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莱做梦了。
梦里她在一个漆黑的地方,远处有细微的噪音海浪一般向她袭来,渐渐淹没了四周,她突然听清了是在叫她的名字:
“彭莱!彭莱!狂花!狂花!”
她抬腿朝着唯一的亮光走去,声音越来越大,无数条喉咙在吼叫着:
“狂花!彭莱!狂花!彭莱!”
身边的人递过来一把吉他,彭莱接过挎在身上,骄傲肆意地迈出黑暗,把自己展现在雪亮的舞台中央。
她看清了台下的人,热情地伸着手臂向她呐喊,汗水混杂着荷尔蒙,空气在蒸腾,大地在颤抖,把宽阔的场馆变成了一场青春的摇滚盛宴。
他们都爱我,彭莱笃定地想着。
“你们准备好了吗!?彭莱对着麦克风吼道,迎接她的是陡然爆裂而起的鼓声,和无数观众扯破嗓子的呐喊,摄像机的镜头扫过全场,不错过每一个精彩的场面。
彭莱微笑着,慷慨地举起她心爱的吉他来了一串华丽的solo,不单是台下的观众,情绪火山也在她心里爆发出来,像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
这是梦,梦里她无所畏惧,为所欲为。
彭莱抢步上前,从身上摘下吉他猛然抡起,向着背对她的贝斯手狠狠地拍了下去,连线脱落导致的尖利啸音回荡在场馆的穹顶之下,兴奋到极点的观众头顶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纷纷捂住了耳朵。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在彭莱的世界里一片寂静,她紧紧地盯着倒在地上的陈月,一转头,又看见了往这边扑来的白泽奇,他急促地说着什么,可是彭莱并不想听,甚至又高高地举起了电吉他
几双手臂困住了她,是鼓手,也许还有保安,手里的吉他被夺走,彭莱被按倒在地,披头散发,龇牙咧嘴,摄像头紧紧地对准了她,场馆外响起了警笛的声音。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
彭莱猛地惊醒,从床垫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挥手之间撞倒了桌上积累的空酒瓶,甩到地板上叮当作响,楼下传来粗俗的叫骂声,她满头大汗,无意识地看向窗外。
铅灰色的天空下,一辆警车呜哇呜哇地闪着警灯停在附近的街道上,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察查验着一个路人的证件,对讲机里传来夹杂着电流声的英文,整个现实世界慢慢地在彭莱的意识里鲜活起来。
那不是梦,是她这辈子做得最痛快的一件事。
彭莱重新倒回床上,眼睛看着带有霉渍的天花板,放肆地笑了起来:“嘿,真特么带劲。”
底特律是一座苟延残喘的破产城市,呼吸间都带着走向死亡的腐朽味道。
就像彭莱打零工的这家翠谷托老中心一样。
老板已经竭尽全力把大厅和房间布置得热闹俗气,说话都带着一股刻意夸张的喜气洋洋,并规定护工必须面带笑容仿若孝子贤孙,但身处其中的老人并不吃这套,每到活动时间,大厅里都散发着一片死寂,他们情愿对着窗外一天发呆,也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
于是只能是彭莱在自言自语:“我是中国山东的,你知道山东吗?”
她面前的老人面容呆滞,坐在轮椅上,眼睛望着固定的方向一动都不动。
彭莱的腰部被制服紧紧勒着,让她喘气都费劲,她这样的兼职人员不像固定护工有自己的制服,每天到岗的时候捡起哪件算哪件。
这不是个好兆头。彭莱郁闷地想着。
她蹲在老太太脚边,咔嚓咔嚓地剪着指甲,头都不抬地滔滔不绝:“我三十八了,以前是做乐队的,摇滚知道吗?十来岁的时候我就跟着我哥们儿大崔去了北京搞摇滚,后来遇到了个男人叫白泽奇,我俩好上了,生了个女儿叫白天。”
老人无动于衷。
彭莱掸了掸制服上的碎指甲,用毛巾粗鲁地给老太太擦脚:“你赚大发了,我这双手从前可是弹吉他的手,俗称黄金右手。”
只是再珍贵的梦想,也会在美国这个地方碰得头破血流。
14:00彭莱的工作是护理卧床的病人,彭莱熟练地掀开被子,吃力地把黑人老太太翻了个半身,抽出沾满排泄物的纸尿裤进行更换。
刚来的时候她不习惯,戴了口罩都还要憋住气,现在已经可以毫不在乎地一边擦洗一边继续唠叨:“狂花在我女儿出生之前就组建了,是个清一色女孩儿的朋克乐队,白泽奇当我们的制作人。那些年我们参加过多少摇滚节、在多少国家巡演过就不挨个儿数了,这么说吧,当年就靠这么一支乐队我俩能在北京买房,你琢磨琢磨这是个什么概念。”
16:00,‘北京有房富婆’的彭莱兢兢业业地给不善于行的老人洗澡,顺便接着讲述自己的人生:“女儿六岁那年我和白泽奇分了,乐队也解散了,接着我就一个人来了美国,转眼到这儿已经十二年了。”
这些话她反复给很多老人讲过,从来没有得到回应也乐此不疲,毕竟她根本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聊天。
彭莱熟练地给卧在浴缸里的老人头上打着泡沫,一不小心倒多了洗发水,雪白泡沫沿着布满老人斑的额头向下流去,彭莱赶紧拿起花洒稀里哗啦地冲水,打湿了自己半身。
老人紧闭双眼任她摆布。
彭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心虚:“lady?”
老人毫无反应。
彭莱小心翼翼地问:“areyouok?”
老人一动不动。
彭莱有点慌了,伸出手凑到老太太鼻子下面,却没感受到丝毫气息:“卧槽不会吧!”
彭莱带着半身的湿漉漉,冲到门口拉开大门喊人:“miss!来人啊!”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老太太被抬回房间盖上了白布,护工们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彭莱已经换好了衣服,背着吉他盒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让一让。”
有护工姑娘好心地劝阻:“家属马上就到了,怕不要问问老太太是怎么走的,你再等等。”
彭莱翻了个白眼:“亲妈都送养老院,这儿女也算当到头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她推开人,不管不顾地往大门走,猛然停了下来,讪笑着看向前方。
养老院的老板是个广州人,带着地域特有的精明和市侩,面对客户永远满面春风,面对员工就立刻换了脸,尤其是对彭莱这样的兼职零工。
正巧抓到零工还在早退。
彭莱避无可避,看看手表又看看老板的晚娘脸,只能迎难而上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白话解释:“老板,对唔住,我下份工要迟到了。”
老板丝毫不讲情面地揭穿她:“有没有搞错啊?每次都早走,薪水又不见你少拿,干脆明天不要来啦,专心去餐厅唱歌。”
像这样的威胁,彭莱听听就算数,她索性厚起脸皮直接和老板擦肩而过,一阵风一样卷向大门口:“赚钱呀老大,打一份工怎么够生活。”
老板摇着头,看着她的背影一脸嫌弃:“少喝点酒什么都有啦。”
彭莱潇洒地挥挥手:“酒壮英雄胆嘛。”
夜晚的中餐厅被大红灯笼朦胧的光笼罩,显出一种奇异的中西合璧风景,彭莱竭力忘记自己身上的劣质亮片旗袍和夸张可笑的卷发,挎着吉他把嗓门扯到最大,生生把闽南歌唱出了摇滚的味道:“爱拼~~~啊才会赢!”
