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怀章回头冲她微笑,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荡又单纯,毫无城府且没心没肺。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翠绿色的短笛,回头问道:“笛子上好厚一层灰啊,姐姐,你是不是拿回家就压箱底了?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真是令人尴尬啊。”
“对……对不起。”她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说,“我不是故意的,事情太多,我给忘了……有时间……有时间再向你讨教可好?”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转过头去,杨晨希又听得他说:“我本来想,在侄女儿出生前多混个一官半职,到时候就穿着崭新的制服去见她,让她第一眼就忘不了我。”
“侄女儿……侄女儿吗?”杨晨希迷茫地重复这她的话。又听得弟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师父常说我前途不可限量,却又说我不适合当御医,我不明白,在太医院中进修难道不是每个大夫应该争取的道路吗?”
“我……”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处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流露出了浓浓的无奈和遗憾。
杨晨希立马就慌了,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大声追问:“怎么会……?你是什么意思?怀章!怀章!”
无论她怎么追赶,前面甄怀章的背影都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色块,一个令人怀念的残影,而杨晨希则脚下一个诡异的趔趄扑倒在地,虽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可是等她抬起头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时,她心头犹如万蚁穿心一般痛得无法呼吸,只能趴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夫人?”“醒了醒了!”“夫人您感觉怎么样?”
许多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但第一个浮现在她眼前清晰可辨的,是陆炳。
睁开眼的时候她就觉得有冰凉的液体滑下眼角,眨眨眼脸上就濡湿一片,难怪她看人这么困难,原来是早已眼眶里盈满泪水。
“你感觉怎么样?”陆炳凑到她跟前问道,他温热粗粝的掌心贴着她被泪水打湿的面颊,纵使杨晨希视线模糊也能看清他眼里隐忍的心疼。
“怀章呢?”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哭着问,“他在哪?他活着吗?行……行刑了吗?”
陆炳张了张嘴没说话,而是转身冲着身后几个下人摆摆手,下人们立刻会意,全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夫妇二人,杨晨希的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掉,素白的前襟上都打湿了一片,一边落着泪她一边双眼无神地盯着膝盖,一言不发。
陆炳重新坐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待她也抬起眼直视他的时候,压低了嗓音说:“午时三刻问斩,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杨晨希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噼里啪啦地滴在被褥和衣襟上。
“你振作一点!”陆炳扶着她的肩使劲摇了摇低吼道,杨晨希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我都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怎么会这么快?我根本……”
“早上还无论如何打听不到行刑的时间,下午就已经解决了。”陆炳勾着一边嘴角充满讽刺地笑了。
“接下来会怎样?”杨晨希抽噎着问,“怀章的遗体呢?”
“停在衙门里,须得父母来认领。”
“父母……对了,我大哥……我大哥在京畿提刑司任职,他可以代为收尸吧!”
“嗯。”
杨晨希望着垂眸不愿多语的陆炳,突然感到十分无力。
“你先吃点东西。”陆炳拍了拍她的肩耐心地劝,“这几天里你就瘦的不成型了。”
“……有……有吗?”杨晨希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本来心里还十分不信的杨晨希摸了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感觉自己摸到了自己的骨头,皮薄得像纸一样。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陆炳说着就要站起身,杨晨希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服,待人回头疑惑地望着她,她便直勾勾地望着他,说:“夫君,别担心,我会给你生个闺女儿。”
陆炳皱着眉无言地望了她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
杨晨希浑身脱力一般仰面倒在床上,望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余晖,控制不住地又开始抽泣起来。
深陷悲伤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情绪委实是无法控制的,虽然杨晨希头脑中总有个义正言辞的声音在一本正经地提醒她冷静下来停止哭泣好好思考问题该怎么解决,可即使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也无法立马清醒过来,宁愿放任自己平躺着哭个痛。
良久门口才传来嘎吱一声响告知陆炳回来了,杨晨希扭过头去看着他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来了,杨晨希伸着脖子一问,嗯,冬瓜的清香,还加了点料酒。琇書網
“起身!”陆炳板着个脸坐了下来,杨晨希揉着干瘪的肚子坐了起来,凑过去闻了闻,给了一个字评价:“香。”
“香就快吃。”陆炳把热汤放在桌上推了推,杨晨希吸了吸鼻子拿起汤勺舀了一口,委屈巴巴地眨眨眼,又抬头瞧着陆炳,陆炳立马绷紧全身问:“又想吐?”
