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各位全是军户世家,没有一位文官文职,说白了都是对自己的文化修养要求不高的大老粗,因此聚会之时也很少讲究繁文缛节,喝酒猜拳十分放得开。没多久大部分人都喝的面带潮红,满口酒气,酒过三巡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一开始谈起朝中同僚还有些顾忌,现在则是完全无话不谈,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唉,你们说现在壕境澳会怎么样?我听风闻,哪里的指挥使黄庆收了很多钱,这才让甸白市舶司去壕境,就今年今年,课银奖金两万两!”刘镇府拿手戳着桌面表情夸张道,“现在壕境都被闽澳的商人,暹罗、爪哇和弗朗机人占据了,我明土生人反而诸多忌惮,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还有这事儿?”郑同知打了个酒嗝说,“不过,咱们皇上那性子,谁都看得出来不爱起事儿,还是那么边远的地区,对吧?”
“壕境诸势力中,还是弗朗机人最多吧。”陆炳拿酒杯底敲了敲桌面说,“听闻他们的造船航海技术极为了得,所到之处便派教士传教,不过内陆还是罕见。”
“那等远海蛮夷,能闹腾得了几时。”王经历灌了口酒说,“要说我等最该关注的事儿,该是即将有可能到来的大考!”
“我最近也听说了这事儿。”郑同知拿手指扣了扣桌面说,“吏部的朋友透露出了消息,说是正月后朝廷可能会组织一次大的官吏考核,到时候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陆炳冷笑一声说:“追根究底,都起源于辅臣私人恩怨,到时候会被整治的,定是与辅臣有嫌隙之人。”
“那吏部尚书脑壳不得飞了到时候。”
刘镇府此话一出,在座各位都哈哈哈大笑起来。笑了片刻,郑同知朝陆炳挑挑眉说:“不过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不愧是锦衣卫,这样的消息都能探出来,二弟,你是不是已经有下一步计划了?”
“陈寅老儿跟辅臣有过交恶?”一直未开口的李佥事忍不住说了,“据我了解,陈寅向来为人谨小慎微,不喜与人交恶,我还听说,他曾经跟人抱怨指挥使这官不适合他。”
“不管怎么说,二弟这次肯定要有动作了。”郑同知拍拍陆炳的肩意味深长地笑,“快一年了,咱们老二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
“不过,从佥事到指挥使中间还跳一级同知,二哥……胃口果然不小。”王经历笑的一脸贼兮兮,陆炳莞尔一笑,没有直接回复。
“哎,二哥,我看你最近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李佥事小酌一口壮了胆说,“莫非家事不合?大家都是兄弟,二哥不介意的话不妨说说?排忧解难嘛。”
“可不,我也觉着最近二弟老没精神。”郑同知一脸坏笑,“马上年关了,能不能平步青云在此一举,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咱们二哥不是早就平步青云了吗?”李佥事戳了戳旁边刘镇府的胳膊肘说,陆炳沉默了片刻,沉着嗓子问:“谁告诉你,是家事的问题了?”
“这个……”李佥事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咱们二嫂子……就是姓甄那小姑娘,以前不是很跳吗?”
“对啊,跳出名了,就连我们哥几个都知道她大名,以前二哥你出现这种表情,多半又是二嫂子作……”
“她不作。”陆炳想也不想就打断了刘镇府的话,“最近她身体不好,上房山玉虚宫散心去了。”
“玉虚宫?”李佥事瞪大了眼睛。
“嗯,她和永淳公主是旧识,有些交情。”
“了不得了不得,永淳公主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妹妹,没想到二哥不仅自己了得,夫人也是深藏不露啊。”郑同知又开始笑的一脸高深莫测,“那这么说,二弟是想夫人了?”
“她才走了两天。”陆炳闷声答。
李佥事摁着胸口一脸深情地站了起来,放慢了语调开始朗诵起来:“陌上花开君可……”
陆炳扑通一声退开凳子站了起来,勉强自己弯了弯嘴角说:“我有点喝高了,先失陪一下。”说完他就果断转身离开,一桌子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你是不是傻?”王经历啪一下一巴掌打在李佥事后脑勺上怒道,“咱们结义这么久,他这点脾气你不知道?还拿人老婆开玩笑……!”