她抬起眼睛看着台下的观众,自从产业衰落之后,底特律的中国人是越来越少了,以前尚且还有神采飞扬满口生意经的中青年,现在只剩下一群久居此地的老移民,甚至比她在养老院看到的还要多。
彭莱看到一位大爷哆里哆嗦地嘬奶茶里的珍珠,正担心他会不会被呛到,突如其来的一阵耳鸣声如电流般闯入耳中,顿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紧皱眉头,错过了接下来的几句歌词,手里的吉他也乱了调。
好在耳鸣声持续的声音不长,彭莱很快就找回了调子,浓妆艳抹的脸上挤出夸张的笑容,弯下腰去和台前的顾客互动,还赢得了老先生露出残缺牙齿的笑容和捧场的鼓掌。
餐厅老板站在吧台前,冷眼看着,酒保低声地告状:“老板,彭姐这个月可是已经拿过好几瓶酒了。”
彭莱还在卖力地弹唱着,酒保看看老板的脸色,壮起胆子继续说:“酒喝多了误事,像这样瞎哼哼得算磨洋工吧?人家杂技的摔了碗还扣钱呢。”
老板横了他一眼,掀开盖板走进吧台里:“我亲自跟她说。”
彭莱浑然不知,换下衣服背着吉他,一边用湿巾抹着脸上的浓妆一边头也不抬地走到吧台前敲敲桌子:“来瓶二锅头。”
老板和蔼可亲地对她笑了笑:“彭莱啊,二锅头漂洋过海到底特律可也不便宜呢。”
彭莱一抬头,没卸完的妆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滑稽,老板叹口气:“早就跟你说了,妆化得精细一点,女人一点,你这血盆大口观众看了也不合适啊。”
彭莱漫不经心地点头:“行,下次我注意。”
老板又叹了口气:“没有下次了。”
彭莱举着卸妆湿巾迷惑地看向老板:“什么意思?”
环顾了一下没几桌客人的餐厅,老板的脸色也不大好:“你看,最近生意呢,半死不活的,你在这里演出的效果也不大好,我准备换几个节目。”
这是彭莱没想到的,她一到底特律就打这份零工,这么多年连价都么谈过,也只有在这个根本算不上舞台的场地里,她才能放声歌唱,找回一点过去的滋味。
尴尬充斥了彭莱的整个身体,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被嫌弃唱歌的一天,彭莱忍不住辩解:“可我觉得效果挺好的呀,他们多喜欢我唱歌,有个大爷还跟着拍手呢。”
老板抬起下巴指了指:“跟你唱歌没关系,那大爷看什么都拍巴掌。”
看到大爷看着台上的柔术杂技也在乐呵呵地拍巴掌,彭莱不吭声了,老板把几张钞票放到桌上:“明天就不用来了。”
彭莱盯着老板,又看看桌上的钞票,直接拿到手里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冷笑了一声:“怎么少一刀?”
老板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回身倒了一杯酒放在柜台上推到彭莱面前,彭莱一扬眉,端起来一口闷干。
她指着老板最后说了一句:“行,两清了。”
第二章
显然,彭莱这一天的坏运气还没有结束,在她穿过喧闹带着大麻气息的走廊,躲开三个醉鬼两个瘾君子一次家暴现场,终于站到自己小窝门口,打开大门的时候,倒霉两个字到达了顶峰。
离开时凌乱不堪的室内现在更加混乱,像是台风过境一样,一个满脸胡茬,瘦得跟难民一样的男子站在屋子中间,正在用牙扯着尼龙绳给旅行袋束口。
彭莱怔住了,脱口而出:“whatfuckyoudoinghere?”
男子紧张地露出微笑,偷偷摸摸把袋子挡在身后,试图从彭莱身边走出去:“honey……ijustpickmythingsaway……”
彭莱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we'vebreakfuckinglongtime!你他么哪儿来的钥匙!”
男子的神色更加慌张,拖着袋子推开她就跑,彭莱一眼看到了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扑过去抓住不松手,男子被她拖得一个踉跄,重重地倒在墙壁上,咒骂着:“bitch!”
彭莱像母狮子一样扑了过去,凶狠地一边争夺一边起脚踹人:“getout!”
男子被她踹了几脚,眼看就要松手求饶,彭莱的身体突然晃荡了几下,那股电流杂音一般的耳鸣又来了,这次剧烈无比,甚至带来了眩晕感,彭莱眼里的世界开始颠倒,平衡离她远去,地板迅速地向她的脸扑了上来……
她抱住脑袋,整个人啪地一声摔了下去,无法抵抗,不能控制,彭莱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等待这股眩晕过去。
仿佛有十年那么长,彭莱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
彭莱扶着墙爬起来追出门口,走廊里乌烟瘴气,所有人熟视无睹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在这个地方,类似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并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
彭莱狠狠地甩上门,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shit!”
彭莱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她关上门,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损失,那个贼前男友拿走了眼里能看到的所有东西,连续拉开几个抽屉都是空空荡荡,一只袜子都没给她留,让人越看越心烦。
彭莱索性也不管了,反正身无长物在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
她从地上的垃圾里捡出药瓶,倒出两粒止痛药扔进嘴里,四下环顾没找到矿泉水,直接拉开冰箱,从里面拎出一瓶威士忌,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
床垫也被那个贱人用刀割开了,里面的弹簧七歪八斜地露在空气里,彭莱拎着酒瓶,把自己像一袋沉重的土豆一样摔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霓虹灯。
那种五颜六色灯光闪烁的‘光线污染’,却能让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慢慢地陷入美好的梦境。
因为……十二年前,她的眼前曾经出现过更绚烂,更辉煌的灯光。
在狂花乐队的演唱会上。
那是多好的时代啊,彭莱昏昏沉沉地想着:有她,有白泽奇,有鼓手许多,还有……贝斯手陈月。
全北京乃至全国最顶尖的一只女子朋克摇滚乐队,面对无数的欢呼和摄像头,那时候的彭莱,有爱人,有朋友,有志同道合的成员,有热烈的粉丝和美好的前程。
直到……她在演唱会舞台上抡起了那把电吉他。
白泽奇在派出所调解室见到她的时候,是以受害者配偶的身份出现在她这个前妻面前,通知她:“陈月住院了,脑震荡,七斤重的电吉他,你也敢抡起来往脑袋上拍?”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彭莱记不得了,大约是冷笑一声:“才脑震荡啊?她头还挺硬的。”
是啊,白泽奇上午跟自己离婚,下午陈月就敢跟他领证,彭莱有什么不敢的?
