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还是显得兴致很高,不停说着从几位钓友那里偷来的有趣段子,还说要把那几只小泥鳅做成泥鳅汤。
但在某个瞬间,他的声音突然停下了,变得安静。
苏月凉睡着了。
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今天又结结实实玩了一整天,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伴随着吉普车那令人感到舒适的轻微震颤,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轻轻地靠在林启肩膀上,呼吸平稳,均匀。
她的头发缠绕在林启的耳边,让林启觉得痒痒的。
“无论她家里的情况有多特殊,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新春佳节毅然决然地选择跟你回家,并且全程没有任何戒备感。
她对你完全放心,不曾起过任何疑心。
你不能辜负她。”
林启回想起第一天晚上回家林父对自己说过的话。
辜负...
林启面色一苦。
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只是这对她真的不公平...
“儿子,小苏睡熟了吗?”
林父轻声的话语打断了林启的思绪。
“睡熟了。”
林启看得出她一时半会是不会醒的。
“那爸爸想和你说一件事。”
林父似乎是想和林启商量些什么,这有些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平时父子二人想谈什么都是直接开口,不需要有这种前置的铺垫。
“您说吧。”林启不想把气氛弄得这么严肃,在他的视角里,在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棘手的了。
“就是明天的亲戚聚会,爸爸希望你看在还有那么多对我们很好的亲戚的份上,不要把场面弄得很难堪。
大家和和气气地聚个餐,其实就很好了...”
林父终于是说出了他的心事。
原来是这样吗。
林父的话一出口,林启基本就懂了。
林父稍微绕了个弯子,他提的“对我们很好的亲戚”,潜台词就是“还有对我们不好的亲戚”,但他不希望林启在这种场合为他们出气,一切以大局为重。
从这一刻,林启才是真正理解了自己的父亲,林父并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盲目乐观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大智若愚,敏锐度不输母亲的人,他和林母的差别在于他不会把那些令人感到忧愁和不悦的事情反复放在心里咀嚼,反而是选择了一种最为轻松的生活方式。
清楚烦恼,然后忘掉烦恼。
这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心理境界。
林启这次回家表现出来的实力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完全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稚嫩的孩子了。
“我会慎重考虑我的每一个行为和决策。”
林启如此回答着自己的父亲。
“那就好,那就好...”
林父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要是不死心非要咄咄逼人,那我也不介意让他出点小丑。”
林启又补充了一句。
“唉...希望不会吧。”
林父并没有阻止林启的想法。
......
林启一家没有留在外婆这边过夜,而是趁着夜色赶回了县里,准备参加从明天开始的亲戚聚会。
这是属于父亲这一边的亲戚齐聚一堂的聚会,包括各种叔叔伯伯一家,还有老一辈的爷爷奶奶们。
在林启的印象中,这样的聚会从他读小学开始,每年都会有个一两次。
流程也很固定,就是订好一家比较上档次的餐厅,找个最大的包房。
每家轮流请一顿午餐或者晚餐,这样算下来六七家人就能一起玩上三四天,娱乐活动也很固定,就是打麻将打扑克。
每一顿的饭菜倒不是固定的,是由请客的那家人决定吃什么菜,因此在这个环节就反映出亲戚各家的经济实力。
林启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是非常喜欢这种聚会的,可以一连好几天都吃到非常可口的饭菜,也可以见到很多亲戚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
但随着年龄增长,林启渐渐意识到了这项活动背后的其他含义。
父母其实并不是那么乐在其中。
他们总是在菜单上用下比其他亲戚更大的工夫。
应该怎么样点菜才能不显得和大家点的差距过大,却又能尽可能地节省开销呢?
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在点菜这件事上开始有了隐隐攀比的迹象,大家都想尽可能地把经济实力展现出来,从后厨端上来的菜也逐渐变得奢侈,昂贵。
以往那种奔着热闹和情谊而来的目的变得浅薄,大家更在乎的好像是谁更有面子。
变味了。
近几年父母请客的轮次也越来越靠前,甚至争着第一个请客。
原因很简单,因为第一顿饭不用和前面形成对比,即便是菜品并不是那么的好,也不会带来“不如前一顿”式的失望感和反差感。xiumb.com
林启家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家庭,拿不出那么多钱出来争抢这所谓的面子头衔。
他们只是想最大程度地维持着一家人的自尊心,仅此而已。
渐渐的,林启参加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他宁愿叫上自己某个相熟的同学去老街道吃一顿不到20块钱的麻辣烫,也不愿感受那种煎熬般的气氛。
林父林母对此也没有阻拦,有些压力,让大人来承受就够了。
但请客点菜还不是唯一的压力源,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来源,那就是亲戚之间打麻将打扑克。
】
成年人玩牌那都是要把真金白银作为输赢筹码的,并且数额玩得越来越大,逐渐来到了一个林启一家无法承受的地步。
一天下来的输赢差距是可以来到五位数的。
这是林父林母好几个月省吃俭用才能攒下的金额。
但作为参加聚会的人,完全不上桌参与是不现实的,那就只能带着极大的心理压力,硬着头皮上桌,然后在别人胡牌后强颜欢笑,手指略带颤抖地从麻将桌抽屉里抽出那一张张血汗换来的百元大钞,深吸一口气,将其递给胡牌者,然后继续开始提心吊胆的下一局。
在牌桌上,一味的保守战术是很难赢到钱的,就算是最小的番型,林父和林母都会选择立马胡掉,因为自己胡掉是一定一定不会亏钱的。
但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说,属于自己的运气没有适当把握住,等到别人胡大番型最后还是会输。
但林父林母没有选择,那些惊心动魄的基础数额由不得他们发挥出自己全部的运气实力。
他们那个普通的小家就像个在滔天大浪中孤独前行的小舢板,没有任何容错。
提心吊胆,用这句话形容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年过去了,林父林母在聚会中基本都是输家,只是输的不是最多的那个,明明经济条件最节约,却被迫年复一年当输家,亲戚聚会成了完完全全的压力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如果非要给这种原本正常亲戚的聚会后期却发生不健康演变的过程找个“背锅者”,林启觉得也是能找得出来的。
