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的莲华花瓣飘浮在皇城上空,缓缓地朝着长街飘去,越过摩肩擦踵的百姓,掠过荼蘼华丽的裙摆,飘入一辆繁华的马车之中,顿时红光大盛。
一只赤红色的蝴蝶拂起轻纱,露出端坐在马车之中,朦胧的红色身影。
檀迦淡然看去,目光无悲无喜。
那蝴蝶飞了过来,绕着他的周身打转,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蝴蝶落入掌心,淡淡的红光从指尖开始蔓延,他的袈裟褪去颜色,帝王冠冕尽显,变成了大婚的吉服。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银铃声响,伴随着那道朦胧的身影而来,每走一步,都发出极为动听的声音,莲华萦绕在她身后,渐渐地,将他也笼罩起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红纱滑落在地,露出女子妩媚的面容。
她朝着他笑,缓缓伸出手,红唇微启,缠绵入骨。
“郎君。”
礼官的宣词唯剩两句:珠联璧合,白头永偕。
檀迦眼底的清冷化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佛珠与银链相触,下一瞬,面前的人便化作蝴蝶散落开来,他伸出手挽留,可触碰到的,都成了幻影。
眼前风景变幻,地狱法界的熊熊烈火烧灼一切。
那些原本面目和善的百姓,通通变得扭曲狰狞,那些怨念的恶火,全部涌向一处,他们疯狂地大喊:“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
“她勾引佛子,受火涂之苦,死后必堕入地狱道,不得往生。”
檀迦看去,女子被烈火笼罩,痛苦不堪。
她低低哭泣,清泪顺着滑落,湮灭在火中。
她道:“檀迦,我好疼啊……”
疼。
他也疼。
他疼的瞠目欲裂,心口像是被撕裂开了般,疼入骨髓。
他飞身扑入火海,可四周涌动的金色佛文却化作了条条锁链,牢牢地困住了他。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抹身影被吞噬,被烧灼殆尽……
“不!”
那声音已然疯魔。
……
“玉腰奴……不……”
檀迦猛地从梦魇中惊醒,睁开眼时,眸底的杀意未退。
那般肃杀嗜血的眼神,吓得正在为他擦拭汗水的参禅心脏停滞了瞬,随即反应过来后,激动得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佛子,您终于醒了。”
距离他蛊毒发作,已经整整昏迷了两日。
檀迦冰冷地看着他。
参禅被看得浑身僵硬,有些心惊,颤声问:“佛子,您怎么了?”
那样的眼神,他从未在佛子眼中看见过,没有感情,连瞳孔都是空洞的。
“佛子,您是要找公主嘛?公主正在隔间休息,我去帮您唤她。”
直到听见那两个字,他眸中凝聚的冰冷才有些动摇。
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还以为被困在梦魇之中。
那个梦太真实了,令他前所未有的恐惧,哪怕现在回想,都会令他不安。
檀迦的眉眼染上疲倦,缓缓闭目。
他道:“别去。”
嗓音不复以往的清越,低哑地,像是徒步沙漠的旅人。
别去唤她过来,让她好好休息。
参禅有些担忧。
刚刚佛子一直在梦中唤着公主的名字,神色极其痛苦,到底是梦到了什么,会令佛子在梦中恐惧至此。
佛子,也会恐惧了吗?
参禅心情沉重,还不等他思绪回笼,榻上便传来细微的声音。
檀迦挣扎着从榻上起身。
参禅连忙上前搀扶,道:“佛子,您身体还未好,需要好好静养,不能下地。”
檀迦双唇微抿,没有应声。
可他的目光却是透着丝丝急切。
参禅心中了然,佛子定是担心公主,所以想去看看。
可是公主为了救佛子,失血过多,加之两日的照顾,不堪重负之下才累倒的,若是佛子见了,定会心疼。
在此之前,佛子已经明确地警告过自己,蛊毒发作的时候,不能去请公主,宁愿一个人扛着,也不希望公主为了他伤了自己的身子。
可当时他那情况,若是没有公主放血相救,怕是早就撑不过去了。
这样的羁绊,真的不知道是缘还是劫难。
参禅心中苦笑,扶着人到了隔壁禅室,原本守在门口的楼兰不知所踪,他上前将禅门推开,道:“佛子,公主就在里面。”
檀迦手扶上门沿,一步一步的,略显艰难地朝着里面走去。
参禅上前将门合上。
禅室里很安静,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药香。
檀迦微微抬眸,一眼便能看见躺在榻上的人影。
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红唇褪尽血色,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身形纤细到,连被褥拱起的弧度都不明显,目光落在她垂在外侧的手时,眸光微滞。
那手掌上缠着的白纱,被丝丝暗红色的血迹浸透。
他想起自己在昏过去之前,蛊毒攻心,而今日能醒来,定是因为她又用伤了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救他。
檀迦身形微晃。
梦魇中的痛楚还未散去,如今又亲眼见她这般了无生息地躺在那,他的眸中涌现出痛意,怯弱使得他怕这也是一场幻觉,他只要伸手触碰了,她就会消散。
可他又很想靠近,他想看见她,想听她说话。
只有这样,才能抹去那股一直裹挟着自己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也会害怕,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檀迦站在原地良久,久到手脚冰凉,才恍惚上前,脚步有些踉跄。
他扶着榻沿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半晌才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庞。
为什么那么冰凉?
