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借住在他人家中,不能乱翻,然而林清漪在领他们进来时,问他们道:“殿下不好奇,清郎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么?”
燕明非常好奇,于是他取出摆放在书架上的册集,这是看起来是林清漪将燕清的课业都收集整理,用线装后的产物。他随手翻开一页。
是燕清的兵法论说文。上面用朱墨圈点勾画修正了一些片段,朱墨部分明显思想更加成熟老道。燕明翻开下一页,左下角赫然印着一枚私章,上书“柳光禄印”。
看着那印章,燕明便响起林清漪说过,燕清的兵法和武学师从一位叫柳老的人,想来就是这位柳光禄大夫。
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柳空绿在看到那枚私章的时候,眼神稍稍躲了一下。
他灵光乍现,想起那个大胆的猜测……
他不去看柳空绿,而是细细地摩挲着那枚私印,淡淡地开口:“柳空绿,这位柳光禄,是你什么人?”
柳空绿赫然转头盯着他!
燕明不慌不忙地侧过头,目光毫不躲闪,镇定地任由柳空绿打量着他。
“殿下,您是怎么……?”柳空绿哑声问。
“猜的。”
燕明悠然地翻开另一本册集,边看边道:“最开始有所关联,是在嫂子讲述大哥少年时曾师从一位姓柳的老者,但天下姓柳者太多了,我便未放在心上。”
“后来,我回府上,想起你在阿端卫雪夜那场战争里,会领兵、懂阵法,这可并非一个普通侍卫所该知道的东西。”
“给我解围的那一次,你带来了殷将军,殷将军为何会听你的话,专程跟你往返一趟阿端卫寻我?”
“你在我大哥身边办事,不会看人眼色,时常惹大哥不快,可大哥并不像对待其他侍卫那样对你。”
“最后,也正是让我确定这个猜测的,是你今日同那京军百户间的对话,你二人,且不说能直接叫上对方名字,看起来也颇为熟稔,是自小便认识吧?”
“那么,柳空绿,你同这位‘柳老’,究竟是什么关系?”
柳空绿沉默了,神色纠结。
燕明也不催他,而是慢悠悠地翻看着燕清的课业。不得不说燕清确实是一代奇才,简直可以说是“六边形战士”!
燕清十一二岁写下的这些策论,若换到他身上,别说十五六岁,就是上了大学那会儿、毕业当了两年兵后,也未必会写的这样好。
燕清总是嘲笑他蠢笨,燕明想,这不是没有原因的,燕清确实有这个资本。
柳空绿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柳光禄是我的祖父。”
这正是燕明猜测的结果,他并不意外,淡淡地“嗯”了一声。
“祖父当年作为燕云军十八将之一,声名显赫,当时正值当时的皇帝在筹备京军改革,组建‘三大营’。”
“朝廷便调任我祖父迁至京城神机营任大统帅,官至特进光禄大夫。”
“但父亲、叔叔几人,都在当朝天子夺权时,因站队错误而惨死,我成了家里仅剩的一根独苗,悉心教育我。”
“但后来公子也拜他为师后,公子处处优我一头,等公子要返回西北时,祖父说我心气太盛,迟早要出事,便派我为公子的随身侍卫,让我追随公子历练。”
燕明点一点头,又道:“如此,你知不知道当朝天子是怎样的人?”
“我没见过天颜,仅仅听祖父说过一些往事……”柳空绿奇道,“此事殿下怎么不问问侯夫人呢?她应当比我们更清楚啊!”xǐυmь.℃òm
燕明:“为什么?”
柳空绿更奇怪了:“侯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啊!她是大宁的长公主!”
燕明:“?”
他回想起他册封世子当日,侯夫人对使臣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怎么也不能将她同这个王朝的长公主联系起来!
“算了,这是你们家事,我只说我知道的,至于能帮到殿下多少,我不敢保证。”
燕明听了半夜,对当朝天子的了解有了三分。
最让他心惊的一点是:当朝天子是通过政变的手段上位的。
在成为天子之前,就手握兵权。
而这场政变,也就是柳空绿口中那场令他丧父丧叔,一下子把柳家打得一蹶不振的“站队”事件。
这场政变是通过军队来完成的,因此,没有任何人比当朝天子更清楚手握重兵的威力,也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
他怕有人模仿他的老路,拥兵自重,黄袍加身。
燕明联想起今日被刻意冷落在城墙外、进城也不受安置的种种,只觉得遍体生寒,这是帝王对他、对镇北侯府、对燕云军无声的警告!
帝王在敲打他。
帝王在忌惮他。
他突然想起燕清的那句话:当朝天子虽忌惮,但不得不倚重镇北侯府。天子如果不再恐惧,侯府还能安身多久呢?
如今帝王肯定已经非常忌惮手握燕云军的镇北侯府了,但他不敢硬来,所以表现得春风化雨、徐徐而渐进。
燕云军手握六十万精兵,占重全国总兵力的约三分之一,若是把镇北侯府逼急了,他们是真的有推翻皇权的实力!
所以,帝王在这些年,一步一步地削弱燕云军。限粮,限人数,限军中将军的活动范围,限制他们的武器和穿具。
他在温水煮青蛙。
燕明不敢想,如果他没穿越过来,镇北侯世子之位真的落到原主身上,镇北侯府还能存在多久!
他躺在床上,挨着柳空绿,辗转反侧,心里一遍遍模拟着即将到来的觐见。
直到再也撑不住,他在柳空绿均匀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不敢哄骗您!”
京中偏远的一座宅子里,瘦弱的男子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地听完仆从的汇报,笑道:“天赐我良机!燕明!是你自己自投罗网,就休怪我下手无情!”
“因为你!因为你!!我一辈子的仕途都毁了!”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被本家赶出去,落得这样落魄的地步!”
“燕明,册封那日你有多风光,我就要让你烂在地里,死得有多惨!”
他状若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侍奉的仆人们战战兢兢地跪成一排,谁都不敢触碰他的霉头。
生怕这位暴戾的主儿一个不高兴,把人拖下去打个半死,将指甲一根一根拔下来!
此人正是册封世子当日,嘲讽燕明、镇北侯夫妇,被燕明打脸、扭送回京城的使臣!
他永远也忘不了,回来的路上,他的那些下属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机会篡改了自罪书的内容,虽免于一死,但还是逃不过帝王的问责!
如今他每每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天子毫无感情的眼,从他的头顶高高在上地睨下来,如同两把锐利的刀子,扎透了他的两肋,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被那小子抓住了把柄,朕留你何用?”
“臣知错了!求陛下饶恕臣,给臣一个机会!只要不赐死臣,臣愿意受任何惩罚!”
上面许久没有发话,他浑身战栗,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一眼,不料下一刻,他便撞见那双冷若寒霜的眼!
他听到九五之尊满含讥讽地一声:“哦?”
之后,他得到了上头对他的审判:“来人,阉了他,给他长长记性。”
他便从梦中惊醒。
听到燕明来京的消息,他第一反应就是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恨意,以及疯狂的喜悦,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我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燕明!如今我要让你加倍奉还!
咱们走着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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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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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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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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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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