白泽奇看着她,目光中居然是隐忍的平静,彭莱噗嗤一声笑了:“看样子换了老婆是不一样啊,哎,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偷情这种事对你们来说,俗了点吧?”
白泽奇平静地说:“我在你眼里本来就是俗人吧,不,应该说我们都是,你彭莱那么狂,正经瞧上过谁呀?”
彭莱舔着后槽牙,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泽奇,白泽奇终于进入正题:“我们可以签谅解书,不会让你上法庭的。”
一直歪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彭莱终于坐直了腰杆,伸出手指对他勾了勾,白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前倾身靠近了彭莱。
彭莱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白泽奇的脑袋,直接用额头撞上了对方的鼻子,在民警同志严厉的呵斥声中,她看着捂着脸涕泪横流的白泽奇,居高临下地说:“现在是我要跟你打官司!”
后来怎么样了……彭莱迷迷糊糊地想着,后来啊,她官司打赢了,从白泽奇手里凶狠地咬下了半套房子的产权,那是他的婚前财产,两人结婚的时候她都没有过任何想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就像她来美国之前对大崔说的:“我得要房子呀,以后他们要是卖了房,白天住哪儿?”
白天,六岁的白天,小小的女孩儿在后台活泼地跑来跑去,经常依恋地蹭在她身边,试图去摸她的电吉他,被发现了就仰着头笑,软软地喊妈妈。
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烂事儿,彭莱一定会放下吉他多抱抱女儿,而不是心不在焉地赶人:“忙着呢,去,找你爸去。”,陈月就会笑呵呵地招手让白天过去。
自己多蠢啊,以为陈月是爱屋及乌想当个干妈,没想到她是憋着要当后妈。
直到她用那一吉他结束了狂花乐队的大好前程。
临走的时候,她叮嘱大崔:“白天跟着白泽奇,你以后常替我去看看她。”
其实,彭莱当时隐隐有预感,去美国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别看她在圈子里昂着头宣布:“之前人家美国厂牌就想签我,我还傻仗义说要签就签整个狂花乐队,现在好了,是白泽奇和陈月先不仗义的,我干嘛还不一个人单飞呀?这么好的机会。”
刚来美国的时候,的确还有一些人对她感兴趣,那时候手机铃声不断地响起,越来越少,渐渐沉寂……不对!好像又打来了?
彭莱的脑袋像是被大锤反复敲打,让她不得不从昏睡的状态逐渐清醒过来,手机就在附近的地板上循环地播放着铃声,她眯着眼睛,捂着头,摸索着把自己从沙发上拉起来,抓住了手机凑到耳边,沙哑地问:“hello”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迟疑:“彭莱?我是大崔,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挺意外的,你……”
彭莱用脚不耐烦地蹬开地板上的杂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含糊地说:“什么事啊?”
“白泽奇……去世了。”
跨越半个地球,大崔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让彭莱一时竟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能沉默着听大崔唠叨:“突然心梗,没抢救过来,谁都没想到,他才43岁,也没听说有什么心脏病,居然说没就没了。”
彭莱打着哈欠活动了一下身体,敷衍地说:“嗯,我知道了,没事就挂了吧,我再睡会,头挺疼的。”
大崔吃惊地提高了声音:“别睡呀,你赶紧订张机票回来,不然就赶不上葬礼了。”
彭莱四下寻找着酒瓶,抓到手里又喝了一口:“葬礼上还有前妻站的位置哪?我早跟他没关系了,参加个屁!”
大崔着急起来:“就算不为他,为了白天你也该回来一趟吧?老白走了,你现在就是白天唯一的亲人了。”
彭莱看着窗外五点钟的底特律天空,还是一样的铅灰暗沉,大崔苦口婆心地劝她:“白天还小,不能没有监护人,她一个人住谁都不放心。”
因为醉酒而麻木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神采,彭莱想到了什么,腰杆一挺:“对了,白天满十八了是不是?”
大崔简直无奈:“你问我?到底谁才是亲妈!”
彭莱扔下手机,开始翻箱倒柜。
第三章
此时北京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蓝天高远,阳光灿烂,照在机场雪白的机翼上,给这世界染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明亮得简直不像话,让人的心情陡然飞扬起来。
国际出口,彭莱背着一个硕大的军绿色背包,戴着太阳镜,酷酷地走在人群中,和周围西装革履的乘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对比更强烈的是在停车场迎接她的大崔,飞机头,朋克外套,带铆钉的短靴,站在一辆北京吉普前面抱着膀子举着手,摆出一个可以上时代周刊的炫酷造型,引起无数路人回头。
走到他面前,彭莱把墨镜往下拉到鼻梁,上下打量:“我还当是坐趟飞机就穿越回九十年代了呢,当年你送我走就穿这身儿,十二年都不改,还是为了接我特地翻出来换上的?”
大崔仰头看天,并不看她,酷酷地说:“你还不知道我?铁杆儿摇滚,就算到我死那天,寿衣也得是这身儿。”
彭莱故意做出惊讶的模样,伸出大拇指:“牛!”
她潇洒地把背包扔到地上,咧着嘴张开了手臂:“简单拥抱一下?”
大崔嘿嘿地笑着,终于放下了装酷的模样,抱住彭莱拍打着她的后背:“怎么过这么些天才回来,真就不想参加葬礼呗?”
彭莱耸耸肩:“你以为机票钱这么好凑的?”
大崔拎起她的背包扔到后备箱:“上车!”
坐在车里的时候,彭莱反而沉默下来,北京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却又奇迹般地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包括车载音响放着的gunsn‘roses乐队的《sweetchildo’mine》。
大崔把车窗摇下,任迎面的风把他的头发高高地吹起,大吉普在北京的街道上一路奔驰,彭莱也出神地看着一路的风景,直到大崔单手把住方向盘,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递过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你们家钥匙,老白去世后留下的。”
彭莱迟疑了一下,拿过钥匙攥在手里,大崔暗暗松了一口气,表情也轻松下来:“回家,还是找个地方给你接风?”
