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迦将她的手扯下,重新塞回了被褥里。
见他身形不动,鹿忧轻抬下巴,语气带着点点强势:“上来。”
他身体本来就没比她好多少,刚醒又跑来这边照顾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你若是不休息,那我也不休息了。”
檀迦看了眼她认真的神色,眉头微皱。
鹿忧又往里面挪了挪,背靠着边缘,盯着旁边那么大的空位,示意他躺上来。
眼帘疲倦地垂下,又强迫自己睁开。
直到身边终于有人躺下来,她才松懈地闭了闭眼,眩晕感顿时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身侧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檀迦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良久,也缓缓的闭上了眼。
蛊毒的威胁,梦魇的真实,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的神经,令他心力交瘁,可这一切,都远远抵不上她在身边。
便只是拥有这一刻,也是好的。
他不想想了。
……
天色暗去,烛影摇曳。
鹿忧是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挺拔修长,袈裟与光争红,玲珑散碎,看起来极为庄严高贵。
四目相接时,她愣住了。
没想到他还守在这,这是她第一次醒来,他还未离去。
檀迦笼着烛台放置桌案上,见她呆愣,问:“还未睡醒?”
极其温柔的语气。
鹿忧回神,拍了拍自己的脸,朝他露出一抹笑:“醒了。”
“要梳洗吗?”
她额间的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侧,身上的衣衫也不知为何,有些松散。
他看了会,眸光不知落在何处。
鹿忧闻言,动了动酸软的身子,可能是出了冷汗的缘故,肌肤与衣物相触的地方,确实有些黏腻。
她点了点头。
檀迦转身出了禅室。
没过一会,楼兰便来了,手中还拿着换洗的衣物。
鹿忧被伺候着梳洗了一番,喝完药后,轻袅也寻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轻袅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见纱布没有透红,才松了口气。
想起白日里看见的那一幕,有些欲言又止。
姐姐和佛子,已经亲密到那般模样了。
鹿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古怪,率先开口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说着,又抬头看了眼楼兰。
“你们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问便问。”
“姐姐,你和佛子是不是……”
轻袅说着,双手握紧,大拇指碰了碰。
鹿忧轻扯了下嘴角。
她还以为要问什么,原来是找她八卦来了。
鹿忧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轻袅虽然早已经知道了,但是听到当事人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她有些激动,又觉得充满禁忌感。
佛子是个和尚啊,可白日里同姐姐那般难分难舍,外人面前是高不可攀,令人不敢亵渎的,可在姐姐面前时,却又是那般极尽温柔……
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简直酥麻了。
轻袅望向鹿忧的眼神,都带了丝丝敬佩。
鹿忧有些哭笑不得:“别瞎想。”
轻袅兴冲冲地问:“姐姐,佛子会为您还俗吗?”
“我未曾想过。”
她本就没想,让檀迦还俗。
他有自己的责任,信仰,作为佛子,他可以相渡更多的人,况且他又从未入过世俗,不懂世俗之人的腌臜。
如果那人,生来便处于云端,她又何必将他拉入世俗中,只需学着世人,奉他如佛,也只需知道,佛为她低眉,给予了旁人没有的温情,仅仅如此,便足够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
“姐姐真的不在意吗?”
鹿忧点了点头。
“那佛子呢,他会不会在意?”
如果真的心悦一个人,会舍得她这么受委屈吗?
光是听了,便能让人心疼的程度。
“不说这个了。”
鹿忧思索片刻,选择避开这个话题。
轻袅见她面色严肃了不少,也没有继续追问。
……
另一处,檀迦回了禅室。
参禅一直便守在门口,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道:“佛子,陛下来了。”
檀迦神色漠然,淡淡地应了声,进了禅室。
檀峥等了许久,见他回来,微微起身。
“兄长。”
檀迦问:“陛下怎么来了?”
檀峥面色有些复杂。
那日他用西域公主试探兄长,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害了他,后来西域公主以血相救,他便从参禅口中得知了一切。
他觉得此事太过荒谬,也太过令人震惊。
“兄长,您体内的毒,只有依靠公主的血才能缓解吗?”
