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发青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忙不迭点头,生怕面前这个修罗恶鬼用那柄深红的锋利弹、簧刀给自己扎几十个窟窿。
刁书真手一扬,那滴渗出的血液滚落在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将酒钱拍在桌上后,扬长而去。
绿发青年浑身脱力一般瘫软在地,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他充满敬畏地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挺直的单薄背脊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凉萧瑟之感。
这几日,刁书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在Z大的校园里看见了落魄的刁书真,有人似乎目击了她在吴科长所在的动力机车有限公司附近转悠,但每当宋玉诚赶过去的时候,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她的小狐狸,总是不见了踪影,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回避着自己。
今天是江小柒死后的第三日,铅灰色的云堆积在天边,骤雨将至的湿热笼罩了这座小城,潮湿的空气像是一条湿哒哒的破旧毛巾裹在人的脖颈之上,颇不舒服。
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女人在小区的楼道下面徘徊,惹来了周围居民不善而狐疑的眼光。毕竟,那个年轻女人神色灰败,面颊上沾着灰尘,几乎看不清楚面容。一头油腻发亮的头发,暗红的风衣上破开了几个大口子,里面白色的衬底上有着几处褐红的印迹,看上去似乎是凝固的血点。那件大衣上沾满了可疑的深色污渍,味道闻起来似乎是腐臭的鸡蛋清。
路人正犹豫着是不是要驱逐这个讨饭的叫花子,却无意中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疲惫不堪,却又锋利无比,像是能划破皮肤,洞彻人的五脏六腑。路人下意识地躲闪开来,不去招惹这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叫花子,由得她在楼梯口逡巡不去。
只有一两个记忆力极好的大妈,似乎觉得那个单薄瘦削的背影有点儿眼熟,有点像居住在这里的那个刁姓警官。可印象中,那个人总是意气风发,阳光活泼的,实在无法与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相对应。待得她们想要仔细看时,那个乞丐一般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人正是刁书真——而身上的痕迹不仅仅是查案留下的,还有不少“正义人士”留下来的杰作。
毕竟,在这个戾气横生的社会里,偶尔能有那么一个“正义”的突破口,发泄自己积压多年的不满和愤怒,自然是不可错过的好事。平时,他们畏惧警察的权威,不敢作声。
而今天,一个失势的有罪的女警察,真是满足他们廉价“正义”幻想的绝佳道具。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起身上了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楼,只是身体的习惯仿佛背叛了脑子的意志,带领着她走上了这条和宋玉诚一起走过无数次的熟稔道路。欢喜的、失意的、愁眉不展的、兴高采烈的、心跳刺激的……过去的种种回忆充斥了刁书真脑海里每一寸角落,从青涩到成熟,每一帧美好的画面都写满了宋玉诚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见她?
你算什么东西啊,你真的以为你能配得上人家?
骗子的女儿永远是骗子的女儿!
你怎么不去死!姓刁的,你必须死!
我只想在门外,站一会儿。
在大脑的近乎奔溃的尖叫声中,刁书真喃喃自语,语气哀求卑微,我绝对不进去,就让我看一眼。
几天都没怎么进食的胃袋烧灼起来,阵阵抽痛袭来,刁书真捂着左腹,弯下腰,几乎没有力气站直。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的慢性胃病又发作了,似乎身体也在冥冥之中警告她不要上楼。
紧绷的神经偶尔松懈下来之后,铺天盖地的疲倦席卷而来。低血糖带来阵阵眩晕的感觉,她面色惨白,眼前发黑,心跳加速,一阵阵的疼痛带来的冷汗浸透了她的背脊。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挪动。走到五楼楼梯间的时候,刁书真停住了脚步。她捂着自己的口鼻大口呼吸着,生怕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惊动了六楼家中的宋玉诚。
“这两天你那个姓刁的室友都去哪里了?出事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吗?哼!”楼上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隔着楼板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是在查案子。”宋玉诚平素清冷的声音此时越发冰凉,冷冷地顶了回去。
楼上的气氛凝固了一两秒后,又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大吼,震得楼道的灰尘簌簌而下,“我让你相亲你总是推脱,你更不愿意结婚,都是因为她吗?”