彭莱并不回答,反而问:“这个点儿白天在家吗?”
“算起来……”大崔掐指一算,“她今天没课,十有八九在家。”
彭莱爽快地说:“那就先回家。”
大崔乐不可支地捅捅她:“露原形了吧?终于不装酷了吧?就知道你得急着见闺女!行嘞,先回家,捎上白天再去我火锅店给你接风。”
尽管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打算,彭莱也不由得开始想象,十二年了,当时的小姑娘现在该长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跟大崔一起扒上车离开老家之后,哪怕在异国他乡发生那么多事,彭莱都很少有退缩的时候,她总是一往无前横冲直撞的。
但是,当她站到前夫和女儿的‘故居’前,手里握着钥匙,却突然犹豫起来,白天就住在这里,她多高了?她会认出我吗?还会像小时候一样甜甜地扑过来叫我妈妈吗?
最重要的……她知道我回来干什么吗?
大崔在旁边一开始还笑话:“哟,这么大一个狂花彭莱,也玩近乡情怯啊?”末了开始着急:“愣着干嘛?开门哪!”
有邻居下楼,看到这一对奇装异服的男女矗在门口,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大崔点头哈腰地解释:“我们回家……我们有钥匙。”
彭莱还在发呆,大崔实在忍不住了,顶着邻居大妈怀疑的目光,一把夺过钥匙,干脆利落地拧开了门。
彭莱这才清醒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哎大崔!”
大崔推门而入,开心地吆喝起来:“小天儿,在家吗?你瞅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彭莱迟疑地跟在他后面迈入了这个她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踏足的地方。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东西井井有条,墙上贴着摇滚乐队的海报,彭莱站在客厅里怔怔地看着,却也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白天这些年生活得挺好。
大崔从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出来,遗憾地说:“不在家……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知道女儿不在,彭莱反而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肩背松弛下来,摆出无所谓的样子:“那现在能去你店里喝酒了吧?”
一个小时之后,彭莱和大崔站在了一家俗气热辣的火锅店门口,上面还挂着一个中年妇女的招牌画,红底黄笔写着:“小郡肝串串香,顾大姐创建于1987”的字样,只是生意并不好,饭点时分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
一边往里走,彭莱一边故作惊讶:“你什么时候跟顾大姐搞一起去了,还小心肝儿,玩得够大呀。”
大崔挥手让服务员去准备包厢,回到了自己地盘,声音都大了几分:“要说你这脱离群众去投奔美帝国主义的人就是没见识,这叫小郡肝,顾大姐是我加盟的连锁品牌,什么小心肝儿。”
彭莱毫不给面子地继续挖苦:“甭管什么肝儿,还不都是下水,你这进军餐饮业的角度怪刁钻的,以前也没看出你喜欢吃卤煮啊。”
大崔替她推开包厢的门,吆喝服务员:“把库里最好的酒拿出来!”,一转头又诉苦:“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我至于干餐饮吗?一年到头也挣不下几个钱,光给房东打工了,你这次回来要是能东山再起,我立马关张儿接着给狂花当经纪人去。”
彭莱欲言又止,大崔压着她坐下,兴致勃勃地拿过酒瓶给她往杯子里倒酒:“你先喝着缓缓,我打电话攒局去!”
大崔掏出手机往后面走,大嗓门兴奋地吆喝着:“出来!彭莱回来了……哪个彭莱?狂花彭莱!”
听着他喜悦夸张的声音,彭莱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大崔边打电话边走,走到火锅店后巷,确定彭莱听不见之后,才拨打了一个号码,捂着嘴,轻声细语地说:“天儿,没什么事儿的话来我店里吃饭呀……没有为什么,让你来就来呗……啧,自什么习呀?想学习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
他看着挂断的手机屏幕,叹了一口气,刚要再拨过去,前面已经有朋友大声谈笑地走了进来:“大崔!哥几个来啦!哎哟,彭莱!还真是彭莱,我以为大崔涮我们玩呢。”
来不及再拨电话,大崔立刻挂上笑脸,回到包厢里,大家都是熟人,毫不见外地坐下就喝,彭莱举着酒杯勾肩搭背致意:“十多年了,再聚一起不容易,谢谢哥几个还记得我彭莱,还能来给我接风。”
众人哗然:“滚圈一枝花,大名鼎鼎彭漂亮,我们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哎,你在美国还玩摇滚吗?”
彭莱摇摇头,夸张地否定:“可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提起来我都一身鸡皮疙瘩。”
朋友们都笑了起来,纷纷赞同:“对对对,不跟大崔学,他呀这辈子就死在摇滚里了,我们也早不玩了,四五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摇得动,哎,就他,现在都开始喝枸杞养生了。”
彭莱开玩笑地拍了拍身边朋友的大肚子:“养生啊?那今天这顿酒还敢喝吗?”
朋友十分豪爽:“跟你狂花彭莱喝酒,多少都奉陪!你去了美国一趟改脾气了吗?喝完这顿不会就散了吧?”
彭莱大笑起来,举起杯子跟大家挨个碰了一圈:“散了?那还是我彭莱吗?喝!喝大了老规矩跟我回家。”
张罗了一圈,大崔看着彭莱神采飞扬的脸,又缩回角落里低声打着电话:“你已经在学校食堂吃过了?那就来再吃一顿……真不来……”
彭莱举着杯子晃过来,一把勾住大崔:“打什么电话,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再打也不来,走,喝酒去。”
拖着大崔回到人群当中,彭莱拎起酒瓶给大家满上:“今天谁不躺下都不算完!”
朋友们哄笑起来,大崔也笑着挥手:“就听彭莱的,敞开了喝!”
第四章
彭莱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的,她惊跳起来,却和旁边醉倒的朋友手脚缠在一起又重重跌回床上,冷水顺着她的头发滑过脸颊,滴滴答答落在衣服上,她狼狈不堪地勉强睁开眼睛,痛骂出声:“谁呀!谁犯贱?!”
一个打扮利落,竖着两道乌黑眉毛,凶恶瞪着她的小姑娘,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一瞬间彭莱突然就明白了,这是白天,她的女儿。
这让彭莱怔住了,自己这蓬头鬼的宿醉模样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而身边的朋友也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抖落身上的水不干不净地骂着:“卧槽!你谁呀你……”
白天二话不说抡起盆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上去:“出去!”
彭莱下意识地站起来阻挡:“哎,白天……”
猝不及防的一盆迎面砸了过来,白天挥舞着脸盆,气急败坏地嘶吼:“谁放你们进来的!谁许你们睡这儿的?出去!”
朋友被打得彻底懵了抱头鼠窜,彭莱不得不挺身而出:“是我,哎哟!”
