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秃子。
眼看洪水滔天,他既不前进,也不后退,既不惊吓,也不困惑。
只是默默注视水面上发生的一切。
“救……救我……”
突然,一个人被浪打了过来,撞到他脚下。
那呛水的幸存者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喉咙浸在水中,眼球混浊,看起来就要窒息而亡了,但嘴唇还在动,含糊不清地向老者求救。
干枯的手,磨擦着粗糙的沙,抹红了黄土,隔着道袍抓住了老者的脚踝。
老者面无表情。
弯下腰,轻轻把幸存者从水中拖出。
然后,扶他起来,有节奏地拍击他的背,让他把口中的水都吐出来。
“谢……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不必。”
老者见他脱离危险,就站起身,继续眺望江面。
“老人家……您……还是快逃吧……”
幸存者像醉鬼一样,不仅站不稳,连人都糊涂了,他本该看得出来,眼前气质奇特的老者并不惧怕这场天灾。
但他现在并没能看出,而是真诚地给出忠告,来自凡人的忠告。
“老人家?”他喃喃道,“您不走,我……我走了……”
“去吧。”
老者很是潇洒地摆了摆手。
“嗯。我走了……”
于是,幸存者独自逃走了。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老者依旧远眺,很专注,哪怕潮水打了衣襟,他也不为所动,只是偶尔会挠挠光溜溜的脑袋,像是在思索什么终极问题,流露出严肃的目光。
“那孩子有灵根……”
他呢喃着。
“根骨不凡……”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是我看错了吗?他刚才在掐诀?”
*
老者并没看错。
但掐诀的不是海云,而是操纵肉身的郭槐。
老者也看错了。
郭槐确实想要掐诀,却因为觉察到老者的视线,放弃了这个念头。
郭槐感应得到,有仙人的目光在注视自己。
毕竟那气质太不寻常了。
当初屠杀商队,是因为有把握能甩开溯源绳的追踪,但在仙人面前,一旦被发现就无处遁行。他宁愿冒着海云身死,自己的魂魄无家可归的风险,也绝不愿被再次盯上。
海云停止掐诀,可白无双的剑不会停。
海云屈身躲避。
重剑把船的篷顶砸烂,而且,剑迹还在往下蔓延,乌篷船很快一分为二。
白无双全身上下遍布伤口,血还在不断涌,但那些伤看上去和假的一样,完全不影响他的动作。
劈砍空了,就立刻横剑朝海云挥去,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巨剑在手中,却轻盈得像麦秆。
海云没了躲避的地方,只好纵身跳水。
但他的动作哪有现在的白无双快?
人未入水,剑锋已至。
海云感觉腹部一震,锐利的剑锋立刻没入了血肉。
鲜血哗啦一下,顺着轨迹喷涌而出。
海云倒进江里,瞬间被凶猛的水流卷入。
白无双没有停下动作。海云给他带来了太多意外,只有没了呼吸,断了气,死彻底了,他才敢松懈。
因此,他挥动左手,即将枯竭的金戒指爆发出最后的仙人斩。
江水被斩开,白耀的光全部打在海云身上。
“噗!噗!噗!”
三道长长的血迹蔓延开来,深蓝的江水瞬间被染成鲜红。m.χIùmЬ.CǒM
海云感觉自己不在水里,而是倒在烈焰之中,胸口灼烧着,剧烈的疼痛令眼睛不禁流出泪水。
现在该怎么应对?红钢剑已沉江,没有武器,怎么挡得住白无双的攻势?况且白无双站船上,他在水下,失去了还击的余地。
没有反败为胜办法了。
既然如此,那就逃!
海云的喉咙发出一声低吼,猛地蹬腿,朝江边游去。
“想逃?”白无双嘴角上扬,通红的双眼充满狂喜。
他左手一甩,溯源绳就飞了出去。
溯源绳在半空形成一个套,然后,套住了海云的右脚。
白无双单手用力,轻轻松松将猎物拽了回来。
紧接着,他右手举镇魂剑,像渔夫使用鱼叉一样朝水里刺去,刺向海云的背。
“郭槐!快挡剑!”海云刚才看到郭槐掐诀,他知道,傩师还藏着底牌。
受到海云求生欲的影响,郭槐也顾不得老者的注视了,他决定放手一搏。
海云的双手在水底艰难地动了起来,紊乱的水流让他根本做不出一套完整的诀。
镇魂剑即将刺入脊背。
就在这时,一道艳丽的红光照亮了水底,犹如流星划过无光的夜幕。
白无双大吃一惊,镇魂剑被撞开,差点脱手飞出。
海云以为这是傩师的力量,可定睛一看,水中竟出现一个手持红钢剑的身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眠!
杨眠是真正的运气高手,他能在宁火谷这个注重内力修行的门派位列第二,固然有运气,但实力也必不可少。
镇魂剑虽说是镇魂,实际上镇的是人的血脉,人的气运,人的内力。
在挣扎中,杨眠总算突破了镇魂剑的桎梏,与此同时,镇魂剑的力量也在衰减。
杨眠尽管动作尚不连贯,但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打乱了白无双的阵脚。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剑斩断溯源绳,然后跃出水面,一手拉起海云,一手持剑挡住白无双。
白无双微微一怔,重新握紧镇魂剑。
“邱无思愿收你为徒,不是没有道理!”他说完,立刻发动攻击。
杨眠的剑术不如白无双,才堪堪过招两次,红钢剑就被劈出一道豁口。
要知道,红钢剑根本没法和镇魂剑硬碰硬,海云的几次出手,哪一次不是恰到好处?他用最巧妙的手段卸去对方的力,以柔克刚,这才能和白无双打得有来有回。
杨眠哪懂这么多?
“海云,接剑!”他自知这样下去是自投罗网,立刻把剑扔向背后。
口中的血腥味让海云作呕,身体破破烂烂,从未有过的疲倦压得他寸步难行。即便如此,他还是接住了那柄剑。
剑柄还沾着血,是温热的。
这都是他自己的血。
“当真是,奇妙的缘分……”
胸腹的痛楚扩散到全身,海云听不见波涛汹涌的高啸,摸不到红钢剑的重量,腿轻飘飘的,好像躺在云朵中。
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没时间了……
心神摇荡,头晕目眩,麻木的大脑让他分不清,现在操纵身体的究竟是他,还是他?
他举起红钢剑,靠本能与白无双战斗。
两人站在只剩一角的乌篷船上。
杨眠绕到白无双身后,协助海云夹击。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五剑、六剑、七剑……
血模糊了眼帘,世界上下都被红覆盖,只剩中间那一点点缝隙。
透过缝隙,海云能看到白无双和镇魂剑。
七剑结束,红钢剑的剑脊裂出一道缝。
“咔嚓!”
缝变大了。
剑成了两半。
红色的剑,分别朝着左右两边裂开。
从分开的中间,能看到猛烈喘息的白无双。
碎剑落水。
白无双也倒下了。
这位半仙的最后一次呼吸,随着定神丸的药效结束,一同消散。
同时,镇魂剑骤然失去光泽,从他手中滑落,坠入深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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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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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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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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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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