“……没有,就是……心里苦……”
陆炳抚了抚额:“好好吃饭,吃完再愁。”
杨陈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喝汤,喝着的时候下人们陆陆续续上了各色菜品,没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杨晨希就这么一盘一盘一碟一碟扫荡了一个干净,连汤汁儿都喝了个干净。
“嗯?”杨晨希瞥了眼隔着桌坐着的陆炳问,“我怎么觉着最近你老在家,衙门里边没事儿啊?”
陆炳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拿个镜子照照你自己,我敢不在家么?”
杨晨希擦了擦嘴忐忑道:“可是,我得出门一趟。”
“你出什么门?”陆炳立马又警觉起来,声调都提高八个度。
“去找我大哥。”杨晨希叹了口气说,“他总该比我知道的多点儿。”
“想见他可以,但你用不着亲自去。”
“那……?”
“等着,我去派人把他请来。”陆炳说着拍了拍膝盖,“现在就去。”
杨晨希听罢心中好一番五味杂陈,她把吃了一半的橘子塞到陆炳手里别扭道:“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你吃点。”
“你可真是孕傻了你,等着。”陆炳说完一把抓起橘子起身就就走,杨晨希瞧着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滋味越发复杂难言。她垂下头摸了摸隆起肚子,腹诽着:不是你娘我不想安心养胎啊,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陆炳动作果然很快,天还没完全黑甄怀忠就和陆炳一道回了陆府。那时候杨晨希都坐在炕上打起了瞌睡,被人摇醒时眼前突然冒出大哥甄怀章的面孔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傻愣愣地问了句:“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不是你们请我来的么!”甄怀忠哭笑不得地应,陆炳拍了拍他的肩,丢下一句“你们聊着,我还有事儿”就果断转身离开了,留下兄妹俩和服侍的下人呆在屋里。
虽说是兄妹相处,可杨晨希和甄怀忠之间却却没有丝毫热情可言。两人尴尬地对视了片刻,杨晨希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位置,勾了勾嘴角挤出个笑容说:“大哥,坐吧。”
甄怀忠撩起下摆落座,下人上前来看茶,等喝了一大口茶远了身,才不疾不徐地开腔道:“三妹,咱们虽然在一个地儿,可也是将近半年没见了,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见面了。”
他这大半天才悠哉悠哉开始说正事儿的节奏早把杨晨希给急死了,她拍了拍桌子说:“先别急着叙旧啊,今天中午午门刑场,你……去了吗。”
“我去什么,我去劫法场吗?”
杨晨希一时哑然,她真没想到大哥开口是这么个态度,这倒让她不知怎么接话了。
“你……你的亲弟弟上刑场,最后一眼连一个亲人都看不到,你也忍心?”
“那你怎么没去?”甄怀忠也提高了音调反问,“说起来你的丈夫比起我还要位高权重,让他送你去看看四弟很难吗?人就关在他手底下诏狱,难道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件事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杨晨希急得嗓子都差点儿破音了,“他又不是万能的,总有他力所不能及之事,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你……”
“他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甄怀忠扶着额头坐了下来,气势瞬间留弱了下去,“你以为我没有打听过吗?打听锦衣卫经手的事儿可是要丢官弃爵的!我初来京城为官,人脉尚未成熟,我昔日那些好友们一提起这件事就讳莫如深的态度,我虽有几个在镇抚司里头当差的朋友,可他们给我的劝告都是让我莫管此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知道的比我多呢!”
杨陈希张了张嘴,还是先咽了口唾沫,说:“这么说来,你打听到的唯一信息,就是此事管不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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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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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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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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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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