“这是我的私事。”宋玉诚语气生硬,“你不要再劝了,我是不会走的。”
“宋玉诚,你还打算和姓刁的混在一起么?你为什么要和一个骗子的女儿混在一起——还真是什么藤上结什么瓜,姓刁的还是玩的故弄玄虚那一套!什么犯罪心理,破案子凭的是真凭实据,难道凭借的是花言巧语,凭的那一张巧嘴?”
“宋玉诚,你是我的女儿,我本来不愿意你成为一个法医,可你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我就不能看着你为了一个骗子自毁前程,你和她混在一起胡闹,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那个声音急切而激动,刁书真都能想象出他那种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是地方上某公安局的局长——以刁书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别说一个局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估计懒得搭理——
可薛局长还是宋玉诚的父亲。
刁书真再也支持不住,就那么跌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神色疲倦,可怜巴巴的。她坐在地上,蜷着长腿,脸颊埋在膝盖上,蜷缩成了那么小小的一团儿。活像是原本活蹦乱跳、毛色顺滑的小狐狸崽崽,此时却被主人遗弃,浑身是伤,狼狈不堪,无人搭理。
“现在好了,她干脆连犯罪心理这点遮羞布都没了,骗子的女儿到底是骗子的女儿。本来就是不入流手段,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真的要执迷不悟,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毁掉自己的前程?”
“现在特别调查组就要赶来了,赶紧趁着现在和她撇清楚干系。C市的案子你本来就是有功的,不能因为她的过失而受到牵连啊。你前程似锦,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可不能留下半点污点。”
行李箱车轮在瓷板地上滚动的声音无比刺耳,刁书真想象着宋玉诚的东西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家里移出,就好比是一块一块地割身上的肉,心痛如绞。
薛局长的声音传来,她头疼无比,连日奔波的疲惫和骤然的心酸涌上心头,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胃部阵阵的抽痛演化成了刀割般的疼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齐齐疼痛起来,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处疼痛。
她抠在自己的手背之上,皮肤掐出了血也没略略转移那钻心剜骨般的痛苦。额头上早就浸出了厚厚的一层汗珠,顺着脸颊涔涔而下。
楼上传来了翻箱倒柜,移动物品的声音,行李箱摩擦地面的声音分外刺耳。刁书真都不忍心去想,现在搬走的,是她和宋玉诚一起去书城挑的法医学和心理学的新书?还是她们一起完成的那副色彩斑斓的油彩画?亦或是墙角处她看着宋玉诚一点一点拼接成的人体模型?那根曾经在人体上勾勒出漂亮图画的红色棉绳呢?
离别就是这样——平时里不起眼的一点一滴,都写满了另一个人的信息,那些色香味触法,早就悄无声息地侵入了自己的领地,烙印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痕迹。待到要分开时,却发现那些错杂的根系早就牵连在了一起,唯有割断方可分离。xǐυmь.℃òm
仿佛受着凌迟一般,刁书真不忍再听。她挣扎着扶着墙站了起来,眼前是一片缺血的漆黑。她心下虚浮,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只能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自己剧烈疼痛的左下腹,脚步踉跄着就要转身离去。
却又站在那里,迟迟不愿动弹,像是被什么阻住了脚步。
忽然听见行李箱摩擦地面的声音嚓地一声停住了,像是有个人拦在那里,死死地抓住了行李箱的把手。
那一刻安静得像是宋玉诚在她的眉间落下的一个吻,身心的疼痛都离她远去。外面的香樟树在风声中簌簌作响,几只白鸽扑棱棱飞上天空。
“我信她。”宋玉诚清清冷冷的声音如同潺潺的清泉流过刁书真的心尖,使那里湿软一片,“我信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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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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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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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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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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