彭莱护住朋友的同时,肩背上挨了白天六亲不认的一盆。
兵荒马乱之中,彭莱护着朋友逃出卧室,差点被躺在客厅地板上呼哈大睡的另外几个人绊倒,白天追赶出来,一脚踢飞地上散落的啤酒空罐,气势汹汹地追杀上来,左右开弓连踢带踹全都打醒:“滚!`滚出去!”
昏睡的三人醒来,连滚带爬,毫不意外地都挨了白天一脸盆。
彭莱不熟练地开着防盗门,把朋友往外送,还要从白天盆下抢救落在后面的几个,一边给自己找补着:“哥几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今儿纯属意外。先走你的。”
落在最后的迷迷瞪瞪回头向彭莱招手:“拜拜,彭莱有空咱接着喝啊。”
彭莱站在门口爽快地答应:“好嘞!”
砰地一声,暴怒的白天把盆直接扔到了她头上,飞出去在地板上打着旋儿,半晌才哐啷一声彻底落地。
彭莱慢慢地转过身来,一抬脚在身后踹上了防盗门,看着站在混乱的客厅里气得浑身发抖的白天,心平气和地说:“天儿,我是你妈。”
什么母女情深,相拥而泣,那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这鸡飞狗跳的局面才是现实。
白天瞪圆了眼睛,手指着她鼻子不客气地问:“十二年没见你人影,你突然滚回来干什么?”
彭莱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刚回北京,一高兴是喝得多了点,下次不会了。”
白天怒不可遏,拎起地上的脸盆不管不顾地又向彭莱甩了过去:“你也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你家!”
脸盆带着风声向彭莱的脸砸来,彭莱轻轻侧了一下脸闪过,抬手一把抓住了白天的手腕,沉默地看着她。
白天用力挣脱,却动都动不了,她惊讶地看向彭莱毫无表情的脸,又不自己地看向彭莱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节粗大,十分有力。
白天脑子里一闪而过恍惚的念头:这是狂花彭莱的手,这是顶尖吉他手的力量。
没等她再想下去,彭莱已经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指逐根掰开,夺下了脸盆,哐地一声远远地扔到了地上。
随着这个动作,她的袖口缩了上去,露出手腕上一道暗红狰狞的伤疤,正正横在动静脉的位置。
彭莱终于开口了:“我毕竟生了你,你要再敢动我一下,我就敢杀了你,信吗?”
白天终于回过神来,继续挣扎着:“不信!”
猝不及防的,彭莱一下松开了她,白天往后踉跄着扑了两步,咬牙切齿地看着彭莱,彭莱也看着她:“试试?”
白天捂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彭莱,彭莱坦然地张开手臂:“不敢?那就好好说话。”
白天抬起了手,胸膛因为气愤而剧烈地起伏着,彭莱却平静得不像话,甚至还对她眨了眨眼。
“别以为我怕了你。”白天终于把手放了下来,气呼呼地转身离开,“我急着回家拿东西排练去,没工夫跟你磨叽。”
她的声音高了起来:“但咱俩的事没完!”
彭莱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白天推开自己的卧室门,陡然发出怒吼:“这儿怎么还有俩啊!?”
彭莱的笑容僵住了,皱眉闭眼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
好像……是玩得大了点?
白天急匆匆地背着贝斯在校园的走廊上前行,满脑子都在劝自己:眼下乐队最要紧,不生气,不值得……
她干脆把拎着的滑板扔到脚下,踩着滑行起来,灵活地穿行在人群当中,即将冲到台阶的时候利落地玩了个花样,一甩头发,神采飞扬地向音乐教室走去。
她推开教室的门,里面热烈的鼓点儿扑面而来,白天愣了一下,音乐也停了,里面的人齐齐看向门口。
白天开怀地笑了起来:“就说咱们乐队没有隔夜仇吧!你们加练也不告诉我一声,得,昨儿那篇算揭过去了,回头我请喝奶茶。”
室内的乐队成员保持沉默,心情各异地看着她。
白天拉开背包取出贝斯,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抬眼一看,原本她的位置上已经站了一个人,也挎着贝斯。
贝斯手紧张地看着她的脸色,白天惊喜地问:“哟,新贝斯手?咱们乐队是要走双贝斯路线了吗?”
几个成员齐齐地看向挎着吉他的主唱,男生咳了一声:“不是,贝斯以后让他一个人弹就行。”
白天愣了,冲口而出:“他弹贝斯,我干什么?”
看着几个成员躲避她目光的样子,白天彻底明白了,冷笑一声:“我是被开除了吗?”
没有人回答,大家低下头摆弄自己的乐器,发出不和谐的音调,白天环顾着室内,提高声音强调:“乐队是我组的!为了参加今年的超乐大赛,我连家里的房子都拿出来当排练室,现在你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踹了?”
吉他手吞吞吐吐地解释:“天儿,乐队的确是你起的头,但大家做出这个决定,恰恰就是为了参加超级大乐队……我们毕竟是同学,有些话我……”
鼓手忍不住狠狠地敲了一下最上面的cymbal,不耐烦地站起来打断他:“你跟她还绕什么圈子呀?我就直说了,白天,你牛逼,你了不起,狂上天了成天说这个不好说那个不对,其实技术最差的就是你,现在我们不想再让你拖乐队后腿了,就这么简单。”
白天沉默地听着,最终忍无可忍地一把抄起琴架,狠狠地向他面前戳了下去,锐利的尖端戳破了鼓面发出噗的一声,鼓手嚎了起来,心疼地扑到鼓上:“嘿!你敢戳我老婆是吧!?”
在他的叫骂声中,白天笔直地站在原地,愤怒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孔:“行,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我要是不组建一只乐队在舞台上堂堂正正打败你们,我就跟你们每一个人的姓!”
说完,她拎起自己的贝斯,昂头出了教室
第五章
大崔找上门来,非要拖彭莱去回味一下北京的早餐,彭莱忍着头疼,一边排队一边跟他诉苦:“十几年没见她了,要说我心里一点儿不愧疚怎么可能?虽然我是让她拿水泼醒的,但我看到她第一眼,她小时候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唰唰往出飞,我都快当场哭出来了,结果让她兜头一脸盆,什么愧疚啊想念的,全给我打没了。”
路边早餐店的粥锅里白烟袅袅,彭莱狠狠吸了一口夹杂着包子油条香味的空气,觉得自己这才算活了过来。
大崔在她身后开玩笑地附和:“是啊,还以为你们母女俩能抱头痛哭来着。”
彭莱故意顺着他往下说:“哪够啊,还要她跟我说妈妈我好想你呀,我跟她说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她再说我最爱妈妈了,然后才抱头痛哭呢。”
彭莱掐着细嗓子说话,大崔笑得更厉害了,彭莱作势抖了一下:“肉麻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
队伍终于排到了他俩,彭莱点了早餐,顺便又要了一瓶二锅头。
两人在街边的小板凳别别扭扭地坐下,大崔指指二锅头:“大早上起来就喝啊?”