林启的表叔。
这个表叔比林父小2岁左右,他们家和林启亲爷爷这一脉一直都走得很近,来往非常之多。
他基本上是和林父一起长大的,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关系在上一辈的亲缘交互中应该是非常牢固的,但这个人却表现地极为恶劣。
他从小就是那种很顽皮的人,同样是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文化教育,却和林父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林父从小就是那种很老实的类型,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乖巧本分,为人没有歪心思,但这个表叔却是从小脑子里心思很多,总是会做出很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爷爷辈的管教理念里,孩子基本都是靠棍棒来教育的,惹事了,不听话,那就是该打,越不听话越要打。
特别是在有一个极其鲜明的对比对象时,这种棍棒教育落实起来相当的方便。
一切都得朝林父看起,林父那样的孩子才是好孩子,你的日常行为里只要有和你表哥不相同的地方,那就得改!
不想改,那就打!打到你改为止!
因此这个表叔的童年和青年生涯总是活在林父的阴影里。
他在心里敌视着自己的表哥,抱怨他为什么要这么老实,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必须以他为蓝本来约束自己。
但实际上林父一家什么也没有做错,林父甚至从小都很心疼这个表弟,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他。
等到了参加工作的年纪,林父进入了当地最好的单位,工作和生活都变得稳定,幸福似乎指日可待。
而这位表叔,由于长久以来的叛逆,是进不了正规单位的,只能成为一名游手好闲的待业人员,处于老家的鄙视链底端。
在个人的情感和婚姻方面,林父在别人的介绍下,娶了精明能干的林母,生下了林启,生活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而这个表叔的生活却乱成一团糟,十分突兀地结婚,又在几年后非常突兀地离婚,留下一个判给了他却没人管的儿子。
孩子最终放在了爷爷奶奶那里寄养,他本人却行踪不定,一会在外地打工,一会又会回到老家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对孩子付太多责任。
这个孩子很多时候都是林父林母帮忙照看一二,周末的时候会把他接到家里和林启一起学习一起玩耍,每到新年林父林母还会给这个孩子买一身新衣服。
后来随着国内的经济形势发生大变化,林父林母的单位倒闭,二人都成了下岗职工,家里的经济形势一度变得十分糟糕,但令林父林母感到宽慰的是,自己的儿子林启,十分地争气。
不仅从小成绩优异,性格,礼貌,习惯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人从来没有未来失去信心。
这个时期的表叔稍微找到了一点作为父亲的责任感,虽然生活和工作上依旧是一地鸡毛,但每年过年都会回家陪陪自己的孩子。
他理所应该会跟着家里的老人参加亲戚聚会。
在聚会上,亲戚们对他的态度并不是太热情,总是情不自禁地把和林父做对比,他既没有尽到一个晚辈的责任,也没有当好一个父亲,有些心直口快的亲戚甚至在酒后直接把问题挑明,问他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是一点都不懂事。
他成为聚会上最没面子的那一个。
但亲戚们对林启一家的态度又是截然不同的,高度赞扬林启一家的幸福生活,夸赞林启在这么多亲戚中的小辈里是无可争议的第一。
这些话进一步刺痛了表叔敏感的内心。
时间的进度条拉到了近几年,也就是林启成年考大学的这个阶段。
表叔突然在外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机遇,成功发家致富,一跃成为了这些亲戚里经济条件最好的人。
当多年的辛酸苦痛,多年的屈辱与心结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会引发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呢?
金钱与资本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们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魔力。
只要一个人成功握住了它们,他过去的犯下的一切错误都可以被美化,被合理化。
游手好闲可以被说成是寻找机遇,不赡养父母教育小孩可以被说成是为大局考虑。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被扭曲成了另一种状态。
刚成为“暴发户”的那一年大家当然是不相信这类说法的,但随着他逐渐展示出自己的经济实力,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在牌桌上纵横捭阖,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他的风评越来越好,逐渐成为了亲戚聚会中的核心人物,聚会的规格被他潜移默化拉高。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宣泄他多年来的不满。
除了这些以外,他还有一个最大心结未解。
对林启一家的“报复”。
他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这个心结的具体构成,也没有那个必要去研究清楚!
林启一家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也一点都不重要。
他现在要做的仅仅只是享受,最大化地为自己创造愉悦感。
所以必须要对这一家人做些什么,那十多载的心理阴影必须要得到清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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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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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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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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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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