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知道?该你管的你不敢管,不该管的又常找上你。可咱们说的是四弟的事儿,你怎么老往你的官职身上扯?”杨晨希换了个姿势靠在案上前倾着身子问,甄怀忠眉心立马拧成一个疙瘩,反驳道:“我如何不能说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因为四弟的事儿被外调了!我没法在京城做官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上边突然来了调令,让我调往开封!父亲若是得知不知该如何气愤,我……”
“父亲可知……四弟的死讯?”
“我已修书一封,寄往家中,父母不日将会抵京吧。”
“那大哥你……什么时候离开?”
“十日之后,我得……留在这里料理四弟的后事。”
“所以……你这就放弃了?”
“我跟你说的你怎么听不懂呢?我……”
“我只是确认一下,今后你都不会再插手此事了,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难道……你还想查个水落石出不成?”
低垂着眉眼的杨晨希眸子被那密匝匝的睫毛遮盖了大半,甄怀忠瞧着她委实看不出她心中所想。良久,杨晨希才点了点头以笃定的口吻道:“总之此时对我而言绝不会不了了之,具体如何,量力而行。既然大哥完全不打算再插手了,那就请回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甄怀忠说完嘭一声拍在了桌案上,转身拂袖而去。杨晨希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用他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慢走不送。”然后端起凉了的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人走后没多久陆炳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往炕上隔桌一坐就追问:“你们谈得如何?”
“我大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杨晨希勾了勾嘴角说,“他即将调往开封任职,十日后就启程。”
“是么,那你作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杨晨希摇摇头抹了抹泪,“见了公主只觉心中戚戚,能将孩子平安产下已是幸事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请你务必答应。”
“你想去看看你弟弟的尸首,是吧。”
“……是。”
“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杨晨希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问道,陆炳翘着二郎腿眼神微妙地瞧着她,不紧不慢开口道:“这就是为什么。”
“……我……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记住他活着的模样不好吗?见到他身首分离的尸体对你有什么好处?”
被这样一番诘问,杨晨希沉默了,垂着头的她脸上又悄悄落下两行泪。陆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搂紧怀里,叹息道:“我只是不想冒险,若你不是现在这种状况,让你看看又何妨。”
良久,他感觉到他怀里的杨晨希点了点头。
陆炳一脸狐疑地打量了杨晨希一番,然后脸上还残留将信将疑的神色,劝她躺下歇息一会儿。
从这以后,她几乎闭口不提甄怀章的事儿。这一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行刑仿佛就是一场横出的意外,甄怀忠离开之后也没有人再说起过。陆炳这几日里三天两头地请假待在家,不知是全然出于关心和心疼,还是担心杨晨希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想不开干出什么让人害怕的事情。
总而言之,陆炳在身边多陪着她自然是很高兴的。怀孕期间要说她完全没有多想那是假的,然而就以她如此敏感的心思也没察觉出陆炳有哪儿不对,有假时他几乎整天都不离开她视线,她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她要什么。若是没假,晚上也能在饭点前无比准时回家,从无一次缺席晚膳,早早催着杨晨希上床睡觉,自己也不多耽搁,顶多一炷香功夫就上床来给媳妇儿暖炕了。
讲真,杨晨希一直都认为什么样的取暖设施都没有一个陆炳这样的男人来的有效。冬日里他就像个人形暖炉,只要他抱着一眨眼一闭眼身子就暖烘烘的。
三天里杨晨希都表现得情绪十分稳定,再也没出现第一天那样要死要活的情况,陆炳显然对她的“乖巧”比较满意,平日里摸着肚子数日子,只有在他看不见的空隙里她才能忧郁一会儿,试图回忆起来关于弟弟的一点儿点儿片段。
直到采茗趁着陆炳不在,偷偷凑到杨晨希耳边说:“夫人,公主让我给您传信儿,说她抓到那个之前给她接生的产婆了。”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吗?”杨晨希飞快瞥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问,“她还说什么?”