彭莱满不在乎地一口包子一口酒:“透透昨晚上的酒,想起来真没意思,我哪儿受过这种窝囊气啊,关键打我这位还是我自己个儿的亲闺女,哎,你问问——”
她抬起筷子指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满大街这么些人,谁知道被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打是什么滋味吗?”
大崔安慰她:“隔了十来年突然见面,小天儿有点儿应激反应也很正常。”
彭莱啪地把筷子放下瞪着眼:“她跟我是突然见面,难道我跟她不是?我怎么就没这反应那反应呢?”
大崔无奈地劝说:“你是妈,她是闺女,她毕竟比你年纪小。”
彭莱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妈,闺女打妈她就不怕遭雷劈?”
她摆摆手,没让大崔接着说,拿起酒瓶灌了一口:“你借我点钱呗,我买张机票明天回美国。”
这下轮到大崔吃惊了:“这就回去?”
一仰头把瓶子里剩下的酒灌进嘴里,彭莱拧着眉毛不高兴地说:“见也见了,知道她活得挺好我就放心了,还呆下去继续挨打啊?我贱不贱呐?”
大崔凑近她小声地说:“你想走也行,机票钱我也可以给你拿,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这么回去继续苦着何必呢,要走也得挣笔大钱再走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彭莱上下拍打自己:“我倒是想,你看我现在这副德行,拿什么挣大钱。”
“凭你是狂花彭莱啊!”大崔精神一振,口若悬河地说:“现在国内乐队环境这么好,一个综艺节目就能带火了一堆乐队,市场可大了,你完全可以趁这个行情来个专场演出。”
一听这话彭莱就连连摇头:“专场?演出?你可别再让我碰这倒霉玩意儿了。”
大崔殷勤地拿起油条泡进她面前的粥碗里:“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油条,美国人民不认你,中国人民可是欢呼雀跃地期待你复出呢。”
彭莱苦恼地皱着眉头:“除了这个,你就不能再帮我想点别的辙?”
大崔一拍大腿:“关键只有这个是你最擅长的,开飞机还赚钱呢,你会吗?你要信我的,咱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一圈儿演下来,少说也能挣个十几二十万——税后。”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撮动的两根手指,彭莱终于有些心动了:“十几二十万啊……还真不少。”
当彭莱和大崔坐在北京街头,就着两屉包子一碗粥畅想美好明天的时候,白天已经从学校回了家,阴沉着脸把客厅卧室里散落的啤酒空罐全部扫地出门,然后找到了彭莱扔在衣柜里的帆布包。
她看着锁匠把大门的锁芯换掉,一手拎着帆布包,一手拿着锁芯下了楼,毫不犹豫地把这两样扔进了垃圾箱。
大崔得了彭莱的准信,立马容光焕发,腰杆一挺恢复了十几年前当经纪人时候的精气神儿,马不停蹄地到处拉人,抱着极大的热情投入了攒局行动。
他倚靠在糖果星光场馆的舞台边,抱着膀子对老板侃侃而谈:“你放心,光凭彭莱一个人一把吉他就能hold住全场,更何况我还会为这场演出专门聘请圈儿内老炮儿加盟,无论吉他、贝斯、鼓还是键盘,保证个顶个是国内一流好手。”
老板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你说的这些我都信,我也知道彭莱当年在摇滚圈儿挺火的,但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来多少观众是个未知数,我场地又这么大,我怕收不回成本。”
大崔语重心长地说:“要得急,不然这还嫌小呢,观众来多了怕容不下。”
他看到老板犹豫的样子,索性一巴掌排在老板肩膀上,信誓旦旦地说:“宣传方面全包在我身上,你就等着吧,我保证把全北京,不,全国的狂花粉丝都给扇呼来!”
大崔搞定了场地,刚打电话给彭莱报喜,就接到了彭莱被白天拒之门外的消息,他急得直拍大腿,赶紧开车赶过去。
彭莱倒十分镇定,靠着楼梯扶手对着紧闭的家门,看到他气喘吁吁地从电梯间奔出来,还好心地安慰了一句:“放心,我没踹门。”
大崔弯腰支着膝盖喘了半天才问得出口:“怎么回事?”
扬起下巴让他看崭新的锁芯,彭莱倒不见多生气,反而还有点好笑:“小丫头换了锁。”
大崔懊恼地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彭莱在他背后无所谓地摆弄着什么。
手机响了半天,始终无人接听,大崔放下手机,过去咚咚咚地敲门,彭莱懒洋洋地靠着楼梯扶手看他忙活,半天才说:“别费劲了,就算她在里面也不会开的。”
大崔急的团团转:“那现在怎么办?”
彭莱龇牙一笑,摊开手,亮出手里的小管子:“反正我已经拿万能胶把锁眼儿堵住了,她喜欢换锁就接着换呗。”
大崔哭笑不得:“我说你们娘儿俩……怎么都幼稚到一块去了?”
彭莱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下楼。
进不了家门的彭莱看起来并没有受打击的样子,晃晃荡荡地在街上走着,大崔追上来拉住她:“不行就先去我火锅店呆着吧,正好一起合计合计赞助的事儿。”
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难道这就要演出了?彭莱默默地点了点头。
大崔放了心,又开始唠叨:“不过不过拉赞助可能没谈场地这么快,毕竟是劝人往出掏钱,如果一家没有能力全出的话,我就多找几——”
谈到钱,彭莱忽然眼前一亮停下脚步:哎?你不是说许多一直在做生意吗?
大崔为难地看向彭莱,彭莱诧异极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两人中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大崔硬着头皮问::“非要找她吗?”
彭莱不明白地问:“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俩离婚了还是朋友。”
大崔清了清嗓子:“就是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许多……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第六章
从前一派狂野作风,solo时爆裂如骤雨的鼓点能让全场沸腾的狂花乐队鼓手许多,现在变成了身穿粉红色西装裙的办公室丽人,坐在宽大的实木桌后,描摹着精致的妆容嫣然一笑,涂着鲜红蔻丹的白嫩手指向他们推来两张喜气洋洋的请帖:“正好你们来了,先把请帖给你们,免得一会儿忘记了。”
彭莱看看她,又看看请帖:“你……又要结婚了?”
