本无完人,若犯过不论轻重,皆为死有余辜,还有几个人可以存活?”
借用太子,点醒婉萝,贺湛才说正题:“我自请罢免,十一妹虽不忍心,但时势逼迫,最终也只能是这样了,我也不想留在京城,尝遍世态炎凉,迟些便打算收拾行囊,去邙山小住一阵,山中幽僻清苦,婉娘便不用相随了。”
“妾身不怕清苦,只是担心……干扰郎主雅致。”婉萝深深垂眸,浓密的睫毛将失落之意遮挡得一丝不透。
“什么雅致,婉娘若不嫌清苦,大可相随,鱼儿如今也还听教,交给阿姑看管,也不怕他顽皮,咱们带上藻儿便是。”
贺湛与婉萝的幼女,小名唤作藻儿。
婉萝自是欣喜不已,立即便去张罗行装,贺湛看她忙忙碌碌,终是暗暗长叹。
他亏欠妻子,也确实良多,这些年虽然未纳姬妾,但性情使然,仍然难免处处留情,与婉萝之间,又虽相敬如宾,当中一直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直至如今,一切机密已经不能成为借口了,但他仍然无法与妻子真正交心。
许是因为当初择中婉萝,并非出于爱慕之情,而是因为,他需要这样一位妻子。
但贺湛却能感觉到婉萝对他的情意,但他确难以回报相等分量之挚诚。
就像……他的确不愿让婉萝随行邙山,可察觉她的失落之后,只能违心改口。
年轻之时,以随兴风流为乐,其实根本便没想过为姻缘所限,这时贺湛颇有几分懊悔,当初也许真不该为了大局,牵连婉萝这么一个贤良单纯的女子,他明知她期待着什么,但偏偏无法给予。
这是我的错。
贺湛暗叹:那么,余生便尽力补偿吧,至少我不会让你感觉到,我只是怜悯与愧疚。
但欣喜雀跃的婉萝却没有想到,邙山之旅竟无法成行。
十一娘下令贺湛停职,这便是答复韦太后——我决不妥协!
而韦海池当然也不会单纯寄望皇后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她的反击也不会仅限让贺湛遭到罢黜而已。
很快,大理寺卿严慎便又“察获”重要案情——贺湛竟与突厥人早有串通,通过柴取之妻刘氏,游说柴取献城求荣,后来诸如施暴屠民等等罪恶,皆为贺湛游说刘氏,谏言阿史那奇桑才酿惨祸,贺湛目的,便是为了引发民愤,质疑太后执政误国!
此乃罪大恶极,严慎跪求皇后批捕贺湛,严加审讯!
十一娘的坚持,已经激怒太后,这是决定要将贺湛置于死地了!
长安殿中,韦海池莞尔带笑:“柳氏为达目的势不罢休,那么,且看你有没有这等狠决之心,用贺湛人头祭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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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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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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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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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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