守在一旁的参禅心提了起来,下一刻,檀迦冰冷的目光就朝他看了过来,带着询问与压迫。
参禅心中叫苦,认错道:“佛子,陛下那日亲眼见到公主用血救您,便问了我这件事,我不敢欺瞒,求您责罚。”
他想起那日的情景,心中还是生出些惧意。
不知道陛下和佛子到底说了什么,既然能刺激到佛子蛊毒发作,且发作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来的严重。
可后面他想了想,除了与公主有关的事情,似乎便没有什么能牵动佛子的心绪了,所以,陛下定是说了关于公主的事,导致佛子郁结难舒,蛊毒攻心。Χiυmъ.cοΜ
他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佛子如此痛苦不堪,且哪怕是在昏迷之中,依旧在恐惧,向来克制隐忍的人,却在神志不清时,依旧无意识地呢喃着公主的名字。
而且他觉得,佛子自从醒来后,便有些古怪。
那双墨眸深如寒潭,总有烟雾笼罩其中,令人难以洞察其中的波澜,他的整个人,都似他那眼神一般,不同于以往的疏离,周身都绕着凛冽的寒意。
那种冰冷,只有触及到公主时,才会寸寸化开。
参禅顶着那道视线,紧张到快要窒息。
檀迦移开目光,抬手示意他退出去。
参禅如释重负,半分不敢停留的转身。
“兄长,您不必瞒我。”
檀迦抬头,眸光淡漠。
就在檀峥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忽地听见他的声音。
“有件事,要劳烦于你。”
檀峥愣住。
半个时辰后,他从禅室出来,神色复杂。
抬头时,发现不远处等着几个人。
参禅见人出来,小声提醒道:“公主,陛下出来了。”
鹿忧抬眸看了眼,
轻袅走上前,道:“你和佛子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久。”
“没什么”
檀峥轻声回了句,目光落在鹿忧身上停顿刻,微微颔首以示见礼。
鹿忧点了点头。
檀峥道:“兄长在里面,公主快进去吧。”
话落,牵着轻袅离开。
轻袅连忙同鹿忧告别,说在府邸等她。
鹿忧应了声,待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才提步朝禅室走去。
参禅在一旁压低声音道:“佛子自醒来后,便好像怀着心事,还请公主宽解佛子。”
心事?
鹿忧的脚步顿了顿,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佛子有何心事?”
她小声询问。
檀迦从醒来后,除了对她主动点,也没有别的异常了。
参禅小心猜测:“或许是担忧公主的身体。”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反正和公主有关就对了,只要公主待在佛子身边,他就不会那么难捱。
参禅扣响禅门,朝着里面道:“佛子,公主来了。”
鹿忧提着手中的食盒进去,却意外发现,他在点香敬佛,清冷的眉眼隐在烛光中,同那些拜佛的信众不一样,他的眼里没有俗世的渴求,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望着他合掌叩拜的动作,她没有出声打扰,而是提着手中的食盒,跪坐在桌案前等他。
参禅说,他有心事,或许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子,可直觉又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一定有万千思绪,才会选择焚香敬问神明。
她跪坐在那等了会,直到他起身,才轻唤了声:“檀迦。”
“夜深了,公主怎么不早些安置?”
他走了过来,语气透着担忧。
鹿忧拍了拍食盒,道:“我怕你晚上没有吃东西,所以给你带了粥。”
檀迦走上前,眉眼中的清冷褪去,变得温和。
“你快坐下趁热吃,等会凉了就不好了。”
鹿忧将清粥捧了出来,放置桌案上。
檀迦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坐到了她对面。
“这种事情,吩咐旁人便好,公主不必亲自跑一趟。”
“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玉腰奴,很好听。”
鹿忧弯唇笑了笑。
檀迦目光微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抬眼时,发现她正在看自己。
她身上的衣裙换了,素净雪白,只有裙摆是渐染的红色,长发发梢比之前更卷,俏丽地散在肩侧,或许是染着病态的原因,面如破碎的美玉,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爱。
“好嘛?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唤我的字。”
檀迦心绪微敛,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鹿忧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指了指粥,道:“你快尝尝。”
“好。”
他伸手端起清粥,尝了口。
鹿忧等着他喝完,才挪着身子,到了他身侧。
檀迦放下碗,侧首看她,眼底有着纵容。
鹿忧问:“我第一次见您拜佛,您有心事吗?”
“是为了我吗?”
檀迦眼眸微垂,面色平静。
鹿忧又问:“是不是因为我放血救了您,所以让您为难了?我知道你不想我这般来救你,但当时情况危急,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她想了想,又问:“您的蛊毒为什么会发作的这么厉害?是不是因为我?”
檀迦摇头:“公主不要多想。”
“真的是我多想吗?”
檀迦没有看她,也没有再作声。
鹿忧习惯了他这般,问不出来的话,就是真的问不出来,索性她也就不问了。
她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臂弯,语气郑重又温柔:“您不要担心我,只要您没事,我就没事,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像那天一般吓我了。”
檀迦沉默了一会,嗓音低哑:“好。”
鹿忧微微仰头想看他的脸,却发现他亦在低头看她,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血色,随即埋首,用额头抵住他的臂膀,将脸藏了起来。
檀迦怔了怔,感受到手臂处传来的温度,紧绷的身体缓慢放松,心中也愈发柔软。
他没有抽回手,目光落在她的发顶许久。
烛火摇曳,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光影从明亮变至黯淡,他们也未曾移开,就好像彼此是对方的依靠,那般的亲密无间,也那般的不可分离。
等到她睡着,檀迦手中的佛珠才停止了捻动,小心地将手抽回,把人揽入了怀中。
他叩拜佛祖,是想祈求佛祖庇佑于她。
至于心中万般的愁绪,皆是因为自己的贪念在做宠而已,佛祖解不了,唯有身边的这个人才能解。
他不想让她解,真正到了那天,他便再也舍不下了。
禅室的烛火泯灭,连带着他眼中的光亮也一并散去了,深埋在眼底的苦涩与悲凉,在无边的暗夜里疯狂肆虐。
余留的三支清香在佛前泛着星点,依偎的身影落入佛的眼中,如来不悲不喜,冷眼看着这对因果纠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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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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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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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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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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