陌生的许多抿着嘴唇笑得很幸福:“第三次。”
说着她的目光微带挑衅地看向大崔:“怎么样,大崔?到时候你可别迟到啊。”
大崔把请帖揣进口袋,同样用目光挑衅地看着许多:“没问题呀,保证跟你上一次结婚一样,准时准点盛装出席,不给你丢面儿。”
许多不屑地笑了一声:“还盛装?翻来覆去你就这几身衣服,成天穿得就跟要去参加摇滚音乐节似的。”
大崔拍案而起:“告诉你许多!要是当年你追我的时候是这个态度,我早就——”
头疼的彭莱赶紧打断:“你俩别一见面就掐了,咱们接着聊演出赞助的事儿行吗?”
大崔余怒未消,悻悻然地坐下,许多诧异地反问:“这事儿还用聊吗?我肯定出钱啊,反正我们公司每年营销费都要花的,给产品做宣传嘛。”
彭莱一拍巴掌:“那正好,既然要做宣传,不如你跟我一起上台呗。”
许多坐在老板椅上摇晃,莫名其妙地问:“上什么?”
彭莱兴奋地怂恿:“上台啊,你还给我当鼓手。”
许多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不行不行,公司这一摊生意全指着我,哪里有时间,我出钱就不出人了哈。”
大崔粗声粗气地冷哼了一声,彭莱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端杯子掩饰。
她喝不惯茶,勉强吞了一口,这才想起来:“对了,聊了这么半天,还不知道你们公司做什么产品的呢?”
彭莱和大崔并肩站在街头,看着办公楼led大屏上滚动的粉嫩色调的广告,一行大字闪现:洁雅舒卫生巾,舒适又贴心
两人相对无语,彭莱第一次为自己的专场前景担忧起来:“我的演出宣传上不会到处都是这玩意儿吧?”
大崔激动起来:“你看我早就说吧,咱们能不跟许多沾边儿就最好别沾,你再给我一礼拜时间,我去找找其他关系,哥们儿有的是人脉,犯不着一定找她。”
大崔说着就掏出手机搜索通讯录,彭莱在他拨出电话前伸手制止了他:“甭麻烦了,我急着挣钱,就她吧。”
解决了赞助问题,彭莱抄着兜,优哉游哉地又转回了家,大崔提议她住火锅店去,被她拒绝了,用彭莱的话说:“天底下哪有亲妈反而要避着闺女的。”
她回来的正是时候,大门敞开,锁匠正在收拾东西,白天拿着手机扫码付费,一抬头看见了她,恼怒的目光锥子一样射过来。
彭莱测过肩膀给开锁师傅让路,开玩笑地说:“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换完锁啊?钥匙给我一把呗?”
她刚要迈步进门,就被白天拦住质问:“锁眼是不是你堵的?”
彭莱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有这事?我不知道啊!谁呀这么缺德,这可比换锁损多了。”
看着她一脸挑衅的样子,白天更生气了,伸手撑在门框上挡住了彭莱的去路,彭莱眯着眼睛看她那气冲冲的样子,好笑地说:“我劝你以后别玩这些小把戏了,一管万能胶一块二,换锁肯定比它贵,这么玩下去……你觉得咱俩到底谁吃亏?。”
白天挂不住面子,还是倔强地挡着门,彭莱嘀咕了一句‘不跟小孩计较’,屈尊弯腰,从白天的腋下钻进了门。
门内传来她快活的声音:“钥匙我直接拿一把了啊。”
白天阴着脸关上门,坐回到沙发上,听着彭莱在卫生间吹口哨的声音,更加恼火,拿着手机把茶几上的蓝牙音箱打开,声音调到最大。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立刻充满了室内,白天抱着手臂拧着眉毛端坐着,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琢磨着。
彭莱甩着手上的水走出卫生间,瞧了白天一眼,也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不打人了,改玩噪音战术了是吗?”
好像屋子里根本没有彭莱这个人一样,白天坐着不动也不开口。
彭莱弹了一下舌试图引起她的注意:“我这辈子就是在摇滚乐里过来的,你这招对我没用。”
白天依旧把她当空气,彭莱没趣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哎,别说,对我还真有点用,这乐队的贝斯也太烂了吧,什么节奏型啊这是?简直亵渎了我耳朵,这人要是我们乐队的,我肯定把他肠子掏出来,再用他自己的肠子勒死他。”
彭莱说得正起劲,白天跳起来举起音箱,一下子摔到地上,四分五裂,音乐声戛然而止。
这突然的反应把彭莱吓了一跳:“动不动就砸东西,你成天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呀?”
白天站着,阴着脸看向她,彭莱突然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地上的破碎音箱,干笑着说:“该不会……那个贝斯手就是你吧?哎哟对不起……”
彭莱竭力抑制,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我昨儿才回国哪能知道这个呀。”
白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回自己卧室,用力摔上了门。
这一天对白天来说,可以说是霉运的顶峰了,一推门家里就乌烟瘴气的躺满了酗酒的男男女女,十二年没见过的妈突然以这种形象出现在面前,自己一手创建的乐队把自己踢走……
白天郁闷地把贝斯插上音响,试图用练习让自己忘记悲催的现实,她闭上眼睛如痴如醉地弹着,突然门缝里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第四小节,那两个重音位置不对。”
白天彻底恼了,扔下贝斯冲过去一把拉开房门,和彭莱撞了个对面,她胸脯起伏地怒吼:“彭莱,你有完没完!?”
彭莱看着她:“对亲妈就这个态度?我是好心提点你。”
白天大声拒绝:“用不着!”
彭莱砸了咂嘴,看向室内,白天的卧室里摇滚气息更浓,墙壁几乎被乐队海报糊满了,她突然笑了起来:“一直听大崔说你喜欢玩乐队,现在我突然挺担心的,从你弹琴就能听出来你根本没那个天分。”
白天冷笑着挑衅:“有没有天分不是靠嘴说的,你行,你来一段儿啊!”
彭莱搓搓手,二话不说过去拎起贝斯,摆开姿势即兴弹奏了一段速度极快且华丽的贝斯叩打,她的动作挥洒自如,在墙壁上枪炮玫瑰的大幅海报衬托下,竟然在狭窄的房间里产生了犹如身在舞台一般的亮眼效果。
这一幕震惊了白天,痴迷地看着,直到彭莱演奏完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伪装出一个不在乎的表情。
彭莱意犹未尽地拨弄着琴弦:“这破玩意儿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吉他的上四根弦低个八度吗?就算我聋了都比你弹的强。”
她看到了白天不服气的表情,随手把贝斯扔回床上,遗憾地说:“可惜啊,你没继承我的音乐基因,遗传的都是你爸的。”
白天没搭理她,转身拿起滑板要往外走,彭莱叫住她:“别走呀,佩服不佩服?喊声妈,我教你两手?”