“她说她等你过去。”
杨晨希还要再问,然而她又听到了陆炳的脚步声,赶忙把采茗推开正襟危坐起来。
杨晨希发现了,陆炳被她这几天乖巧顺服的表现让陆炳放松了许多警惕,同时也发现陆炳在这件事上委实没有什么可以出手的余地了。
“明儿我去看看公主。”当天晚上她一边收拾衣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她没什么朋友,我不去她得郁闷死。”
她手上一大摞衣物都是婴儿尺寸的小褂子小裙子小裤衩,她自己是无甚心思打理这些的,全都是老太太那边时不时差人送过来的,男娃女娃的款式都有。听说陆王氏闲着没事就召集女眷们一起缝制这些娃娃衣衫,这里头不仅有老太太本人亲自动手的成果,据说还有阿倩,广儿这些有头脸的夫人丫鬟参与其中。杨晨希得知之后心中除了感激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如此看来,这整个宅院里边唯一不会女红的就她了。老太太能容忍她到现在也是蛮神奇的。
“……嗯。”盘腿坐在摊子上整理杨晨希的画作的陆炳十分勉强地应了一声,“多叫两个人陪着,当心身体。”
“妥妥儿的,我这几日也是闷得慌,再不出去走走都要憋出病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陆炳并无反应,杨晨希好奇地抬头望了眼,只见他手中举着副她的话看得出神,那画被陆炳本人挡去了大半,杨晨希这个角度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你看什么呢?”杨晨希光着脚探下床去凑到他身边,原来他手里边是一副她刚来这儿时为了发泄情绪涂的海上暴风雨,一艘三桅帆船在巨浪中颠上了浪头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巨浪吞没,而船头站着个金发披甲的武士,面无惧色迎着风浪眺望远方。
“咦?你对这个感兴趣吗?”杨晨希戳了戳纸张笑问。
“只是好奇,后面应该还有很长的故事?”
“对呀,你想听吗?想听我就讲给你听啊”
“说吧。”
然后陆炳就伸直了一双令人艳羡的长腿仰面躺倒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杨晨希拿着画在他眼前晃了晃,戳了戳船头那小人说:“这个人叫贝奥武夫,从遥远的济兹王国渡海而来,拯救了洛斯格国王饱受怪物侵袭困扰的雄伟宫殿……”
每每故事讲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局……杨晨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得香甜的陆炳只能中断故事了。而这个故事的后续十有八九会被陆炳忘记,除非是他特别感兴趣的类型。
问题是现在该如何把他弄到床上去,指望杨晨希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做到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于是杨晨希纠结了片刻,干脆把已经被自己体温暖透了的被褥费力地从床上搬下来,小心翼翼盖在陆炳身上仔仔细细掖好,然后褪了最后一件外袍刺溜一下滑进地上被窝里,拱进陆炳怀里。琇書網
可能会被第二天早上发现的丫鬟私底下说成有毛病吧,管他呢。
反正窝在他臂弯里哪儿都睡得香。
“走了吗?”杨晨希紧张兮兮地问刚回来的采茗,采茗用力点点头说:“走了走了,奴婢都跟到街拐角了,肯定不会有错。”
说起来陆炳什么时候有假装上班过?杨晨希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果然是紧张过度了。
“那就走吧,叫上流霞。”
采茗点了点头,稍作了一番准备便叫上了流霞往公主府去。
这几天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路上如同一波一波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甄怀章脖子上那一道细细的黑线,想起他温和又寂寥的微笑,想起他在甄府冒着雪陪她四处转悠……
果然,这种情感不是消停几天假装忘记就能磨灭的,她也该庆幸这几天不仅没有真的淡忘,反而恨意愈加强烈无法平复。就算她是个半路出家的“甄念谣”,埋在血脉亲缘里的牵绊强韧到时间都不能消弭,毕竟生离死别与她而言只是头一遭。
这一次见到朱照熹,她的气色好多了。虽然面上看着还是病容难掩,但好歹比起上一次见到那种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状态好多了。
“人呢?”打过招呼后杨晨希开门见山问了,朱照熹也不废话,回头招呼“把人带上来”然后就拉着杨晨希坐下了。
“这厮竟然一早就计划着要逃,问了她她便说是自己的主意。”朱照熹越说越咬牙切齿起来,“她咬死了说自己不清楚谎报病情是为了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做了不厚道的事儿,因此心虚才跑,可真是……可真是气死我了!”
说话间那当时给朱照熹接生的产婆就被两个强壮的家丁押了进来,朱照熹本来担心这婆子力气大得很,家仆走了制不住她。杨晨希再三向她保证不会出问题,她这才屏退了两个家仆。杨晨希则是把流霞支了出去。
那产婆轮流打量了一眼坐在上首的两位锦衣华服的夫人,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跪都要跪不住了。
杨晨希开门见山地问了:“你就是当时为公主接生,还谎称她是小产的那个产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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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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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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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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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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