檀迦指尖微颤。
他不喜欢她这般模样,也不喜欢她这般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目光扫过桌案,上面还摆放着盥盆,盆里的水还残有余温,一旁是干净的白纱。
檀迦看了眼,起身去取了软帕打湿,回来便俯身,小心地拆解着她掌心缠绕的纱布。
或许是纱布许久未换,有些粘连着掌心,他取的时候,已经尽量小心了,可榻上的人还是无意识地溢出痛吟。
檀迦心尖剧烈一动,动作更为缓慢了。
喉间涌起的痒意令他不适皱眉,他吐息微乱,随即硬生生将那抹腥甜压了下去。
他用软帕小心为鹿忧擦拭完伤口,重新缠上纱布,待到做完这一切,才重新坐回到榻前,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不再动作。
鹿忧睡得昏昏沉沉,意识朦胧间听到几声咳嗽,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下一刻,那道咳嗽声停了,她又感觉自己眉间被什么东西抚着,好似在安抚她,令她舒心。
她很累,精神的累意令她怎么也睁不开眼,可她知道身边有个人,那股冷冽的气息一直笼罩着他,不肯离去。
“檀迦……”
她呢喃了声。
那抚着她的指腹顿了顿,随即撤离。
鹿忧呼吸急促了瞬,长睫轻颤,刚一睁开,便撞入了一双盛满担忧的墨眸中,那里面翻涌着,她说不明的情绪。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终于确定这个人是真的醒来了。
“檀迦……”
她想张口唤他,却发现疲倦的不像话。
下一刻,瞳孔微震。
檀迦突然俯下身来,一点点的朝着她靠近。
鹿忧碧眸中倒映的轮廓放大,那股清冷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脸颊相触的瞬间,她不可遏制地轻颤起来。
他埋首在她脖颈处,缓缓阖眼,鼻尖涌动着她的幽香,脸颊相贴处,熨烫的是她的温度。
她在这里,没有被业火灼烧,没有散去。
鹿忧心跳漏了拍,感受着脖颈处清浅的呼吸,搭在榻边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檀迦,你没事了?”
她声音柔软,语气满是担忧。
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他。
檀迦的手扣紧了她的肩膀,低喃着唤她:“玉腰奴。”
鹿忧愣住了。
耳畔的声音轻的,亲昵缠绵的如同错觉,那股酥麻感,直接令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疼不疼?”
他忽地问了句。
鹿忧攥着他僧衣的手紧了紧,撒娇般地道:“疼呀……你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话落,靠着自己的身体紧绷起来。
檀迦略微直起身体,垂眸看她,眉眼是一贯的淡漠,却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神色。
鹿忧只是随口一说,怕他担心自己的伤口,缓解缓解气氛,此时被这么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握在肩膀上的手松动了,指腹扣上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移了回来。
鹿忧忘了呼吸,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脸颊处,然后缓缓地,吻上了她的唇。xǐυmь.℃òm
脑中顿时炸开白光,一阵头晕目眩。
她迷迷糊糊的想:这是在哄自己嘛?
什么时候这么主动过?
鹿忧眉眼染上情动的神色,搂在他腰处的手慢慢攀援,最后交叠在了他的脖颈处,袖摆滑落间,露出白皙的手臂,那纤细的指尖触着肌肤,下面暗藏的是滚烫的血液。
禅室供奉着的神佛,庄严慈悲,静静看着这对纠缠的因果。
万般的难捱与情分,在那场梦魇之后,终究化作了红尘痴念,倾尽于唇齿间。
四周静的,只能听见衣衫摩挲的声响。
外面赶来的三人惊愕失色,唯有参禅稳如泰山,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楼兰快要掉下去的茶盏。
檀峥这几日也是知道了所有事情,但是突然见到这幕,纵然身为帝王,还是忍不住惊到了,但失神不过片刻,他就对上了参禅略带祈求的目光。
那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不要去打扰他们。
正好他也是这样想的,趁着轻袅还没回神,及时把人拉走了。
楼兰反应过来后,也是面色羞红。
几个人当即心照不宣的离开。
……
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伤口,鹿忧痛吟一声,压在自己的力道离去。
檀迦直起身,视线扫过她泛起血色的唇,垂眸挪开了视线,将顺着自己肩膀滑落的手捧入了掌心。
他怕扯着她的伤口,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神色那般认真,比起她的羞赧,他太过镇定了,就好像刚刚不是他主动的一般。
他今日好生奇怪。
刚刚吻她的时候,不再是那种克制的,而是像是要把她,揉入骨血般的狠。
鹿忧还没缓过神,软的连指尖都懒得动,看着他额角泌出的汗,就要起身。
他伸手制止。
鹿忧皱眉道:“你哪里难受?”
想着自己掌心换了的纱布,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你是不是一醒来就来这了?”
檀迦握着她的手,见她着急,轻声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她那会听见他蛊毒发作,闯入禅室时,见他那了无生机的模样,以为他快要死了。
现在,明明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病弱与疲倦,却还是嘴硬。
鹿忧鼻尖酸涩,眼里起了薄雾。
“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我会心疼,如果我也同你一般这样作践自己,你是什么感受?”
“玉腰奴,不要这般。”
他哑声道。
她不要作践自己,更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真的很疼。
不仅仅,是对于她的心疼。
鹿忧道:“那你答应我,好好爱惜自己。”
檀迦对上她的眼睛,缓缓点头:“我答应你。”
“你昏睡两日了,还未进食,我去唤楼兰准备些吃食来……”
她作势起身。
他摁住了她的肩膀,将被角捏好,示意她继续休息,目光很温柔,也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我去唤人,你好好休息。”
檀迦起身,身形踉跄了下。
鹿忧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一片衣角。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从没想到,两个人能弱成这样。
鹿忧往里面挪了挪,扯了扯他的衣摆,道:“别去了,上来休息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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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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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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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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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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