转过身来,白天上下打量着彭莱,露出轻蔑的微笑:“彭莱,说我说得挺过瘾是吧?我劝你先别臭美,赶紧把你这身衣服洗了去,免得明天出门没得穿。”m.χIùmЬ.CǒM
说完,白天昂着头,拎着滑板走出了家门,把防盗门重重地关上。
彭莱一头雾水地看着白天离开,喃喃自语:“没衣服穿?”
她突然醒悟,奔到卧室拉开衣柜门,里面空空如也。
彭莱暴跳如雷地冲出家门,刚好看到电梯门缓缓合拢,白天站在里面,对她龇牙一乐。
彭莱一边向电梯跑去一边大喝:“白天!你给我站住,我行李呢!”
白天得意地笑着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在彭莱扑过来的一瞬间合拢了。
第七章
钱和场地都到位,大崔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精神抖擞地开始张罗演出的宣传活动,他事必躬亲,务求最短时间最大范围内把狂花彭莱再度出山的好消息推广到位,让每个人都看见!
于是,带着彭莱炫酷头像和粉嫩卫生巾广告图的海报出现在城市的各个地方,led大屏,地铁海报,公交车身……
用十二年时间慢慢沉寂,甚至大多数已经是死心状态的狂花乐迷们,一瞬间就轰动了起来!
罗俊穿着休闲运动服,背着运动包走进搏击俱乐部,他摘下眼镜,一丝不苟地给自己缠着保护绷带,随后戴上拳套,在原地弹跳着做热身。
前台小姑娘花痴地看着他,喃喃自语:“罗医生真是太厉害了,教练都只能跟他打个五五开。”
旁边的顾客看了一眼:“嚯!医生不都是小鸡子似的的吗还打拳击?他治什么的?”
小姑娘故意凑过去小声说:“神经病。”
罗俊对背后的议论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活动开身体,跨入栏杆,一顿疾风骤雨的猛烈攻击就把担任对手的教练打懵了,只有抱头躲避的份儿。
前台小姑娘激动得眼睛都亮了:“今天罗医生状态好棒!一定是连胜!”
罗俊大度地给了对手喘息的机会,他面对玻璃窗,小幅度地弹跳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墙体外,突然抖落一副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巨型海报!
彭莱的脸庞,隔了十二年,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罗俊的眼睛里。
她挎着吉他,张扬肆意的造型不需要任何注解,她就是她。
海报上八个大字龙飞凤舞,简直一派突破城市天际的狂放:摇滚狂花,强势归来。
罗俊顿时失去了所有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痴迷看着海报被大楼的灯光照得纤毫毕现,犹如彭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直到他被对手突然的一记直拳击倒在地。
观战的小姑娘尖叫起来,对手教练也没想到他连这么容易的一拳都没招架住,赶紧过来查看他的情况,现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罗俊仰面躺在地上,唇角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微笑。
彭莱回来了……
万众期待之下,首场演出的日子到了,大崔满面红光,在后台声音高了八度地跟场馆老板拍胸脯炫耀:“我怎么说来着?是不是满场?”
老板连连点头:“太热闹了,外地的,外国的,下了高铁飞机拖着行李箱就来了。”
“那必须的,别看现在乐队多得跟蛤蟆跳坑一样,还得数我们狂花!”大崔兴奋地开始计划,“从明天起,就全国巡演,开它个三十场,不!一百场!”
老板殷勤地说:“我这里还准备了签名的板子……”
大崔这才想起来,左右转了一圈:“彭莱呢?”
和前面场馆里的人头攒动灯光闪烁不同,糖果星光的后门小巷安静得连只流浪狗都没有,路灯昏暗,彭莱一个人在门口来回不停地踱步。
独处的时候,彭莱露出了不曾显露在人前的紧张,她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里面的冰块混着酒液叮当作响,却完全不能平复她的焦虑。
毕竟,十二年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狂花彭莱。
场子铺开了,人到齐了,她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彭莱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的软弱,她低声呢喃:“彭莱,你能行,你一定行。”
她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干,随即鼓起勇气拉开了通往场馆的门。
耀眼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伴随着热烈的喧嚣将她包围,属于她的战场即将开启。
场馆内部搞得并不像演唱会,反而像个大型酒会,观众们拿着啤酒罐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着过往光辉岁月,台上大屏幕放着当年的舞台录像,大崔一边应酬,一边伸着脖子在人群中四处寻找。
他终于抓到了彭莱,挤过去兴奋地说:“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哎,你知道今儿都谁来了吗?”
彭莱神情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的通风有问题,她总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整个人懒洋洋的,视线模模糊糊,脚下也软绵绵的。
多好笑啊,狂花彭莱也有紧张的时候,她在心里想。
还是该来杯酒醒醒神的。
彭莱把手里的空杯子塞给大崔,拿过他半满的酒杯,大崔担心地阻拦:“别喝了,该上台了。”
一口干掉,彭莱抹抹嘴:“喝点没事。”
大崔又高兴起来:“那是,肌肉记忆就够震翻全场的了。”
音乐突然停止,就在大家都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阵刺耳的空袭警报骤然响起,彭莱被刺激得精神一振,此时灯光也迅速改变,红色射灯随着节奏忽明忽灭,全场的气氛一下就烘托了起来,观众发出山呼海啸的尖叫声。
大崔抬起手,用最大的声音怒吼着:“让我们欢迎……”
所有的嗓子一起喊着:“狂花!狂花!彭莱!彭莱!”
在彭莱面前,人群整齐划一地让开,闪现出一条笔直的通向舞台的路,两侧随节奏挥舞的手臂热烈地欢迎着他们的摇滚女神。
彭莱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被聚光灯打得雪亮的舞台,那上面乐手均已就位,全场期待她的到来。
“狂花!狂花!彭莱!彭莱!”
她感觉很不好,彭莱拼命眨着眼睛,却难以看清身边任何一张脸孔,耳朵里的声音忽大忽小,本该震耳欲聋的现场欢呼渐渐离她远去,充斥她听觉世界的是她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
通向舞台的路变得异常遥远,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头。
彭莱突然感到一阵疲累,真想就这么停下。
不,舞台在等着我……彭莱使劲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瞬,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舞台中央。
往台下看,是热切地仰望着她的无数观众,他们跨越千山万水为她而来,他们爱她。
彭莱转身拿起挂在琴台上的吉他,这个简单的小动作却让她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起来,不得不赶紧抓住麦克风才稳住身体。
她张了张嘴,沙哑地说:“大家好,我是彭莱……”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同时,彭莱失去了意识,抱着麦克风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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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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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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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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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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