他背后的吵闹陆炳全然不知,他自从踏出去那一步他的脑子就是乱成一团的状态,反正陆府他呆了十年,不用仔细看路也不至于撞到什么,于是他就那么一路疾走试图让夜风吹醒自己的脑子,然而无论他走多快思路还是无法理清。
他捏了捏眉心抬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走到了桂昌院门口。
院里仍有光,虽然杨晨希带走了院中两个大丫鬟,但还留下了其他所有的下人,她们都没有被重新分配处所,而他也没有剥夺夫人的名分,自然还应该一切照旧,仿佛他的夫人真的只是出去散散心了而已。他那些朋友哥们,谁也想不到他已经在构思怎么写这个和离书,怎么跟母亲交代,什么时候去办成这件事,终结这段……婚姻。
突然想到这件事他心里突了一下,拳头握了握,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不知为何心中有怯意,还有点踌躇,他放慢了脚步踱进了院子,正巧一个婢女正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冷不丁看见男主人迎面走来,吓得差点儿把盆撒了赶忙跪了下来。陆炳低头看着那趴伏在地上的婢女,又看了看地上泼出来的水渍,忍不住心头一阵烦,至于这么夸张吗?
“见……见过老爷!”那婢女趴在地上哆嗦着请安。
“起来说话。”陆炳揉了揉眉心说。那婢女赶忙站了起来,仍然是头也不敢抬。
“老爷有什么吩咐?”
“在打扫?”陆炳指了指屋里问。
“是……每五日一次大扫,过去夫人定下的规矩。”
“她不是让你们三日一大扫吗?”
“那是旧规矩了,夫人早就改了的。”
“……哦。你去忙吧。”
“是。”
那婢女如获大赦般捧着盆从他身边走过了,陆炳抬步继续往屋里走,果然看见几个人里里外外在忙活,不过看现场情况,应该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现在这个点正好是过去杨晨希用晚膳的时间,所以对她来说就是打扫完了刚好吃饭吧。
等下,陆炳又摇了摇头,他在想什么,想这个干嘛?m.xiumb.com
众下人见他来了,赶忙停下手里的活齐齐上前行礼问安,陆炳招招手,抱着胳膊一边沉思一边低着头,走到了卧室里。
夫人的床铺暖炉都被收拾得妥妥帖帖,陆炳看着竟然有种杨晨希随时都会从他身后走进来窝到床上,喊玉萧玲珑给她端来零食小吃。
他转过身,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床上,然后躺了下去。
望着床帐顶,陆炳仿佛有种错觉,他身下这床褥仿佛格外的柔软,躺着躺着似乎还能感到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她的气息。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了,就前两天晚上喝多的他把人摁在床上撕开她的衣服,绑住了她的手,让他见着她第一次如此惊恐哭泣挣扎的模样,他……
陆炳猛地坐了起来,他立马就变得如坐针毡,一刻也待不下去。
于是陆炳立马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离开了桂昌院。
“唉二哥回来啦!”刘镇府拍了拍桌回头看着走过来的陆炳打了招呼,陆炳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怎么样,清醒点没有?”郑同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来来来,缓过来了继续喝,咱们今天喝个一醉方休,就赖你家不走了!”
“这不行吧,二哥家里没有女主人在,住处都没着落吧!”刘镇府眨眨眼起哄道,陆炳微微一笑说:“住吧,我的府邸,给几个房间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这酒我不喝了,以后一醉方休这种事,都别找我。”
“这是为什么啊!”李佥事又忍不住了,“刚刚不还喝的好好的吗?”
“你又傻了不是,咱二哥之前不是受了伤,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喝酒吧?”王经历又往李佥事后脑勺打了一巴掌说,陆炳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说:“就算伤好了,也不能再多喝了。”
刘镇府一边端起酒杯一边挤眼睛问:“唉,二哥,我记得你上次改了酗酒的习惯还是因为令堂耳提面命,唠叨了好久才改了的,这回……?”
陆炳要要退,也端起酒杯苦中带笑说:“我得单身一段时间了,这最后一杯,为这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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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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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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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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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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